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3
五月。
霍儀回到了大學本科的城市。
天剛轉(zhuǎn)入夏,這片城市扎根在平原內(nèi),雨季剛過去沒多久,空氣滾動著潮熱。
下午和研究生時期的導師約了個飯,在常去的燒烤攤,開了十余年,本科就在吃,現(xiàn)在生意依舊好得出奇。
在實驗樓下等了會兒,導師就出來了。
導師拍了他的肩:【不用太緊張,基本是定了。我聽院長她們說了,你很優(yōu)秀。到時候咱們就是同事。看人事處那邊什么時候發(fā)offer,不過我估計慢得很,等個半月。】
霍儀心下不安,他可能受多了挫折,沒個準信,哪怕收到了offer,也會想當面反悔的也多。只要沒入職,霍儀心臟便七上八下跳的歡。
“我說你,怎么越活越緊繃了?”導師摟住他肩,“想開點,學校又不是公司,沒那么多事。以后你就得改叫我王師兄了�!�
霍儀抽出一個簡單的笑容,笑:“干脆叫王哥算了。”
“你小子——”真叫了,導師又嫌他沒大沒小。
霍儀本科時成績一般,研究生直考了本校,本校雙非二本,比較好考。好在導師人不錯,推薦霍儀去他的導師,在早稻田讀人工智能的博士。
去年畢業(yè)回來了,找了一家國企的博士站過渡,沒隔幾月就辭了,還是想找教職,最后上了岸。
當青椒也不輕松,可是比起企業(yè)還是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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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的地就是個攤子,燒烤大排檔,導師喜歡,霍儀不怎么喜歡。但霍儀喜歡大學城附近的煙火氣味,在日本很難看到。
“到時候你來,下半年,我們爭取在ICML發(fā)一篇。”
霍儀笑了下,還沒入職,壓力就給了上來,那是說發(fā)就能發(fā)的么?
“可以�!被魞x還是答應。
“我們還可以和劉老師在外面接點項目,她們現(xiàn)在是把公司做起來了。”
霍儀又溫和笑了笑。
導師說:“你現(xiàn)在長得帥了,到時候她們肯定派你出去簽單,都是政府項目,拿回來交給學生做�!�
霍儀這次是笑出了聲,“又壓迫上了。”
導師笑:“你去打聽打聽。我給他們每個月開八千,很人性化了。隔壁圖像復原才五百�!�
之后兩人吃燒烤,喝了點酒,導師晚上還要回去盯個項目,拿上衣服先走了。
霍儀坐在塑料凳上喝酒,聽著周圍聲音放空。準備面試,花了一段時間,回答那幾個老師的問題,不亞于答辯。
周圍有兩個女生在聊工作,看樣子也是校友,都比三十歲的他年輕。
一個抽了煙,有些嗆人,可是周圍男人也在抽。
霍儀在日本待習慣了,有點不適應這邊公共場所也點煙的習慣。
女生提到想調(diào)崗到人工智能,但又不知道現(xiàn)在人工智能要做啥,現(xiàn)在就記得一些圖形圖像的算法,做車牌檢測,線檢測都記不清了,調(diào)崗的話,得重新學。
可調(diào)過去后工資高,市場寒冬,還能再撈幾年錢。
霍儀抬頭瞥了眼,正好和靜靜聽著那位女生眼神相撞。
女生穿了套黑色衛(wèi)衣,領(lǐng)口很高,像戶外沖鋒衣,黑頭發(fā),齊劉海,嘴唇富有血色,拎了只小酒杯擋在唇前,是白的。
她邊抿酒,邊聽她朋友吐槽工作,眉眼有些冷,冷淡到鋒利。
霍儀有種審美被戳中的驚悚,像獵物嗅到獵槍的硝煙味般,從尾椎襲上一股恐懼的酥麻感。
女生直面不避諱地看進霍儀的眼,霍儀則慌亂地低下頭,裝作找手機。
人尷尬的時候總是很忙。
霍儀不敢亂看,也不知道為什么尷尬,拎著筷子把剩下的燒烤有一點沒一點的吃完。
想轉(zhuǎn)人工智能的女生繼續(xù)說話,說還是李尤工作好,不像她們,上線之前壓力特別大,才他爸的熬了兩個通宵。要死了,要死了,明天又沒周末,得去公司加班。
一說起加班,女生摔了筷子,李尤去撿起來,溫聲道:“真讓你干我這個,你又嫌累嫌臟。工資還不如你四分之一高�!�
李尤聲音清冷,有些啞。
霍儀聽著耳朵泛癢,心里也有些涌出情緒。
干嘛去記一個陌生人的名字,他是發(fā)騷了么?還是怎么,大齡單身剩男,想談戀愛,想瘋了。
他可能喝了酒,有點燥。
“美女……工作這么忙呀�!�
周邊來了個男人,拎了一瓶啤酒,沒控制力道砸在支起的小木桌板。
宋湘瞥了眼,首先瞥的是鞋,輕哼了聲,挑了下眉,又和李尤對視,無聊地抖了抖煙。
男人又問:“美女你抽什么煙?”
宋湘沒理會。
男人有些不爽,后桌的兄弟鼓勵他來找宋湘要微信,他有些被宋湘撂下面子,回頭很尷尬。兄弟們也在抿著煙哄笑他。
宋湘長得漂亮,奪人目光的艷,校內(nèi)進行畢業(yè)快閃表演時,上了騰訊熱點,還被絲芭的星探要了聯(lián)系方式遞名片。
宋湘本來想去,一打聽愛豆工資兩千八,還得參加什么每周公演,她就沒興趣,她以為一腳踏進娛樂圈就能開始撈大錢。結(jié)果做愛豆還不如打工。
她績點高,代碼技術(shù)超絕,帶飛團隊參加藍橋杯,又混在實驗室發(fā)了三篇論文。在計算機學院內(nèi)人稱湘神,時間管理大師,考試都是通宵復習,仗著聰明,能拿個不錯的分。卷學藝術(shù)家,大四那年,又忙保研,又參加秋招,還拿了個大廠offer,總包六十萬。
宋湘優(yōu)秀到扎眼,用美貌去置換金錢,反倒最次。
男人看宋湘甩臉色,面上掛不住,便嬉皮笑臉道:“美女,長這么漂亮,我喜歡你,加個微信唄。”
李尤站起身去結(jié)賬,戴上了口罩。
男人見李尤一走,便想坐李尤那位置,磨著宋湘要微信。
他始終堅信烈女怕纏男。
猥瑣男屁股一落,宋湘腳一抬,轉(zhuǎn)了身,跟個泥鰍似的,坐在霍儀身邊。
老早宋湘便注意上霍儀身段很好,腰細肩寬,發(fā)型也打理過,還穿西服坐在路邊攤。宋湘和李尤喝酒時,她朝李尤使了好幾個眼色,叫她看帥哥背影。
食色性也。
李尤和宋湘在大學期間喜歡找?guī)浉缤�,但宋湘上班這三年,李尤和她的心思都淡了。
宋湘說:“帥哥坐一下,不介意吧�!�
“不介意。你坐就行�!被魞x表現(xiàn)得比較溫和。
由于是事業(yè)單位的面試,霍儀穿得比較正式,西服三件套,皮鞋是頂級奢牌,領(lǐng)帶選的沉穩(wěn)不失活潑的跳色。
文化資本也是資本,要打入某個圈層做精英,首先在氣勢上就要給到自己助力,展示和那個階層一個水準的情趣愛好和品質(zhì)。畢竟圈層就像旋渦,只吸納同質(zhì)的人。
拿酒瓶的男人不屑地撇嘴,看了霍儀的打扮。
他在心里罵:
裝哥一位。
艸了。
女人都愛錢。
霍儀把男人的騷擾看在眼里。
男人放酒瓶在女生桌上,霍儀比較警惕了。因為有過一次唐山新聞�;魞x當時在海外,忙里偷閑關(guān)注過一次。連他媽媽都轉(zhuǎn)發(fā)給他看,要求他,不要做冷漠的男人,要適時幫助她人。
霍儀不動聲色將手背的腕表摘掉,放回兜內(nèi),手侵占性地放在桌面。
正好李尤回來了,她戴好了口罩。
猥瑣男人的手撐在宋湘的身旁,把宋湘籠罩在肩膀下:“美女,這是你男朋友�。磕阕赃�?”
一句話把兩個人都得罪了。
宋湘被惹急了,推攘開男人的手臂,“神經(jīng)啊。你爸的,姐下個班,還得遭這種罪,啊,你們死了算了。有根吊了不起。”
本來以為宋湘溫婉好欺負,結(jié)果她一下罵起來,男人壞了臉色,醬菜似的黢黑。
宋湘的脾氣比李尤炸,但李尤喜歡陰著來。
正巧,李尤回來了。
“你別給臉不要臉�!�
男人破防了,要動手,霍儀見狀,起身要拉住男人,宋湘被李尤先拉住,扯到她身后,男人身后那桌人也起了身,一副要教訓宋湘的模樣,問:“怎么了?怎么了?”
李尤和宋湘對視一眼,“三,二——”
還沒說一,李尤拎著她們桌沒喝完的啤酒,往男人腦袋上開瓢,宋湘在這瞬間,踹了男人根部一腳,酒瓶砰地一下炸開。
男人都沒反應過來。
“跑!”
李尤牽著宋湘的手,二人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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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個月。
霍儀已經(jīng)搬到學校附近,他重新租了套房,他媽媽本來說買一套。
霍儀說算了,等安家費下來,可以便宜買學校建的職工宿舍。
霍儀的媽媽說:“那得等到猴年馬月。租房多不習慣�!�
霍儀說:“在日本還不是租房住,有什么大不了。”
剛說完這些,按下洗衣機鍵的按鈕就壞了,轉(zhuǎn)筒停了。
霍儀只能叫家電維修上門。
面試那天遇到的女生,霍儀忘了,只有一面之緣,雖然不懂為什么,有種藤蔓爬滿心里的感覺。
霍儀覺得自己是到年齡了,被激素控制,想女孩子了。
他沒談過一次戀愛,初高中太胖了,很自卑,能有個愿意和他說話的同學,就很開心,因為在學校被混混霸凌。
上大學,沉湎在抑郁癥的痛苦,受軀體化折磨,學業(yè)幾度荒廢,遇到了好心的學姐,人很正派,把他從坑里拉拔出來,還鼓勵他考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