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貴妃大概也是看出這一點(diǎn)，才在他面前并沒有那么多偽飾。
皇帝也沉默了一陣，捏了捏他的手，道：“你心善，縱容他也不出奇。但你們兩個都沒有想過，行宮眼下密不透風(fēng)，固若金湯，都是因?yàn)槲以诖说�。一旦回鑾，則內(nèi)外都要少去一大半的人手，貴妃一人獨(dú)居，就不大安全了�！�
瑞香一凜，坐起身看著他。
皇帝繼續(xù)說：“何況，他不回去，他的那些隨媵呢？倘若回去，貴妃將來總要回宮，這些人隨意慣了，又該如何收束？倘若不回去留下伺候貴妃，這些人萬一心中不平……你可曾想過他們都是蕭家人，若是貴妃有事，蕭家一定要推出一個人來占住這個位子？”
瑞香臉色變了，這些顯然他和貴妃都沒有想到。于皇帝而言，貴妃這個位置上，還是蕭懷素最好，那幾個媵妾卻未必做如此想，最難防的就是人心�；实奂热粚⒓s束管理媵妾的責(zé)任放在貴妃和淑妃身上，那自然是不可能任由誰隨性打破這些規(guī)則的。
再說，貴妃獨(dú)自留在行宮，看來是真的不可行。
皇帝輕輕嘆了一聲：“后宮之人，無論身份有多尊貴不凡，一旦離了皇帝的寵愛，就一落千丈，什么也不是了。你是皇后尚且如此，何況貴妃？”
這話說得太深了，瑞香情不自禁顫抖，又想起皇帝的母親，或許他本來是想起了這個？
有時候沒想這么多并不是為自己推脫的理由，考慮不夠周全，又有私心就是大錯，瑞香站起身正要請罪，卻被皇帝拉了起來：“我說給你聽，就是讓你知道。你原先沒有想到，現(xiàn)在知道了就好。貴妃之事……你叫他回宮就好，以后不用管了。”
貴妃雖說有裝病之嫌，但也是真的病了才出了這一招，皇帝一清二楚他不是風(fēng)寒，是心病。瑞香管著后宮庶務(wù)，卻不必去管別人的心事。
瑞香應(yīng)了，又往他懷里一趴索取安慰，等皇帝走了，午后才去找貴妃說話。
蕭懷素躺在床上將養(yǎng)，臉色略顯蒼白，人也懨懨的，但還是坐起身行禮。瑞香連忙制止，蕭懷素又叫人拿屏風(fēng)，免得過了病氣——他要是愿意，也是一個處事周到的人。
瑞香坐下，隔著屏風(fēng)瀾-生看他，盡力平靜地輕聲道：“你這病看著也還好，我原先還擔(dān)心你不能一同回宮了，現(xiàn)在就放心了。”
說話不用說太清楚，瑞香明明不曾反對，貴妃就知道事情只能出在皇帝身上，這種事皇帝不知道也是不可能的。他沉默一會，捏緊了手指，片刻后道：“妾遵旨�！�
瑞香嘆了一聲，又說：“你這處人不少，還有幾個隨媵，回宮前恐怕要忙亂好一陣了，我來看看你，也就不擾你清靜了。行宮里各處的人都要清點(diǎn)帶走，也是千頭萬緒的事，你若是沒有這場病，還能過來幫幫我的忙�！�
貴妃又是一怔，明白這是點(diǎn)出了不能答應(yīng)他留下的原因，見瑞香起身要走，就坐起來相送，隨后良久沉默不語。
回宮后不多久，皇后宮中傳出再度有孕的好消息，大多數(shù)人都看得出行宮那些專寵為的就是讓他盡早懷孕。與皇后爭鋒的事他們是不敢做的，但也真心喜悅，盼著能夠再得恩寵。
皇帝回宮后照例要忙碌許久，安排好前朝諸事，回來看過瑞香，想起貴妃那里還有一事未了，就吩咐往昭陽殿來。
貴妃正臨窗看秋水，聽人稟報(bào)才站起身迎出去。他與皇帝也算見面不少，但卻沒有什么話說。貴妃心結(jié)未結(jié)，又礙于瑞香進(jìn)宮在前還是皇后，要爭寵竟然很不好意思似的，皇帝又不曾虧待他，他也就安于現(xiàn)狀了。兩人每次說話，都有些不尷不尬難以為繼的意思，反倒床上還自在些。
皇帝與他一同進(jìn)來，貴妃叫人上茶點(diǎn)，隨后在皇帝的示意下坐在另一側(cè)。
秋蟲唧唧，蕭懷素心不在焉，捧著熱茶低著頭，聽見皇帝忽然問：“你進(jìn)宮也有一段日子了，可曾寫過什么詩么？”
他又茫然，又錯愕，抬起頭看著自己的丈夫，喉嚨似被什么東西哽住。
【作家想說的話：】
過渡章，下面是皇帝和貴妃討論心結(jié)問題。（菠蘿是真的是很好了，會專門開解妃子）
正文
第52章52，思親良夜開胸懷，極靜清晨影成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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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怎么關(guān)心自己的妃嬪在想什么，也從不約束他們。貴妃入宮日子不短了，自然知道。因?yàn)椴魂P(guān)心所以可以容忍許多事，但卻也不會過問。他自己有心事，平時還能裝出一副若無其事，一旦被刺探靈魂，則立刻繃不住了，手一顫，頓了頓，答：“這些……妾入宮后就不曾做過了。閨閣游戲，本就難登大雅之堂，何況妾已經(jīng)為貴妃，侍奉陛下與皇后才是本職，詩詞一道，也就漸漸拋開了�！�
這番話很標(biāo)準(zhǔn)，但卻未必是出自真心。
當(dāng)世對閨秀出嫁后吟風(fēng)弄月并無什么限制，但確實(shí)如貴妃所言，清閑貞靜，侍奉夫君才是第一要務(wù)，若是只顧著詩詞歌賦，即使出眾也不過是小道，是舍本逐末。
蕭懷素本是被當(dāng)做皇后王妃培養(yǎng)，家里連等閑的藩王都看不上，他自然也是學(xué)過該學(xué)的東西，理念更是以正妻立身之本為主。雖然做了貴妃，并無與皇后爭鋒之意，但本心卻很難改過來了。
皇帝對如今流行的婦德之說其實(shí)并不贊同，也知道雖然嘴上這么說，但其實(shí)真心這樣想的人實(shí)在太少。何況前賢做《女誡》，為的是教育閨閣使之明悟，所說什么“不必才明絕異，不必辯口利辭”云云，后人以訛傳訛，當(dāng)做中庸守拙才是婦德，實(shí)際上不過是一個女子能夠讀通女誡，識文斷字，明白是非已經(jīng)不易，能內(nèi)外打理得通順已經(jīng)是難得，再要才華橫溢，那是完人。
然而當(dāng)世總免不了將有才之人看做不夠端莊矜持，嶄露鋒芒為的是引人注目，何況會被閑人隨意評說，因此才將平庸無能當(dāng)做德行出眾。
要皇帝來說，和光同塵固然是一條生存之道，但鋒芒畢露又如何？生來如此，難道誰還能叫真正的才華折腰，打斷骨頭消去光輝？
他自己就立志要做世間最強(qiáng)的人，自問也絕不軟弱，又怎么會怕自己的貴妃才學(xué)出眾？
貴妃托詞不肯直言，皇帝卻并非看不出端倪，表面不露聲色，靜了片刻，又問：“既然如此，你舊日的手稿也還有存下來的吧？往日只聽人說你長于詩詞，卻沒機(jī)會得見……”
蕭懷素身子一抖，眼神恍惚：“舊稿……”
他內(nèi)心極不愿意回答這個問題，可卻無從回避，惶然了一陣抬頭看見皇帝平靜的表情，忽然覺得對方確實(shí)什么都知道，咬了咬嘴唇，答道：“舊稿也都不復(fù)存在了，都被……燒了�！�
這才是他入宮后再也不曾寫詩的原因。
畢竟也是被嬌養(yǎng)長大，蕭懷素并不是沒有脾氣，不敢反抗家中嚴(yán)命的。可他所有的一切都來自于家族，越是想在困境中把精神寄托在詩詞上，越是被找到軟肋，從幼年習(xí)作起精心保存的一切，都在他面前被燒成了灰燼。
那火盆燒掉了他內(nèi)心最大的依靠，灰燼蒙蔽了他的靈識，從此之后一提筆就手抖，心思雜亂，不能成句，強(qiáng)行按捺也沒有用。
他人生二十年都順風(fēng)順?biāo)�，甚至恣肆快意，到了這地步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shí)很脆弱，也很無用。他無論如何都反抗不了家族的重壓，也不知道該怎么找回從前的自己，縱使心明眼亮看得清每個人又如何？他們欲念污濁，紛紛攘攘，而他呢？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還能做些什么。
正因如此，在行宮里病了的時候他就想起順?biāo)浦�，能�?dú)個兒安靜地待著，逃避過一切外界的紛擾也是好的。但他畢竟想得太簡單，終究是沒能成功。
貴妃并不覺得皇帝會為此真正動怒，可他也不知道皇帝會怎么樣。一件事如果懸而不決，只能叫人日夜懸心，何況畢竟是他做錯了，裝病更不是一件好事，貴妃偏偏不知道該怎么為自己分說�；实鄄慌d師問罪，他心中難免擔(dān)憂，皇帝真的問起來卻觸及他不愿意回憶的事，他也覺得困窘難堪。
他畢竟還是很要強(qiáng)的，一低頭眨不去的眼淚就滑進(jìn)了茶杯里，抬起頭又是一副若無其事，只有眼圈微紅的樣子。
皇帝輕嘆一聲，語氣也更柔軟了：“你這幅脾氣，倒不像是蕭家的人了�！�
蕭家的人是什么樣呢？表面光風(fēng)霽月，內(nèi)里陰謀詭計(jì)。雖然說當(dāng)世所謂世家豪族，總免不了勾心斗角，權(quán)勢傾軋，這本來就是常態(tài)，但蕭家的人祖先曾經(jīng)做過皇帝，難免格外覺得自己與眾不同，格外愛擺出誰都不服的架子，背地里全然不是如此傲岸，手段不僅骯臟，且目光短淺。
他們的名望全是傳自先祖，實(shí)力也多有消磨，不如從前，皇帝并不介意虛以委蛇，但心里自然不可能有多少認(rèn)同——他是以大勢壓人，叫對方輸?shù)媒^無翻盤機(jī)會的那種人，自然更喜歡堂皇正大的人。
貴妃早年被家里的寬和慣壞了，脾氣比起族內(nèi)其他人要剛硬許多，少了彎彎繞，反而更合他的審美，只是畢竟生活的環(huán)境太單純，并沒有經(jīng)歷過什么變故，即使通透，也難免在遭遇挫折后暈頭轉(zhuǎn)向，飽受打擊。
再說，他畢竟也還很年輕，有時候倔強(qiáng)起來，又像極了一個人。
見蕭懷素沉默不語，皇帝也不再看他，望著空茫茫的殿宇，道：“我對你多說這些，是因?yàn)槟阌袝r候，很像我的母后。”
蕭懷素吃了一驚，下意識推脫：“妾怎么能與成宣皇后相比……”
畢竟后與妃之間是天塹之隔，德行要求更是不同，而皇帝又對母親顯然十分孺慕，至今未曾忘懷，與她相提并論對他不是一件好事，也不是他想要的榮譽(yù)。
皇帝又看了回來，眼神平靜，甚至有些刺人：“你又何必驚慌？我也不是要說什么好話�！�
貴妃一怔，惴惴不安，但還是溫順地坐下了。
皇帝回憶起過去的時候神情很柔和，但說話卻不客氣，更不曾委婉幾分：“當(dāng)年……母后也是如你一般，出身豪族，入宮就是為了高位。那時宮中后位從缺，她年輕美貌，又無短板，父皇還想要一個嫡子，因此在她入宮后立為皇后。不過她自己并不是怎么情愿，但也別無選擇……”
蕭懷素不料他一開口就是這等秘聞，一時間心跳如擂鼓，竟然有些害怕，又不知不覺聽進(jìn)去了，心中生出幾分危險(xiǎn)的好奇。
皇帝看了他一眼，略帶嘲諷，輕輕一笑：“你以為你是第一個不想入宮的勛貴豪門嗎？這世上任何一件事都不新鮮，早發(fā)生過千百萬次了�！�
蕭懷素被看得心生后怕。他不是不聰明，但卻因沒吃過什么虧所以根本不會謹(jǐn)慎，更不會假裝，與皇帝之間相處并不順?biāo)�，卻沒想過對方不僅看穿了自己的僵硬和不情愿，甚至還會直接點(diǎn)出自己的不情愿。
他正心虛，皇帝又嘆息一聲：“你的性子，走到哪里路都不會太順。人間本來如此，到處都是坎坷荊棘，你又是嬌貴的人，氣性太大，機(jī)變謀算太少，倘若哪個后宅傾軋略多一些，你自己都能把自己氣死�！�
蕭懷素心里一動，忽然覺得這是不是大公主的生母？但他深知這時候不能插嘴，只一味低頭聽下去，對皇帝的評斷倒也心服口服。
“你自矜自傲，目下無塵，本也不算什么毛病，但在宮里，就算我容得你如此別扭，與自己鬧氣，卻有太多事不容你任性了。你可曾想過，你無所作為，即便皇后仁厚不會為難你，可下面的人自有殺人暗刀，你身在其位，又怎么能夠避過？”
皇帝波瀾不驚地將貴妃的難題擺在他面前。
蕭懷素一怔。
他知道皇帝說的是真的，只是他從不愿意去想。身在其位必須有相應(yīng)的實(shí)力，否則不過是徒有其表，貴妃也不過是個名號罷了。自從他想留在行宮皇帝卻不準(zhǔn)，皇后又把話說得那么明白之后，他就知道了，他想獨(dú)自清靜注定是不可能的。
如果他沒有寵愛，也沒有宮權(quán)，長久見不到皇帝，那在宮里就什么都不是。而貴妃之位又遭到覬覦，連他的媵妾都不會不動心。對蕭家來說，如果他不行，那換一個人自然也是能夠接受的結(jié)果，對于想要往上爬的低位妃嬪，還有比名不副實(shí)的貴妃更好掀翻的目標(biāo)嗎？
身在局中，已入塵網(wǎng)，妄想不過是欺騙自己罷了。
可他就像是做了一個噩夢，始終無法醒來，也無法面對現(xiàn)實(shí)。
皇帝道：“你的詩流傳極廣，備受推崇，其實(shí)早在你家想要送你入宮之初，朕就看過了�！�
那是更早以前，先帝還在位的時候，蕭懷素的名頭甚囂塵上，那一回應(yīng)該是對著先帝使勁的。畢竟皇考雖然荒唐，但當(dāng)年也是立了成宣皇后，成宣皇后的族名極盛，出身極高，又有絕世姿容，還生下了嫡子——開局實(shí)在不算差了。
蕭家想要蕭懷素做成宣皇后第二，不要那個結(jié)局，也不是多難想象的事。
但先帝對這種名聲并無興趣，因此根本沒放在心上�；实劭催^他的詩，也只是看過而已。這并沒有注定他們后來的緣分，只能說天下本來也沒有多大，糾糾纏纏，大多數(shù)人終究還是在同一片紅塵里打滾。
蕭懷素入宮后，皇帝才有時間叫人搜集他流傳在外的詩作來看。他自己也是文采斐然，筆鋒犀利的人物，只是多年來案牘勞形，也不是吟風(fēng)弄月的人，但品評蕭懷素的作品還是獨(dú)到而輕松的。
所謂詩言志，表情達(dá)意，文字間是騙不了人的。貴妃詩作清麗孤高，頗有傲骨，也有志氣，倒也不負(fù)盛名。皇帝看得出他不是滿心算計(jì)的人，甚至寧愿一生都做夢，雖然有些天真，本性卻不壞。
否二，他也不來費(fèi)這番口舌了。
“當(dāng)年，我在母后身邊長大，她是個胸懷奇志的女子，我畢生見過最好的人，只是卻一點(diǎn)也不快活，寵冠六宮的時候也一樣。宮中紅墻下白骨累累，我才是最清楚的人。她曾經(jīng)對我說起，倒也毫不諱言，說她并不想入宮，說尊榮富貴不過如此而已，鳳座是天下最不舒服的一把椅子……”
不過很快她又說，鑾座更甚。
“她因家族而成就，又因家族而畢生不得自由，多少事只能在這里無聲無息化成灰。我長大的時候她已經(jīng)是一個完完全全的皇后了，尚且驕傲不肯低頭，據(jù)說早些年要脾氣更大，你比起她來，卻是不夠看的�！�
皇帝的態(tài)度很平淡，回憶起母親卻也有一種悲傷的溫柔。
蕭懷素不敢打斷，一聲不吭，但漸漸明白對方提起成宣皇后，當(dāng)真是沒想夸贊他，而是要叫醒他。說別人他是不服的，也未必能夠體味到這種無奈和白骨成灰的痛苦，但那畢竟是皇帝的母親，下場又人盡皆知的慘烈，他也不能不心有所感。
皇帝最近時常想起母親，其實(shí)他總是很想念母親的。成宣皇后不是很溫柔的人，但卻很聰慧，目光長遠(yuǎn)，傲氣長存。他對閨閣與后院的溫情與共情，從母親開始，到大公主而徹底理解。
大公主，決不能過他的母親那樣不快活的日子。
后妃不愿侍奉皇帝，或者對恩寵不屑一顧，都是犯禁的事，不獲罪也是要受冷落，被百般磋磨的。當(dāng)年成宣皇后傲岸，不情不愿反而讓她的丈夫饒有興致，想要征服，最終成就一對怨偶�；实墼谀赣H身邊長大，等到記事的時候就記得母親與父皇相處，其實(shí)并不總是快樂的，但她只能快樂。
因此到了他自己身上，面對不情不愿的貴妃也就無法苛責(zé)了。
一個男人對自己的妻妾心在不在自己身上，其實(shí)并不會很在乎，因?yàn)樗麄儎e無選擇，但如果將抗拒擺在明面上，就難免覺得是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挑戰(zhàn)，或者甚至是受到了否定�；实蹮o需被貴妃肯定，心態(tài)超脫許多。想及母親沒有得到的溫柔，和不愿女兒遭遇的困境，倒也能夠好好講道理。
蕭懷素不語，他就繼續(xù)說下去：“你還年輕，朕與你一時相處不夠順暢，本來也不算什么。可宮中時日漫長，若你始終是這幅樣子，吃苦的人是你自己。蕭家待你，多少也是有所虧欠。就算要教你什么，又何必如此暴烈急切？你心中郁結(jié)不平，這是你的心事，朕也不來怪你。你就算寧折不彎，折的也不過是你自己罷了。不過你卻從來沒有想過，如今你已經(jīng)是朕的貴妃，不是蕭家的閨秀，你好不好，不是他們說了算了，你一味難為自己，只是胡思亂想。”
蕭懷素茫然地看著他，冷冽變作遲疑，滿心混亂：“真的嗎？可是他們說……這些都是沒有用的東西，我一心只有這些，是他們把我慣壞了，我學(xué)這些不過是移了性情，假清高，做夢而已。他們在我面前燒了我的詩稿，收走我的書，什么也不給我，每天，每天都逼著我背誦女誡，列女傳，說我也是時候該知道什么叫規(guī)矩了……天天問我，我要是答得不對……”
他說不下去了，只有滿心倉惶的懷疑：“為什么會這樣？難道他們從前疼我，對我好，都是假的，都是因?yàn)槲�、我夠值錢不成？當(dāng)初是他們說，我和其他兄弟姐妹都不同，許多規(guī)矩是俗人守的，倘若我并不是能超凡脫俗，清清靜靜過一輩子的人，又何必這樣騙我？”
皇帝輕輕嘆氣。
蕭家大概也是無奈，這頭報(bào)上來他知道了，那頭才回去管教蕭懷素，想讓他擔(dān)當(dāng)重任，可蕭懷素顯然不是這個料，但進(jìn)宮是不能改的了，也不能等，再等他年紀(jì)就大了，進(jìn)宮來也沒用了，所以不得不下猛料。
蕭懷素從小眾星捧月般長大，又確實(shí)出眾脫俗，把他嬌養(yǎng)到二十歲再把前面的事全數(shù)推翻，情義不顧，也難怪蕭懷素雖然看得清，但卻受不了。
他伸手輕輕抬起蕭懷素的下巴，讓他看著自己，輕而堅(jiān)定地說：“他們說的不算，從今后，只有朕才可以做你的主。你生來如此，向來如此，又何須改變？”
蕭懷素含淚看著他，神情凄楚，平白顯得柔弱許多，似被震撼。
皇帝凝視著他，眼神深遠(yuǎn)如淵，宏大而莫可名狀：“旁人不愿意讓你鋒芒畢露，不過是怕被你比過去。凡夫俗子，不值一哂。朕卻不怕比不過你。”
蕭懷素垂下眼，心里原來紛亂的怨恨，自憐，痛苦都消失不見，居然被這宣言安心，好似再也沒什么害怕的了。
是呀，他嫁給了世上最強(qiáng)悍的人，這個人怎么會容不下身畔之人的光輝？難道世上還有人能壓得住皇帝的光彩？
皇帝松了手，又道：“行宮里，你照顧大公主，代皇后坐鎮(zhèn)，做的也不錯，可見你本來并非不通俗務(wù)只知吟風(fēng)弄月舍本逐末的人，既然如此，朕又何必來管束你？只是有一件事，你要明白�！�
他擺出嚴(yán)肅訓(xùn)誡的態(tài)度，蕭懷素一凜，也就起身低頭領(lǐng)訓(xùn)。
皇帝道：“你性情剛直強(qiáng)硬，本來也是好事，誠心正意則無所畏怯，但過于剛硬則近于自毀，只是徒有其表。所謂傲骨，是歷經(jīng)磨難堅(jiān)強(qiáng)如初。朕以成宣皇后教你，望你能學(xué)得她一兩分的好處，于心無愧，于人無咎，恪盡職守，亦保全自身。你為貴妃一日，朕就一日對你就有期許與要求，你縱然回避，也是無用。盼你能夠洗凈前塵，心如明鏡，忘卻過往。朕，以傲骨二字贈你，望你真正如蘭，能耐寂寞，亦能香遠(yuǎn)長久�！�
蕭懷素聞言動容，眼圈一紅，熱淚奪眶而出，忍不住撲上前來，放聲痛哭。
他備受折磨，入宮后又身處全然陌生的環(huán)境之中，一腔郁氣不能發(fā)散，又實(shí)在無所適從，本來就是個不能夠忍受的人，憋著已經(jīng)快要憋壞了。雖然也多少看得透自己的處境，知曉一直鬧脾氣下去不是事，但內(nèi)心轉(zhuǎn)不過彎，更沒有料到皇帝會諄諄教導(dǎo)，對自己說這么多。
兩人本無這樣的情分，而他又自詡聰明人，本該早早想通，偏偏要皇帝如對孩子一般說清說透，不由又是羞愧又是感動，這一哭不僅為了前塵往事受了委屈，也為皇帝出乎意料的柔情。
皇帝早看出他的性情脾氣如此，雖有手腕卻不屑于心計(jì)，孤高自傲不愿流于俗塵，嬌養(yǎng)多年雖有才學(xué)，但說到底也是嬌氣的，對他這心防盡去，好似孩子終于找到能接納承認(rèn)自己，能告訴自己并沒有錯的人，又歡喜又撒嬌的痛哭也并不怎么意外。
貴妃哭得厲害，外面早就有人聽見，但皇帝說話的聲音輕，沒人知道是為了什么，也不敢進(jìn)來，干脆都退遠(yuǎn)了些，當(dāng)做不知情。
皇帝哄過幾個孩子，哄一個貴妃也不難，蕭懷素漸漸收住眼淚，十分窘迫，背向而坐，聲音沙啞，還帶著鼻音：“妾失儀了�！�
說著起身，端正拜謝：“陛下教導(dǎo)，妾謹(jǐn)記于心，從今往后，再也不會自誤了�！�
他是心志堅(jiān)定的人，更能舍得外物。宮中榮華富貴，貴妃之尊也不是不動人，但這些東西于他都不及心氣通順，皇帝一席話于他如醍醐灌頂，也讓他新生感佩。
皇帝起身扶起他，道：“好了，叫人打水洗漱吧，夜深了，你也哭累了，該歇了。”
蕭懷素被點(diǎn)出哭得一塌糊涂立刻不好意思起來，臉一紅，掩面轉(zhuǎn)身叫人。
洗漱過后，安排衾枕，二人一起躺下。皇帝今夜來就是為了了結(jié)貴妃這里的事，貴妃心緒起伏太大，二人都沒有心情做什么，只靜靜躺著。蕭懷素在睡意里半沉半浮，忍不住轉(zhuǎn)身靠向皇帝，被伸手一攬?jiān)桨l(fā)安心。
他靜靜地想，陛下是真的很溫柔。
他知道二人并沒有什么情分，前面又有太多人，上有皇后，下有羅真妙音大大小小的美人，他本來什么都沒想，也并無野心與人爭奪什么——蘭草已成行，山中意味長，堅(jiān)貞還自抱，何事斗群芳？他不是與人搶一點(diǎn)點(diǎn)雨露也覺得是自己有本事的人。
皇帝對他，就更是例行公事，他本來從沒有想過皇帝會來管這些事的，妃嬪心事，終究只是小事，于皇帝而言，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正因?qū)扇酥g情意有所預(yù)料，也能冷靜面對，皇帝這種溫柔反而更能觸動他。因?yàn)橄肫鸪尚屎笏曰菁白约阂埠�，因�(yàn)閷捜菟阅軌驅(qū)﹀绱四托囊埠茫拺阉囟夹纳鷱?fù)雜情緒。
身在后宮已經(jīng)處處無情，生存不易，皇帝對沒有情分的人也溫柔，總好過只對一人溫暖如春，對其他人冷若冰霜。畢竟恩寵不能長久，等到色衰愛弛，能夠賴以取暖的，只有這點(diǎn)初始的溫柔與憐惜了。誰能說自己一輩子只活被寵愛風(fēng)光無限這段日子，其他灰敗的寂寞的日子全都裁去不要呢？
何況身在高位體恤下情本就不易，何況男人來體諒自己的妻妾。
世上本沒有完滿人生，也沒有坦蕩通途，更不會有什么感同身受，一個男人想到自己的母親與女兒，愿意對妻妾也一同體諒，已是寬容智慧非同尋常了。
蕭懷素沒想過自己會心動，但他確實(shí)悄悄握住了男人的手，往皇帝懷里藏去。
大概是沒了心事，一夢沉酣，蕭懷素醒來時天色居然還早。他起身悄悄越過皇帝撩開帳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一低頭卻發(fā)現(xiàn)皇帝醒了，動作不由一僵：“陛下醒了？要我叫他們進(jìn)來么？”
皇帝雖然一向起得早，但今天卻是格外早，蕭懷素一動他也醒了，聞言就懶懶道：“過來躺一躺吧，還早�！�
蕭懷素順從地回到他身邊躺下，二人靜默無言一陣，他心里就略有悸動，翻了個身往男人身上攀：“既然天色還早，不如……不如做點(diǎn)什么？”
他一向不會邀寵，第一次還是喝醉了才能那么順?biāo)爝^去，卻也正因如此往后常常只是被動承受，唯恐被看做本性輕佻之人。如今躺在一起卻讓他按捺不住親近之意，又覺得昨夜驚天霹靂也是無聲落幕，心境格外不同，不肯虛度這點(diǎn)時間。
二人低語片刻，皇帝翻身將蕭懷素壓在身下，兩下剝?nèi)チ藢嬕�。蕭懷素臉紅如血，羞恥難言，卻咬著嘴唇看著他，顫巍巍喘息著被分開兩腿。
清晨人本就容易興起，徹底清醒后皇帝也不想再睡了，蕭懷素婉轉(zhuǎn)相就，羞怯中別有一種大膽，更兼心懷放開，倒比平常更有趣味�；实蹖櫺液髮m本也是職責(zé)所在，放著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反而不可能，如貴妃這般，總要有相應(yīng)的面子，一月里總是要來幾次，看一看的，床上的事反而是小節(jié)了。也正因不強(qiáng)求，所以貴妃往昔不自在他也不放在心上。
如今蕭懷素不再抗拒畏懼，他本就生得美，更風(fēng)姿獨(dú)特，皇帝自然也不會客氣，要來享用一番。
因在家用了藥膏被蘊(yùn)養(yǎng)大半年的緣故，蕭懷素渾身上下光潔無毛，甚至連細(xì)微汗毛也是不見。他身子青澀，體力卻好，更有內(nèi)媚的好處，初始困難一些，但只要進(jìn)去了，里頭就自然而然情動，連帶渾身上下泛起紅暈，情潮如浪涌不能自抑，情態(tài)就更是動人。
皇帝深深埋入他體內(nèi)，掐著兩顆乳粒高高翹起，叫蕭懷素摸自己的小腹。蕭懷素知道自己肚子上被頂起一個凸起，但看到摸到總是害怕，含著淚雙手顫抖，胡言亂語：“不行……不行……要壞了，不行的……”
皇帝按著他的手緩緩動起來，讓他上下追著那個渾圓的凸起撫摸，蕭懷素被這一下就弄得渾身顫抖，后穴痙攣不止，又是害怕又是忍不住覺得舒服，哼叫著像要化掉，死死攀在男人懷里不敢離開。
出了水后皇帝每一動都難免蹭到最深處那個入口，蕭懷素已經(jīng)沒多少理智，隱隱約約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卻顧不上細(xì)想，只搖頭不已，求他別進(jìn)去，自己不行的。他平常不愿露出敗相，更不喜歡說軟話，床上卻極其容易求人，哀哀哭泣，又嬌又怕。皇帝本也沒有現(xiàn)在就捅開他的子宮叫他懷孕的想法，但被他一求卻是掐住他的腰專門對著那個地方頂了幾十下，直弄得蕭懷素又哭又叫，撈上岸的魚一樣掙扎彈跳，叫得好似要死了一樣，汗?jié)耵W發(fā)，神情迷惘又委屈：“說了不行了，真的進(jìn)不去的，要……要撐壞的……饒了我吧，這里，這里給你玩好不好？”
說著，將皇帝的手從自己腰上拉到了胸前，罩住柔軟胸肉，好似賄賂一般。
皇帝被他的天真逗笑，指尖擰著他的乳粒，俯下身問：“奶子癢了？把這里玩壞了也行嗎？要是壞掉了永遠(yuǎn)都這么腫下去，你可就沒法穿衣服了……”
蕭懷素抽噎著扭過臉，小聲道：“壞了……壞了就穿女裝，只要你、你不嫌我穿裙子難看……”
他很少穿裙裝，實(shí)際上也是因?yàn)樽约翰粔驄尚∪崦�，穿上了也不像，所以一直回避。�?shí)則長在深閨，沒有人會抗拒穿裙子的，重要場合，盛大節(jié)日，婚喪嫁娶，禮服就是裙裝。
入宮后宮中就沒有不好看的人，蕭懷素越發(fā)不愿意被反襯成最硬朗的那一個，因此徹底不愿穿裙子了。
皇帝輕笑一聲：“愛妃貌美，穿什么不是一樣的美？你英氣勃發(fā)，穿了裙子，想必也是別有滋味，與其擔(dān)心這個，不如擔(dān)心你今日何時能起身更實(shí)際�！�
蕭懷素臉一紅，縮頭不語。皇帝捏著他的下巴把他的臉轉(zhuǎn)過來，溫柔一吻，沒多久貴妃又低低哭起來，床帳里好久才安靜下來。
酣暢淋漓一番歡愛后，蕭懷素綿軟無力靠在男人懷里，靜靜睜著眼睛想，怪不得人人都妄想情愛歡愉，迷人眼目，如同迷魂。人生百年，本來短暫，但如果一無所有，固守一地，上不接天，下不履地，只一味覺得不給與，不得到就是不缺不損的圓滿，那還不如不要活了。
情愛歡愉，遠(yuǎn)大志向，都像是焚身火焰，發(fā)光發(fā)熱才不算白白來人間一趟。
他沒什么要怕的。
【作家想說的話：】
沉思了一下，我不寫彩蛋的原因是，我希望看到更直接純粹的讀者反饋，這樣有助于我整理思路，也能給我動力。而且我覺得彩蛋沒有內(nèi)容不必要存在，但是有內(nèi)容又肯定是從正文扣出去的，正文就不完整了，所以一直不喜歡。
群這個事我有考慮過，但維系一個群也是需要精力，而且大家可能討論劇情的時候很想進(jìn)群，但是進(jìn)了群之后又會無言相對無話可說。如果我搞了群那本質(zhì)上不就是我的讀者群嗎？所以我是不想搞，但你們搞的話不要拋棄我啊人家還是想要長評�。ǖ盎Ijpg）
再一個就是，我覺得菠蘿很溫柔��？身居高位能夠體恤下情，真的已經(jīng)很不易，也真的很蘇。不真實(shí)無以動人，不現(xiàn)實(shí)無以動情，不童話無以甜蜜。其實(shí)每個人都挺童話的了，都是好人，善良的人，有底線的人。
嘆氣，菠蘿想媽媽了，每次一到菠蘿想媽媽的劇情，我立刻就嚶嚶嗚嗚哭起來。菠蘿的自我獨(dú)白也快了。下面是成玉，另一個娃，感情波動，菠蘿自我獨(dú)白這樣子。簡單預(yù)告一下，大家做好心理準(zhǔn)備吧。
對了，香香身邊的女官才是給你們準(zhǔn)備的代入角色，看多沉迷于維護(hù)自己cp啊，就不要認(rèn)領(lǐng)老嬤嬤了。
另一個，我覺得，一個男人，對老婆會怎么樣，其實(shí)就看他對媽媽，對女兒會怎么樣，基本是準(zhǔn)的。不過在皇帝身上就不一定：媽是親媽，女兒是親女兒，妻妾卻是取之不盡，地位當(dāng)然不同。菠蘿能從母親和女兒去體諒妻妾，真的很好了。再說，如果他是那種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人，反而更可怕。因?yàn)樗劾镏挥幸粋�人的時候，別人生存的基本權(quán)益和處境就不是他會關(guān)心的事了，但寵愛總會轉(zhuǎn)移，如果受過這種寵愛又被拋棄，那才是生不如死。后宮之人基本的生存曲線就是，入宮，沉寂，努力受寵，受寵一段生娃，然后年紀(jì)大了或者感情淡了，就失寵，前后兩段才是時間最長的，男人會因?yàn)槟愕纳硖m加生份，地位而尊重你給你相應(yīng)福利，而不是一失寵就失業(yè)被當(dāng)做不存在，沒有寵愛就飯都吃不飽才是真正的溫柔。
以菠蘿的三觀就是，可以不寵，但不會折磨克扣欺凌，不會允許后宮出現(xiàn)大的霸凌事件或者生活問題，保證基本工資和福利，根據(jù)身份和情分決定階梯制獎金福利。（他只管大事，小問題是不會管的）實(shí)際利益，生存權(quán)益，衣食住行，能否使喚得動下人，會不會被奴仆鄙視克扣欺負(fù)，這才是最基本的，但看不到的問題。他保證了妃嬪這一職業(yè)基本安全，終生有靠，這就是大部分封建時代后宅后宮眾人畢生所求了。
正文
第53章53，御極宇內(nèi)登臨九重，令月嘉辰好事頻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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