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機敏
月霞攪弄著碗里的雪蓮子,瓷白的勺碗接連相碰,叮當作響。
一會兒又要去國子監(jiān)聽那老夫子曰來曰去,還要聽一幫紈绔子弟沒完沒了地奉承,她煩透了。
她想不明白,為何自己是公主還要生受這些苦楚,倘若自己不是個公主,倘若她的母親不是宮中貴妃,倘若她長在一般的貴族家中……
她想象不出,她只能是公主。
“樓風哥哥呢?”
自上次李樓風與她說了那些刻薄話以來,這是她第一回提起他。
斂秋上前一步,替她挽起袖子:“世子出京去了,去接驃騎將軍回京�!�
“憐徹姐要回來了?”她生得嬌小,養(yǎng)在深宮中,一皺眉便現(xiàn)出幾分嬌蠻氣:“他走之前怎么不來看看我?”
斂秋識趣地沒搭腔。
她卻沒就此打住,不合時宜地靈機一動,質問道:“他是不是找那個賤人去了?”
斂秋只好作答:“昨日有人看到他往挽月宮中去了。”
“賤人!賤人��!”
她氣得甩開袖子,一把掀掉滿桌的珍饈,胸口起伏不定,尖聲叫喊:“我到底哪里不如那個奴婢?我堂堂公主,他李樓風娶我還是高攀,憑什么?��!”
流華宮中訓練有素地跪了一片,片刻后,斂秋不得不開口:“公主息怒,莫要為不值的人氣壞了身子�!�
月霞攥著桌上的錦帕氣得發(fā)抖,“母妃說要替我料理她,怎么這么久了,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究竟是過得有多滋潤,還有工夫在宮中偷人?”
斂秋怕她言多必失,連忙接道:“這幾日娘娘忙著打理太后差遣下來的賞秋會,騰不出手來,過段時日閑下來就好了。”
“等一等等一等!”
月霞捂著腦袋大喊:“本公主到底要等到什么時候��!”
從小孟妃就告訴她,她是公主,是大晉除了皇帝最尊貴的存在。
可每當她想要些什么,孟妃總會告訴她等一等,等一個適合的時機,等父皇開心的時候,等到……
等到她已經(jīng)什么都不想要了。
月霞雙目赤紅,恨恨地轉眼看著床柱,仿佛那上面還釘著一柄晃動不止的金鉤。
不行,那個賤人必須死,而且必須死在本公主手上。
……
蕭瑾安毫無所覺,但她能感覺到身后有個如影隨形的存在。
李樓風把追風留給她了。
只要皇帝不來,追風的存在就鮮少會被人發(fā)現(xiàn),這是李樓風留下來保證她安全的。
挽月宮中確實忙得顧不上陰謀陽謀,太后說干就干,把這份差事交給了孟妃,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意味。
不管其中有多少意味,明面上,孟妃都得體體面面地把賞秋會張羅好了,才不會落下把柄。
后宮還有幾個答應美人,聞著味就來了,想在太后面前出出頭,不約而同地跑到了太后的晟儀宮前。
孟妃前來晟儀宮中請事,蕭瑾安與晴厘和幾個宮女立在檐下,看幾位妃嬪款款而來。
晴厘上前一步,以孟妃與太后正在議事為由,想將她們打發(fā)回去。
趙答應膽子是幾人中最大的,家中父兄在朝,也算有倚仗,因此說話也聲音大些。
“我們幾個做妹妹的,來為孟姐姐分憂,你不讓我們見上一面,反倒將我們趕走,如此盛會,你要累壞姐姐不成?”
晴厘應聲而跪,抽在臉上的巴掌清脆作響,“奴婢嘴笨,答應莫要誤了奴婢的意思。”
蕭瑾安暗嘆孟妃馭下果然有點東西,貴妃身邊的大宮女,驕橫些也無人敢置喙,只是宮中人言可畏,容易落人話柄。
晴厘這一番做低伏小,倒顯出趙答應的幾分不是來。
可惜趙答應不是什么玲瓏人,亦或是她鐵了心要在太后面前露個臉,眼看就要往里闖,被蕭瑾安伸手攔住了。
“你又是什么東西要攔我?”
趙答應柳眉倒豎,很有幾分唬人的氣勢。
晴厘沒想到蕭瑾安會如此行事,連忙給她使眼色。
蕭瑾安意會,卻不想理。
她知道自己還能安然待在挽月宮中,全因孟妃如今被太后絆著,懶得為她費心力,可若是她騰出手來,自己就很被動了。
不如自己主動現(xiàn)身,讓她看到自己的可用之處。
也好爭取些時間,好弄明白孟妃究竟是不是害她全家之人。
蕭瑾安面帶笑容,福了一福:“趙答應言重了,奴婢怎么敢攔著,只是孟妃娘娘進去時太后她老人家臉色不大好,許是連日來,被后宮種種不合流言纏身,心煩不已�!�
“孟妃娘娘自是好一番解釋,遣了奴婢們出來�!�
“答應若要進去,奴婢自然是無權阻攔的,只是您這般怒氣沖沖,怕是容易著了流言之人的道�!�
蕭瑾安收回手,垂眼跪下,假裝沒看到趙答應那一臉糾結。
這話里有幾分真幾分假,自然要親身試過才知道。
就看她敢不敢賭了。
賭對了,也未必能在孟妃前頭說上話,賭錯了,太后的冷眼她們怕是受不住。
趙答應冷哼一聲,乖順不少:“既然有孟姐姐在此,兒臣雖心系母后,卻也不忍添堵,改日再來給母后請安�!�
幾個美人連聲附和,一群人花蝴蝶似的裊娜走遠了。
晴厘被低眉順眼的蕭瑾安扶起,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多了些謹慎,開口卻不是什么好話:“你這些小聰明,最好在娘娘跟前收起來�!�
蕭瑾安聽的辱罵多了,這幾乎算得上是良言相勸。
她朝晴厘笑了笑,“姑姑放心,奴婢只想好好伺候主子,不做二心�!�
晴厘一眼就看出她的虛假,默然抽出自己的手,不甚在意地撣了撣膝蓋上的灰。
人和人之間,本就不必那么真。更何況就算當奴婢的有真心,也未必有什么好下場。
她在這宮中呆了快九年,見了無數(shù)來了又走、或是再也無法離開之人。
而蕭瑾安第一次來挽月宮時,她的視線就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
她分明只是沉靜地跪在那兒,卻像是在翻越自己的高山,泠然而立,對上位之人有種事不關己的漠視。
仿佛是身不由己地闖入,對著一切承受、卻并不理解。
有種茫茫然的清醒。
這樣的人晴厘還是第一次見,所以只要孟妃不發(fā)話,她便也不折辱。
她余光追隨著重新站回原位、和幾個小宮女吐舌頭笑了笑的蕭瑾安,不禁莞爾。
這份事不關己和機敏伶俐,你能保持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