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6章
“即便大王再有東升之日,甚至一統(tǒng)江山,開千秋之基,也難改有朝一日,黃土蓋頭�!�
“所有人都會來,所有人也都要走,這是亙古之理�!�
聽到這,曹操笑了:“公達已在寬我的心,好教我安心赴死么?”
荀攸輕輕搖頭,繼續(xù)道:“您來了,您走了。”
“來時朝霞燦爛,光照諸天;走時紅芒西墜,余波耀夜;恰如龍升龍隱,何惜之有?”
“不曾平庸,不墮凡俗,人終一死,得以此生塑此龍形,留于后人觀之,何憾之有?”
曹操聞之失神,又漸漸回神,隨后那象征性的大笑聲再度響起。
他指了指自已:“公達看來,我是真龍?”
“縱非真龍,亦是蛟龍,后人觀史時,曹操二字,亦是褶褶生輝,光照一時�!�
為尊者諱,荀攸直呼其名,是為大不敬。
但曹操絲毫沒有為之生氣,反而開懷不少。
“有公達這番話,即便我的頭顱掛到南陽城門時,只怕也是帶笑得了。”
荀攸再次一拱手:“正是此理,還請大王暫作龍隱�!�
曹操沉吟,隨后點頭:“好。”
典韋不明所以。
但他又很快明白過來。
荀攸讓曹操換了衣裳,打扮的和尋常小兵一般無二。
和荀攸帶來的那個人,體型和外貌和曹操恰有幾分相似,他被換上了曹操的衣服。
典韋明白過來后,即刻拍著胸膛:“大王隱去便是,我?guī)巳ヒS忠!”
“不可�!避髫鼡u頭:“大王孤身而走,少不得你從旁護佑,我與諸臣去便是�!�
典韋發(fā)愣。
曹操坐在那好一會兒,摸了摸身上的衣裳,又看了看對面那人,忽地喊了一嗓子:“還有酒么?”
“大王,這里還有些�!�
有個騎官遞來一個酒壺。
曹操拿著那酒壺晃了晃,搖頭道:“才這么點?”
他向前走了幾步,恰好見著地面有個水洼。
于是拔開酒壺,將酒水傾瀉而入。
“拿碗來!”他又喊了一聲。
或碗或瓢或壺,眾人紛紛涌到此處。
曹操手持一碗,彎腰從水洼里舀起一碗‘酒’。
雙手端著,雙目通紅,眼神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來!咱們君臣一場,便以此酒,就此作別!”
“但愿夕陽有東升之時,我曹孟德還有再起之日,能與諸位再會�!�
“否則,便要期盼來生了!”
“大王!”
眾人泣不成聲,先后取了這酒水。
“來!干!”
曹操大笑一聲,仰頭飲盡,最后再看了荀攸一眼:“公達,人未必要留名在,天下多庸碌之輩,你應(yīng)該懂我的意思。”
臨別此言,似有所指。
荀攸只是微笑,并不做回答。
抬起手來,喝酒的碗遮住了臉。
一滴滴酒水從下巴肆意流下,卻久久不曾放下碗來。
曹操又笑一聲,一拍典韋后背:“典韋,我們走!”
“是!”
典韋放下碗,沖著眾人一拱手,轉(zhuǎn)身提起他那雙大戟,追上了曹操的背影。
兩道人影,愈走愈遠。
“大王!”
眾人紛紛跪下相送,哭聲再也壓制不住。
荀攸顫抖的手放了下來。
早已滿臉是淚。
向著曹操離去的位置,恭敬行了一禮。
“諸位,我們暫做歇息,也要上路了�!避髫f道。
有典韋在,尋常小隊難以奈何曹操。
加之四處亂成一片,兩個人目標(biāo)極小,其實逃脫的幾率更大。
但,也需荀攸一行人吸引對方注意,以告知黃忠:曹操還在以規(guī)模逃竄,而非單獨脫身。
“我們往哪去?”有人茫然問道。
“去大野澤吧�!避髫缬兄饕狻�
湖泊之處,黃忠一定會有所防備。
突然由陸入水,逃生幾率倒是極大的。
凌晨,久不見水汽的天空突然瓢下了雨水,且漸漸下大,成了瓢潑之勢。
這對于逃竄之人來說好又不好,好在可以遮掩,不好在要吃的苦頭更多了。
荀攸一行一路往大野澤方向而去,被黃忠的哨騎精準(zhǔn)捕捉。
“有多少人?”
“約有千余,武器裝備還都算齊整,看樣子是曹操的武衛(wèi)軍�!鄙隍T道:“一路向大野澤方向,路上還不時有曹軍為他們打掩護�!�
這些掩護的曹軍負責(zé)遮蔽周軍大部隊,在武衛(wèi)離開后,又開始逃竄。
顯然,這批人擁有指揮權(quán),是混亂曹軍的指揮系統(tǒng)所在。
黃忠出發(fā)的時候,第二批哨騎回來復(fù)命:“有不少文官屬吏!”
文官屬吏扎堆,那必是曹操的中樞!
黃忠不再猶豫,率三千騎冒雨追來。
雨水中,馬和人走的都異常吃力。
武衛(wèi)們還能堅持,那些文官武吏則開始叫苦連天。
“還需往前走么?”有人喊住荀攸,面帶苦笑:“總歸結(jié)果是一樣的,不如在這停下吧�!�
“哪里話�!避髫鼡u頭,也不動怒,指著前方道:“周軍來的倉促,皆是騎步,無法憑空造出船只來。”
“我們走得快些,到了那便安全了�!�
幾個文官大為吃驚:“公達有安排?”
荀攸含笑點頭,高聲道:“諸位放心,到了那里,必叫你們活命。”
眾人聽到這話,都恢復(fù)了些力氣。
同時心中古怪:既然在這有安排,為何要讓曹操典韋獨走呢?
或是說……荀攸也無法斷定能成功走到這?
畢竟到處都是黃忠的眼線,沒被攔下也是萬幸……
然而,后方很快有人傳來消息:“敵軍上來了!”
“有多少路?”
“很近,兩三里地!”
如果不是雨聲遮蓋,在這基本上就能聽到周軍的動靜了。
“加快行軍�!避髫馈�
眾人速度猛然一提,一路往前趕去。
直到看到水霧蒙蒙,四處雨點灑落間,前方茫茫一片——那便是大野澤了。
大雨中,水浪輕涌,莫說是船只,連一片板都未曾發(fā)現(xiàn)。
眾人看著這發(fā)呆,一時都忘了對荀攸發(fā)怒。
直到后方徹底被黃忠的人包圍,眾人方才反應(yīng)過來。
“荀公達!”
有人反應(yīng)過來,連忙大叫一聲:“生路何在?”
“回頭便是生路啊�!�
聲音有些遠。
發(fā)問之人循聲看去,不知何時,荀攸已站在了湖邊。
雨水傾瀉而下,濕了他的頭發(fā)和衣裳。
荀攸輕閉著眼,仰面吹著湖邊冷風(fēng),緩緩交代著。
“武土們放下兵器。”
“文土們交出印綬,替周王的人草擬幾份招降文書�!�
“如此,不但能救你們自已的性命,還能多活些同袍的性命。”
“那你呢�。俊北娙俗穯柕�。
“我嗎?”
荀攸笑了起來,又在大雨中搖了搖頭,忽的一聲嘆息。
“為求一已之功名,為求一家之私利�!�
“妄圖逞計謀而得智名,誰知扶主不成,反禍了許多性命。”
“今日又有何面目,再去做周氏之民呢?”
對面那人快步走來,大聲道:“公達何必執(zhí)迷,等雨停后,新朝再立,恰如紅日再升,天下已變,誰又計較過往事呢?”
“無人計較過往事,可有些過往的人卻不會再來�!避髫卮�,看著來人道:“元常,如我這等人,若是匡扶主公成了大業(yè),那便是有功于天下萬民;若是事不成,那便是有罪的�!�
“哪有這般道理!”那人連連搖頭,否認(rèn)道:“軍中諸多將土,也有手染鮮血的,難道要一個個追究么?”
“將也好,兵也罷,都是以身以命搏殺于局中的人,斷無罪孽可言�!�
嘆息聲中,荀攸轉(zhuǎn)身,面向湖水:“唯有如我這等人,自號謀土,搖唇鼓舌,與天下、與家族、與大義對立,出一言而使千萬人喪生�!�
“可即便如此……還是敗了,那還惜身做什么呢?”
“大王說天下多庸碌之輩,庸碌之輩可不計功過茍活于世�!�
“我荀攸雖智計不成,卻終不想做那平庸之輩,背負那庸碌之名啊!”
說完這句,他一腳向前邁去,湖水漸漸將其吞沒。
“公達!”
他追了上去。
眾人也急趕過來,一陣忙碌,卻未能在大水中將人撈起。
“罷了。”
挽留的人癱坐在雨水中,蒼涼一嘆。
冰冷的雨水澆灌下,讓他腦海愈發(fā)清晰,也理解了荀攸。
第1369章
望風(fēng)皆降,傳檄而定
黃忠到后,還是第一時間派人繼續(xù)打撈荀攸。
生死勿論,終是天下名家,更何況荀彧還在周野手下為相呢?
天下將定,周王連劉備這樣的梟雄都能寬恕,又豈容不得一個荀攸。
黃忠嘆息不已,扶著腰間寶劍,回頭看著一群文吏:“荀公達我會派人救援,孟德公又去了何處呢?”
如黃忠這等身份,是斷然不會稱呼曹操為王的。
呼孟德公,已是極大的客氣和尊重了。
鐘繇嘆氣拱手:“不敢隱瞞將軍,我家主公已和我們提前分開�!�
黃忠眉頭一擰,又掃了一眼人群:“只帶著典韋隨身?”
“是�!�
黃忠一聽內(nèi)心深處便涌起一抹失望。
接著這股失望越釀越濃郁,幾乎像是滴血一般了。
這大功都裝進口袋了,竟讓他逃了��?
他已等不及要匆匆離去,下令去捉拿曹操了。
但還是耐著一份大將的性子,繼續(xù)問道:“那諸公有何打算呢?”
鐘繇搖了搖頭。
還能有什么打算呢?
真要有想不開的,也當(dāng)跟著荀攸去了。
這時候如果還有腦子不開竅的,估計會被黃忠請著去尋荀攸吧?
“自是愿降�!北娙岁懤m(xù)道。
黃忠輕笑一聲,道:“到了如今這本,天下基本上已要定了,你們?nèi)缃窠惦m說晚了一些……”
眾人聞此,無不羞愧難當(dāng)。
“但終究算明智之舉,我王亦是仁慈之主,想必活命是沒問題的�!�
黃忠輕揮手:“且跟我來吧,具體如何處置,還得看大王的�!�
雖說少了曹操和荀攸,也沒有重將在內(nèi),但這畢竟是曹操的中樞權(quán)力機構(gòu)!
他統(tǒng)御二十五郡之軍民,文書都是從這批人手里流出去的。
一干人等彎腰拱手。
未多時,便有人來報,說周王親率騎兵追到此處。
因雨勢漸大,便歇在黃忠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