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重新站在漩渦中心
王家府邸的一隅,小廝捏著從澤州府寄來的信跨進院子里,聽到一聲木柴清脆的斷裂聲。他循聲望去,院落里,裴江流身著一襲半舊的青衫,雙腿微微跨開,手持一柄鋒利的斧頭,動作嫻熟地劈著柴火。汗水順著他的額頭滑落,滴落在青石板上,瞬間被蒸發(fā)得無影無蹤。
他的衣衫微微敞開,露出里面健壯的胸膛,如果被蘇知鵲看到,她一定要笑話他像山間野性難馴的豹子。
“裴公子,有老爺?shù)男�!”小廝揚了揚手中的信向他示意。
裴江流丟下斧頭,抬起袖子胡亂擦了把臉上的汗,小跑幾步過去:“我去找?guī)煾浮!?br />
裴江流接過信,邁著輕快的步子繞到屋子后面,穿過一片紫竹林,找到了正彎著腰鋤地的王慎,“師父,澤州府來的信�!�
“澤州府?”王慎捋著自己發(fā)白的胡須,吩咐他,“打開看看�!�
裴江流“哎”一聲應(yīng)下,麻利地剝開封口處的朱漆,展開信件看了一眼,神色微變,疾步走去王慎身邊,低沉著聲音說道,“鵲兒妹妹恐怕遇到了麻煩�!�
王慎盤腿坐在地上,將信上的內(nèi)容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也認同裴江流的看法。雖然這信乍看上去就是想要一車紫竹送人情,但鵲兒為什么指定要讓裴江流去送呢?
“竹……竹籃打水一場空!”裴江流猛地一拍腦袋,“鵲兒妹妹這是在暗示,想算計她的人沒有得逞�!�
“一車竹……”他冥思苦想一會兒,眼前一亮,“師父,您曾說過‘十人種竹,一年成林;一人種竹,十年成林’。您當時用這句話告訴我和鵲兒妹妹,人多力量大,囑咐我們要團結(jié)。鵲兒妹妹是不是用一車竹子來暗示她現(xiàn)在深陷困境,需要我去幫忙?”
王慎欣慰地望著自己這個放著華闕城好好的上舍生不做,偏偏回來給他這個糟老頭子劈柴的土地,瞇著眼點了點頭,“孺子可教也�!�
裴江流一下跳起來:“那徒兒現(xiàn)在就去澤州府!”
王慎示意他坐下來。裴江流雖然不解,但還是乖乖地坐在了王慎旁邊。
王慎凝視著不遠處的紫竹,輕輕閉上了眼睛。裴江流見師父閉上了眼睛,也有樣學(xué)樣,比葫蘆畫瓢,閉上了眼睛。
沒有了視覺干擾后,他的聽覺專注敏感了許多。他聽到遠處淙淙叮叮的流水聲,聽到紫竹林里雀鳥飛過、翅膀劃過竹葉生澀的聲音……在所有的聲音里,他最后才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江流,你想到了什么?”
“山不修無竹,田不耕無谷�!迸峤骶従彵犻_眼睛,視線從眼前的紫竹林移到腳下的田地,“師父在告訴徒兒,人要像山一樣不斷修養(yǎng)自己、像田一樣辛勤耕耘,才能獲得真正的收獲和成長�!闭f完,他從地上爬起來,對著王慎重重地磕了三個頭,“師父,徒兒愿意重回太學(xué),完成師父未竟的心愿�!�
王慎指著一旁的紫竹林,吩咐他刨一些小苗帶去華闕城即可,再三交代他不要向他人透露同自己的師徒身份,更不要仗著自己會些功夫就惹是生非。
裴江流拍著胸脯讓王慎放一百個心,將紫竹苗刨好后,捆扎好一股腦丟去馬車上,在日落時分便出發(fā)了。臨走的時候,王慎從腰間摸出一塊令牌,吩咐他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要使用。裴江流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在懷里藏好,跳上馬車,身影慢慢消失在熔金的落日余暉中。
王慎駐足在原地,一直到完全看不見裴江流的身影,他才轉(zhuǎn)身回了院子,吩咐平日里伺候自己的王槐收拾東西,準備出門。
“老爺,咱們?nèi)ツ陌�?裴公子不才離開嗎?”王槐一臉不解地問。
“眾人拾柴火焰高啊……”“啊,老爺,咱們要再換個山頭砍柴嗎?”
王慎笑瞇瞇地問:“王槐,你也跟了我大半輩子了,想不想再看看華闕城的繁華和熱鬧啊?”
王槐點頭如搗蒜,隨后“嘿嘿”憨厚一笑:“王槐明白了,這就去收拾東西。”
戌時,王槐肩上背著一個簡單的包裹,同王慎一道離開。臨走前,王慎不舍地看了一眼這個自己和裴江流、王槐三人一手搭建起來的院落,有些惆悵。
王槐看著自家老爺,心里也是堵得慌,蘇小小姐兩年前離開的時候,他們主仆二人從府里搬到了這個山頭,避開了那些以各種名目來府里找老爺“喝茶”或者對弈的人,清靜了不少。如今,看老爺?shù)囊馑迹獮榱诵⌒〗�,重新站在漩渦中心了。
只是,王槐心里不明白,老爺為什么不跟裴公子一道呢?裴公子會功夫,有什么事也有個照應(yīng)啊!但很快,他就明白為什么老爺這么做了。
主仆二人輕裝上路,摸黑走到山腳下,點了一堆篝火�;鹦亲觿偲饋頉]多久,不遠處的樹林里驚起一陣放飛鳥,王槐機警地站起身,盯著黑魆魆的林子。
與此同時,從樹上跳下來四五個人,身穿玄色衣衫,為首一人起了個頭,其余幾人隨后,一一行禮道,“羽林衛(wèi)林之盛拜見老先生。”“羽林衛(wèi)拜見老先生�!�
王慎抬了抬手,示意幾人坐下。林之盛遲疑了一下,盤腿坐了下來。其余四人見他坐下,也規(guī)矩地坐了下來。王慎吩咐王槐將中午烙好的餅分給他們。
借著搖曳的火光,王槐打量了下林之盛,見他一臉英氣,眉眼間有些熟悉。不等他開口問,林之盛已經(jīng)三五下嚼完了一個餅,有些難為情地看著王槐,“王叔,還有餅子嗎?我們今天一天都沒有好好吃頓飯了�!�
其他四個人也眼巴巴地望著王槐擱在一旁的包袱。
“你們……你們……”王槐的話不知道從何問起。王慎笑了笑,“王槐,之前怕嚇到你,我就沒有告訴你。這幾個小子,自我離開華闕,就一直在我們府里。不過之前他們都易了容,除了我和江流還有鵲兒那丫頭,其他人并不知曉他們的身份。咱們離開府里在這山上開荒,他們不方便留在院子里,只在晚上你睡了之后才出來在廚房里吃些東西�!�
林之盛等王慎說完,鼻頭一酸說道:“老先生,圣上也是擔(dān)心您的安危,才如此安排�!�
王慎微微頷首。他當然明白,一則是擔(dān)心他的安危,二則是擔(dān)心他被有心之人脅迫。他捋著發(fā)白的胡須哈哈大笑一聲,“從今日起,你們的苦日子到頭了,可以回華闕復(fù)命了�!�
林之盛臉上并沒有多少笑容,他嘟噥道:“其實,不瞞老先生,我們幾個在這兒的日子是最逍遙的。等回了華闕,明槍暗箭,防不勝防��!”
“怕什么!”王慎朗聲笑道,“人多力量大,只要咱們團結(jié)一氣抱成團,什么妖魔鬼怪都得打趴下!”
王槐在一旁一邊挑著柴火,一邊咧著嘴笑起來,心想:老爺還以為這是哄小小姐過家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