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街面上安靜得只有風(fēng)和雪，唯余何樂知一輛車在黑夜里吃力地穿行，雪粒把車燈打得斑駁，冬天的確很冷。
凍了一天的車，即便已經(jīng)開到家了也暖不起來。
在這樣瑟縮的冬夜里，當(dāng)何樂知一打開門，迎面的不是本該有的滿室黑暗，而是玄關(guān)一盞夜燈散著暖色的柔光，擁著地暖的溫度包裹上來。這一刻何樂知直觀地感覺到一種撲面而來的歸家感。
韓方馳走之前留了燈，還在玄關(guān)柜上貼了張便簽，何樂知換完鞋拿起來看，上面是他從高中起就極熟悉的字體，和本人一樣的板正英俊。
——水果裝好了，冰箱里。明天我早走，不用早餐。買了面包，冰箱里，明早復(fù)烤三分鐘，可以晚起。
短短三行字，何樂知看了好半天。看完又把便簽紙貼了回去，就著門口的小燈，拿出手機(jī)，對著它拍了張照片。
眼前的畫面定格在屏幕里，如果要給這張照片命名，何樂知或許會叫它“幸運”。
冰箱里放著韓方馳洗好的葡萄和，像何樂知平時那樣裝在保鮮盒里。
旁邊放著何樂知非常喜歡吃的一家面包店的全麥奶酪牛角，何樂知偶爾前一天去買了就會拿它當(dāng)早餐，但是不經(jīng)常去。
韓方馳還在這家面包店里買了兩瓶自制酸奶，也放在旁邊。
何樂知洗了個熱水澡，穿著睡衣把臉埋在被子里，干了一天活兒腦子早就昏昏沉沉，可躺在床上卻半天都沒能睡著。
不知道為什么，他想到了他和韓方馳都各自談了戀愛的那年。
那已經(jīng)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何樂知甚至記不清韓方馳當(dāng)時女朋友的長相了，只記得是個可愛的、很敢說話的女孩兒。
睡前腦子里凌亂閃過的這些，讓何樂知當(dāng)晚做了一些關(guān)于那時的夢。
夢里有方馳，有周沐堯，還有那個女孩兒。那時他們都還非常年輕，夢里他和方馳仍是最好的朋友。
外面的雪下了整夜，連綿地鋪滿世界，使凌厲的邊沿都變得柔和，像是包了層防撞海綿。
何樂知沉沉地睡了一夜，再睜眼時已天光大亮，早過了平時的起床時間，但并不急著起。他陷在床里，周身都是自己的體溫，實在非常舒服。
面包復(fù)烤過后，表皮變得更焦脆，何樂知坐在餐桌邊，慢悠悠地吃完了他的早餐。
一只手舉著面包，另外一只手拿著手機(jī)，把昨晚那張照片發(fā)給了何其。
何其：方馳？
何樂知：[愉快]
何樂知沒有地下車位，車要停在小區(qū)外面，車位倒是好找，就是遇到這種天氣時麻煩一些，得先把車上的雪清掉。
吃過早餐何樂知拿著除雪鏟出了門，然而到了車邊，發(fā)現(xiàn)他的車已經(jīng)被清過了，每一片玻璃上都干干凈凈。
何樂知坐進(jìn)車?yán)铮肫鹕蠈W(xué)時經(jīng)常他跑步回來，書桌上、桌斗里的書和發(fā)下來的卷子都已被整齊地各自歸類，偶爾上面還附帶已經(jīng)被做好的筆記。
這次何樂知倒不跟韓方馳說謝謝了，點火啟動了車。只是幾天不見，有點想念他的朋友。
工作雖然趕完了，但因為好幾個人有事，原定9、10號兩天的行程有變動，要推遲三天。
何樂知發(fā)消息問：方馳，12、13號你有空嗎？
韓方馳：沒有門診，可以安排，怎么了？
何樂知：小羅他們后延了幾天，你想去嗎？
韓方馳：你想讓我去？
何樂知肯定地回答：如果你有時間的話。
群消息。
何樂知：
我更正一下房間，樂知1，方馳1，謝謝小羅。
小羅：方馳也去�。�
何樂知：是的，哈哈。
小羅：okk。
因為韓方馳的加入，讓何樂知莫名地對這次徒步增加了一點點除了他喜歡的運動之外的期待值。
韓方馳沒有越野裝備，何樂知之前給他買過，但是沒有冬天的衣服。沖鋒衣何樂知有好幾件，里面的速干層和保暖層趕緊給他買了套。
“太麻煩了，找套運動服穿可以了，我又不跑�！表n方馳說。
“不太行，出了汗很難受，尤其冬天�！焙螛分f，“沒讓你自己挑，別嫌麻煩。”
“那你拿我手機(jī)買。”韓方馳把自己手機(jī)扔過來。
何樂知瞥了眼他手機(jī)，剛開始沒管，過會兒沉默地把自己手機(jī)放一邊，拿起韓方馳手機(jī)，沒有密碼不用解鎖，打開購物軟件。
“好的啊。”何樂知說。
韓方馳在一邊坐著看書，聽見何樂知又平靜地開口：“房租你和你同事怎么算的，我轉(zhuǎn)給你吧。”
韓方馳看向他，何樂知一臉正常地買著東西，看起來毫無異常。韓方馳探身過去把手機(jī)從他手里一抽，鎖了屏揣起來說：“沒電了，拿你的買吧。”
何樂知就又換成自己的手機(jī)，“好的�！�
韓方馳時間緊，別人是11號去，13號回，韓方馳11號走不了，他倆得12號起早走，目的地是一個縣城，到了直接跟其他人會合就得上山了。
韓方馳身上就背了個包，放了水袋，其他東西何樂知什么都不讓他背，把他從頭到腳罩得嚴(yán)嚴(yán)實實，帽子手套也戴好了，還戴了護(hù)目鏡。一套藍(lán)黑色的裝備下來，把韓方馳平時的嚴(yán)肅大夫氣質(zhì)全改了，變成了一個運動系長腿帥哥。
“好帥�！焙螛分χf。
韓方馳看著何樂知，也這么覺得。
何樂知這次沒怎么跑，冬天跟夏天不一樣，他沒讓韓方馳跟著他跑長段，只一起低速跑了幾段，多數(shù)還是快走下來的。
只是這樣也覺得挺痛快的，冬天有獨屬于冬天的凜冽干冷，冰涼的空氣不等吸進(jìn)肺里就被周身的熱度烘暖了，在蕭瑟之中反而讓人感到一種寒冬將盡的希望。
“要歇會兒嗎？”何樂知問。
他雖然有點喘，卻有一種顯而易見的雀躍。
韓方馳說：“不用�！�
“冷嗎？”何樂知又問。
“熱。”韓方馳說，“我想把外面這層脫了�！�
何樂知擺手不讓他脫，“別，防風(fēng)的不能脫，里面那個薄羽絨一吹就透了�！�
如果不是何樂知，韓方馳絕不可能在冬季參與任何戶外運動。對一個喜歡在恒溫條件下運動的人來說，這種時冷時熱的戶外環(huán)境實在麻煩。
可當(dāng)何樂知語氣輕快地問：“方馳，你有沒有一種……像是被干凈的冷空氣洗了一遍的感覺？變得很輕松�！�
韓方馳按照他說的仔細(xì)感受了片刻，還真的這樣覺得。
“有�！表n方馳說。
何樂知笑起來，“我好喜歡這樣�！�
在持續(xù)不間斷的運動中，時間的流逝先是會變得很快，再漸漸放緩。到達(dá)最高點之前的一段路很陡，何樂知沒給他倆帶登山杖，像這樣不太好走的地方他就會先上去，再回頭朝韓方馳伸手。當(dāng)兩人的手隔著手套碰到一起，何樂知會攥緊他，把他拉上來。
“你冬天經(jīng)常出來跑？”韓方馳問他。
“偶爾，不經(jīng)常。我哪有那么多時間啊�！焙螛分Γ岸煸蹅兡莾悍馍搅�，去外地至少得三四天，我在上一個單位不能隨便請假。”
何樂知說到這兒的時候停頓了下，接著又說：“小黑回來的話我也出不來，或者去見他�！�
現(xiàn)在何樂知已經(jīng)能很平常地說起周沐堯，提起以前的事也沒什么。
韓方馳“嗯”了聲。
這些話他們本不該像現(xiàn)在這樣問答，按照他們的親近程度，何樂知冬天出不出來越野、都干什么了，韓方馳不應(yīng)該不知道，他不該需要問。
可偏偏就是存在這么一段長長的空白期。說不熟也熟；說不是朋友，仍是很好的朋友。但對彼此的日常一無所知，除了在人群中以外不會單獨見面。
到了最高點，倆人找了片空地歇了會兒，吃了點東西補(bǔ)充體能，其他人在他們后面隔著一小段距離。
接下來都是下山，歇過之后何樂知從包里拿出個東西來，說：“你把這個戴上。”
“什么？”韓方馳看了一眼。
“髕骨帶。”何樂知說，“正常你用不上，臀腿肌肉肯定夠的，但是冬天下山還是戴上，穩(wěn)妥一點�！�
韓方馳伸手要接，何樂知已經(jīng)蹲了下去，說：“我來�！�
他動作自然地蹲在韓方馳側(cè)旁，把髕骨帶綁在韓方馳膝蓋周圍，不斷調(diào)整位置。
韓方馳低著頭，看不到他的臉，只能看到帽子和一截下頜線，呼出的白氣散在周圍，畫面里有一種又冷又暖的質(zhì)感。
一側(cè)戴完，何樂知挪了點位置，去給他綁另一側(cè)。
韓方馳沉默地看著他。
“何樂知。”
聽到他連名帶姓地叫自己名字，何樂知手上動作沒停，回應(yīng)道：“嗯？”
韓方馳問：“你還談戀愛嗎？”
“�。俊焙螛分痤^看他，哭笑不得道，“這是什么問題？”
韓方馳不說話。
“目前沒有想法，以后我不確定�！焙螛分允钦J(rèn)真地回答了。
“還像上次那樣嗎？”韓方馳問。
何樂知頓了下，問：“什么樣？”
兩個人隔著眼鏡靜靜地對視半晌，韓方馳開了口，淡淡地說：“談了戀愛就不跟別人好了�！�
何樂知輕聲問：“誰是別人？”
韓方馳直接說：“我�！�
何樂知沒有回答，他錯開眼，不再仰著頭，只繼續(xù)把手上動作做完，仔細(xì)地調(diào)整了半天，確認(rèn)兩側(cè)都綁好了才站了起來。
“你不是別人�！彼D(zhuǎn)身之前說。
第31章
到達(dá)山下天已經(jīng)黑透了，在附近找了家店吃了飯，包的商務(wù)車直接把他們拉回縣城。
“冷嗎？”何樂知問。
最后一排坐了三個人，何樂知坐中間，韓方馳和小羅各坐兩邊�？照{(diào)還沒熱起來，靠窗的位置一直散著涼氣。
韓方馳搖頭說“不冷”。
“你可以睡會兒，我提前叫你。”何樂知又跟他說。
“別睡了，半個多小時就到了�！毙×_在另外一邊說，“你一睡我也該困了。”
“那你也睡�！焙螛分χf。
小羅不睡，拉著何樂知聊越野跑的事，他們有共同話題，何樂知說話不急不躁的，又很認(rèn)真地回答，聊起來很舒服。韓方馳抱著他倆白天背的包安靜地坐在另一邊，車?yán)餄u漸暖了起來，熱氣烘得人昏昏欲睡。
何樂知在中間可能怕擠著他倆，肩膀后背挺得直溜溜的，隨著車的顛簸偶爾晃一下，衣服蹭在一起時的摩擦聲有一種白噪音似的催眠作用，溫暖而干燥地刮著人的耳朵。
韓方馳又往里面挪了挪，給他留出更多空間，趁這倆人沒說話的間隙問何樂知：“你坐這么直干嗎？”
“我不擠。”何樂知示意他，“你別太靠里，窗戶涼�！�
“你往后坐，上課呢？”韓方馳朝他側(cè)側(cè)下巴。
何樂知于是順著他的意思靠著椅背，這樣他跟韓方馳就胳膊挨著胳膊，腿挨著腿。何樂知伸手往韓方馳那邊試了試，感覺不到?jīng)鰵饬�，收回了手�?br />
“方馳你也開始徒步了？”小羅探頭看過來。
韓方馳“嗯”了聲。
“那我把你也拉群里？”小羅問。
“我不進(jìn)，”韓方馳馬上拒絕了，又說，“樂知在就行�！�
何樂知在旁邊笑著說：“他不是經(jīng)常有空�！�
“也就是樂知不來的話你也不來，是這意思不？”小羅問。
韓方馳閉著眼說：“可以這么說。”
“那不拉你進(jìn)群了�！毙×_說，“你是一個附屬品�！�
何樂知彎了彎眼睛，看著他的附屬品。
附屬品還附和地又“嗯”了聲。
小羅工作財務(wù)相關(guān)，平時是個相對嚴(yán)謹(jǐn)?shù)娜�，還擅長做表列明細(xì)，帶隊幾乎不出差錯的。
所以當(dāng)他拿著同一間房的兩張房卡遞給他們倆，何樂知說不是這樣的，小羅篤定地說：“不可能錯，你肯定報的雙人間�！�
別人昨天都住過了，各自拿了房卡直接上樓，只有何樂知跟韓方馳還沒拿到。
“我沒有啊�！焙螛分Ｈ坏卣f。
小羅找到聊天記錄，還跟他說：“你看，樂知1，方馳1。”
“對啊，”何樂知啼笑皆非，“這不都是1嗎？”
小羅眨眨眼，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啊啊我整岔了！整岔了整岔了，主要別人說倆名的都是雙人間，我一看見倆人挨一塊兒就默認(rèn)雙人間了，對，那應(yīng)該是‘樂知方馳2’哈？”
“沒事兒，再開一間就行。”韓方馳說。
小羅接著說：“不過也不重要，我就是沒整岔你倆也得一間，沒那么多房，昨天兩個單人間的都合成標(biāo)間了�！�
何樂知跟韓方馳對視一眼，一時都沒說話。
韓方馳問小羅：“你跟誰�。俊�
“我屋有人了�！毙×_說，“你要跟我住�。磕俏铱梢宰屝↓R去小濤那屋，他倆也熟，小濤是單人間�！�
“不用吧�！焙螛分谝慌哉f。
小羅又說：“你倆要不嫌麻煩，可以誰走二百米再去另外一家賓館開一間，也不遠(yuǎn)，就稍微舊點兒。”
“我過去。”韓方馳說。
何樂知已經(jīng)拿房卡開了門，回頭看他一眼。
小羅打了個哈欠說：“那我可不管你們了啊，你倆不然就對付對付得了，別折騰了�！�
“謝謝小羅，”何樂知跟他說，“早點休息�！�
小羅朝他倆揮揮手，回自己房間了。
插了房卡，房間亮起燈。
韓方馳已經(jīng)在搜另一家賓館的位置了，站在門口沒進(jìn)來。
何樂知把東西都放沙發(fā)上，剛開始沒吭聲，脫了外套，又拿出充電器，給手機(jī)充電。
倆人一里一外，各顧各的。
“你睡——”
“你倒是——”
兩人同時開口，話音撞一塊兒去了。
何樂知抿了抿唇，先接著說完：“你倒是進(jìn)來啊�！�
韓方馳問：“咱倆一間？”
“不然呢？”何樂知反問。
跟十幾歲的時候比起來，他倆現(xiàn)在好歸好，但肯定是有邊界感的，不能跟個小孩兒似的動不動拍拍摸摸的，也不會過于親密。
這些都基于他們想讓對方相處間更舒適，是心照不宣的尊重。
可這不妨礙何樂知在剛才，以及此刻，在韓方馳表現(xiàn)出想跟小羅住以后，心里泛起小小的不得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