第4章 待嫁
目送賀咫離開,姚婷玉笑得合不攏嘴。
“賀家大公子長得好,體格壯,眼里有活兒,以后是個知道疼人的男人�!�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
姜杏腦子恢復(fù)清明,突然覺得自己吃虧了。
剛才自己站在光下,賀咫把她看得清清楚楚;而他逆著光,自己只看了個剪影。
她連對方眼睛是大是小,臉龐是黑是白,都沒看清楚。
可是轉(zhuǎn)念一想,他肩寬腰細(xì)腿長,身量足有八尺多,不大會兒便劈了那么高一摞柴火,肯定很壯實(shí)。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身強(qiáng)體壯,遇到危險才能保護(hù)她。
這么想著,姜杏的心便定了下來。
同賀家的婚事,貌似再沒有可以挑剔的地方。
生逢亂世,婚喪嫁娶一切從簡,過了兩日,賀家來下了聘禮。
禮雖簡化了,東西卻是一樣沒少。
一雙大雁,兩壇渾酒,四匹細(xì)布,四匹粗布,還有八樣糕點(diǎn)。
更重要的,兩個圓嘟嘟的銀元寶,裝在封了喜字的紅匣子里,十分莊重地遞到了姚婷玉手里。
十兩銀子做聘禮,在梨花寨也算是蝎子尾巴獨(dú)一份。
靠天吃飯的老農(nóng)民,能夠顧著全家人的溫飽,已是不易,農(nóng)忙時給富戶做工掙幾個銅板,偶爾進(jìn)山打獵換些銀錢,那都是有數(shù)的。
一年到頭,能攢夠二兩銀子,年底都得犒勞自己多喝兩杯酒。
賀家居然能拿出十兩銀子做聘禮,可見他們對這樁婚事,十分滿意。
姚婷玉笑得合不攏嘴,盤算著把銀子都拿去置辦成嫁妝,好給閨女撐門面。
姜杏阻止了母親這么做。
世道不穩(wěn),置辦那么多嫁妝,除了面子好看,別無他用。
倒不如留著銀子,更方便些。
她給母親留下一個銀元寶備用,自己準(zhǔn)備帶一個去賀家。
姚婷玉雖然沒落,當(dāng)初死里逃生的時候,身上還有幾樣像樣的首飾。
累絲的金鐲子,祖母綠寶石的耳墜子,白玉的簪子,還有金戒指、銀項(xiàng)圈……
林林總總算下來,能去鎮(zhèn)上盤一間鋪?zhàn)印?br />
可是兵荒馬亂,即便有了鋪?zhàn)樱概畟z也守不住。
于是,那些首飾裝在一個木匣子里,只能藏在東里間墻上的暗道里頭。
姚婷玉把木匣子一股腦塞進(jìn)姜杏懷里,像是完成了一項(xiàng)大任務(wù)。
“都拿去吧,以后跟賀咫生兒育女,好好過日子。”
姜杏失笑:“我跟他,不見得能過到一處呢,這些首飾還是娘收著吧�!�
姚婷玉氣得變了臉色,“你這孩子,還沒成親呢,凈說喪氣話�!�
姜杏一聳肩,“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同他只見過一面,誰知道他到底什么脾氣,喝不喝酒,打不打人。萬一他好吃懶做,表里不一,我馬上和離,回來同娘一起�!�
姜杏拉著她娘的胳膊,撒嬌地?fù)u著。
姚婷玉呸了三口,又按著姜杏,強(qiáng)迫她呸三口。
“觀音菩薩,地藏娘娘,小孩子不懂事亂說話,你們可別當(dāng)真。信女婷玉祈求諸位保佑小女,夫妻和睦,白頭偕老,兒女雙全�!�
姜杏主意正,那一匣子的首飾,自然沒有收。
她挑了兩件不起眼的,拿在手里晃了晃,“意思一下,免得賀家人瞧不起,便夠了。”
嫁妝太少被人瞧不起,太多了也會讓人非議。
寡母孤女,任何時候都不做出頭鳥,才是穩(wěn)妥之道。
一眨眼,便到了成親這日。
天不亮,姜杏便被母親叫醒了。
陸陸續(xù)續(xù)有鄉(xiāng)鄰趕來幫忙,說是幫忙,不過是看看她們準(zhǔn)備了多少嫁妝,等新郎官趕來迎親的時候,出題為難一下他,再說笑熱鬧一番罷了。
姚婷玉請柳嬸子做了一大鍋的豆腐湯,又做了上百個雜菜餅子。瓜子、糖塊提前準(zhǔn)備了一些,就算是招待賓客了。
荒年,世道艱難,連宮里都昭告天下,號召百姓們節(jié)儉度日。
孤兒寡母的,能讓賓客們吃飽喝足,已經(jīng)不錯了。
姚婷玉還請了鄰村的全活人來給姜杏開臉梳頭。
所謂全活人,便是父母公婆、丈夫兒女皆健在的婦人。
剛剛經(jīng)歷了數(shù)年戰(zhàn)亂,能找一個這樣的人,也很難。
姜杏坐在鏡子前,任全活人擺布。
除了開臉時,紅線絞在臉上時有些疼,她倒吸了口涼氣之外,其他時間,都很乖巧。
“阿杏長得真漂亮,是我見過最漂亮的新娘子�!比钊诵χ滟潱奥犝f賀家公子長得也俊著呢,今日我給你打扮得漂漂亮亮,保管你們小夫妻郎才女貌,讓人夸上天�!�
提起賀咫,銅鏡里姜杏的臉,騰一下紅了。
送聘禮那日,有人近距離見過他,回頭便把他夸成了一朵花。
反倒是姜杏,因?yàn)殡x得遠(yuǎn),因?yàn)楹π�,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了他的側(cè)臉,至今連他的五官樣貌,都沒有看清過。
可是,兩個不熟悉的人,居然要成親了。
這感覺讓姜杏心思恍惚,像做夢一樣。
額前的劉海都被梳上去了,烏黑濃密的長發(fā),在腦后挽起了一個婦人發(fā)髻。
看著看著,她突然覺得鏡中的自己,變得陌生起來。
難道這便是成長?
成了親,便成了大人,以后再不是那個獨(dú)來獨(dú)往進(jìn)山打獵采藥的姑娘了。
人們也不再以“阿杏”稱呼她,或改稱她為賀家娘子,或叫她賀姜氏。
又或者,再過幾年,人們該稱呼她嫂子,嬸子,甚至誰誰的娘。
她的身份變得復(fù)雜多樣,唯獨(dú)不是姜杏了。
這么一想,心頭如山巒浮起濃霧,變得潮濕寒冷起來。
有那么一刻,她突然覺得很害怕,一種對未知前路的恐懼,瘋狂叫囂,甚至生出強(qiáng)烈的悔婚念頭。
就在她天人交戰(zhàn),矛盾重重的時候,無意間一瞥,瞧見了一個人。
許夫人嗑著瓜子,站在窗外正跟人交頭接耳說著什么。
輕慢的眼神被姜杏抓包后,沒有一絲慌亂,甚至用眼尾勾出一抹輕淡的嘲笑。
悔婚的念頭,嘎然而止,瞬間消散。
人生就是這樣,有些選擇并非自己十分堅(jiān)持,全因那些心存惡意的人,在背后推了一把。
如果注定要嫁人,那她寧愿選擇賀咫。
至少他誠意十足,強(qiáng)過許昶的空頭許諾。
賀老夫人率真開朗,比許夫人陰狠的性子,也要強(qiáng)上百倍。
姜杏心里五味雜陳,所幸秀娟在一旁說笑,嘰嘰喳喳耗費(fèi)了她些許注意力,等待的時間才沒有那么難熬。
賀家迎親的隊(duì)伍趕到時,在小小的梨花寨引起了一陣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