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他和吳倬云際遇的最大不同,便是被皇帝冷落,雖然時不時也能見面,但說起寵愛來……年紀輕輕就絕了希望,認清楚是皇帝要晾著他,要把他當管事來用,他本就沒有多少的心氣也散了許多。
左右為皇后所用,日子也差不到哪里去,汲汲營營又不是他能做出來的事,也就越來越淡然,平靜。這不像是四大皆空,而是節(jié)制冷淡。
吳倬云知道他的心事,但也沒有揭破,沉吟片刻,忽然問道:“你覺得行宮美嗎?”
蕭懷素不知道他問這個做什么,但行宮天地開闊,景物豐美,他確實是喜歡的,也覺得新鮮可愛,便點了點頭。
吳倬云又問:“你覺得錦衣玉食,呼奴使婢,手掌宮權,自你之下人人禮敬好不好?”
蕭懷素掌管宮務已久,不是不知道人間疾苦,仕途經(jīng)濟的人,更知道自己如今的富貴與地位在世間已經(jīng)是數(shù)得著的,不會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生來就有,于是又點了點頭。
吳倬云再問:“你我如今境遇,彼此心中也都明白,我不言其他人,只問倘若不是如今的陛下與皇后,我們?nèi)匀皇沁@樣的身份,會和現(xiàn)在一樣嗎?”
蕭懷素一愣,這才明白過來他是在繞著圈勸解自己,不由苦笑一聲,搖頭:“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陛下與皇后恩愛,是我們的幸事,何況君恩寬厚,無以報之,我也愿意他們恩愛。只是……”
吳倬云笑了笑,抬手喝茶,又輕聲道:“我沒入宮的時候,成天異想天開,又是家里最小的,被慣得不成樣子,可是到了需要我的時候……我自己也知道,沒有別的可能。入宮,嫁人,其實都是一回事。我不聰明,更不賢惠,做事任性,做人也并不圓滑周到,在宮里也好,在宮外也好,總不能一生一世都在娘家,無非是各有各的委屈。只是……”
他說得真摯,蕭懷素也不由動容,等著他說下去。
吳倬云站起身,指了指窗外:“天氣很好,太陽很大,我還很年輕,很漂亮,許多人見了我要低頭,能壓著我的人寬容溫和,我吃玉盤珍饈,穿綾羅綢緞,每日都可以見到無數(shù)美人美景。我喜歡打獵,喜歡騎馬,喜歡聽人唱歌,喜歡風搖樹葉的聲響,自然也喜歡陛下,喜歡皇后,喜歡琢磨吃什么喝什么,喜歡來找你說話,喜歡辦個酒宴你們都愿意賞光……人生在世,還有幾十年的光陰,一輩子很長的,自然有許多不如意處,可是要活著,要好好過日子,就得多讓自己快活�!�
他很少說這樣長的一席話,蕭懷素聽到最后,就知道他確實比自己強,雖然也有想不開的時候,可大多數(shù)時間,他到底是高高興興的。
盛情難卻,蕭懷素也笑了:“我知道了,我以后也會學你這個好處的�!�
淑妃不蠢,他能過得快活就是他最大的本事。蕭懷素進宮的時候稀里糊涂,認不清自己的身份,所以才淪落到今天,與人無尤。他這個人瞻前顧后,下不定決心,日子過得稀里糊涂,但還算清楚明白,愿意認輸。
事已至此,怨恨嫉妒于事無補,自己的路是自己走出來的。正如淑妃所說的一樣,他除了失去的,不能擁有的,其實也有許多東西,宮中生活心要明眼要亮,可也得給自己尋找快活的理由,滿足自己的心。
難不成無寵就去死嗎?都是高門出身,不只是為了自己進宮,吳倬云是為了家人,蕭懷素便是為了不被家人要挾,只要他一日還是貴妃,一日還有皇后的倚重與信任,就一日不必多理會家人。
只是,說到最后,吳倬云也有些黯然,低了頭輕聲道:“只是,什么時候能有個孩子,那就更好了�!�
這件事蕭懷素心中有所猜測,但卻不好說出來,端了茶低頭去喝,也輕聲道:“陛下心里有數(shù)�!�
他們也還算年輕,將來還有幾十年呢,誰知道皇帝會如何安排?
一連幾日都是悶熱,連菊花都曬得蔫了,但等到出發(fā)那日卻是秋高氣爽,一下子涼了起來。瑞香登車時帶著幾個孩子一道,連二公主也在,路上無聊,大公主便帶著嘉華拆了她的小丫髻輪流給她梳頭發(fā),點花鈿,陪她玩。
嘉華動手毛躁,就專門坐在一邊動嘴,指揮著大姐姐來去,二公主倒也乖巧,坐在長姐懷里啃著點心,始終不曾亂動,后來甚至昏昏欲睡。
瑞香看著他們玩鬧,兩個小的都已經(jīng)睡了,二公主胎里不足,身體也弱,性子也軟,見她困了就叫大公主抱過來,在自己身后榻上安排睡下。大公主笑著坐過來,看了看已經(jīng)睡沉的二公主,輕聲道:“小姑娘真好玩。”
當世女子稀少而珍貴,生育個女兒也是很值得歡喜的事,似大公主這般十幾歲的姑娘家喜歡小女孩更是再正常不過。瑞香也有些心動,伸手摸了摸小女孩軟滑的臉,道:“是昭容養(yǎng)得精心,二公主胎里帶來的弱,這幾年調養(yǎng)著,也明顯地好多了�!�
大公主也憐愛地看著小妹妹,接話:“再仔細調養(yǎng)幾年,也就徹底絕了病根兒,就順遂了。”
她從前驕傲明艷且尖銳,和父親真是一模一樣,現(xiàn)在年紀漸漸大了,也獨個做主,底下還有一串弟弟妹妹要照料,性情看上去倒是平和從容許多,頗有雍容儀范,長女風姿。只是還不等瑞香說什么,她便開了個玩笑:“不知道母后何時給我們添個小妹妹?自從景歷和曜華出生,這也過了好幾年,該有好消息了吧?”
瑞香被孩子調侃,不由好笑:“這種事看緣分罷了,急不來的,何況也不是你該說的�!�
大公主想了想,又說:“算啦,還是再來幾個小弟弟吧,景歷一個人,怪孤單的。”
她是公主,久在宮中,皇帝教育兒女又都是一個標準,讀的書多了,也和父親時常議論政治,皇帝并不禁止,所以大公主也不是什么無知女子。兒子太多了是個麻煩,但太少了也不行。景歷沒有同產(chǎn)弟弟,一個人勢單力孤,何況他到底年幼,因皇帝都要等等再看,旁人自然更要觀望。
瑞香再生幾個兒子,壯大了景歷的聲勢,也是他天然的臂膀,對誰都是一件好事。
這話雖然很在理,但瑞香也沒有接,而是搖了搖頭,微笑:“你總是愛操心,分明自己還是個小姑娘。該父母憂愁的,你就別多想了,年紀輕輕,高高興興地生活就好,我們還護得住你�!�
大公主又被他這樣說,也知道多年來他就是這樣做的,便也不再說什么,只是在瑞香的肚子上悄悄看了一眼。
她是未婚女郎,旁人自然不會和她說懷孕的癥狀什么的,不過想想在行宮幾個月,父親都和母親一道起居,也該是有了吧?
瑞香沒注意她的眼神,只覺得自己也有些困了,猜測大公主也乏了,便把她也留在這兒,將二公主放在中間,一起睡了個午覺。
路上瑞香就已經(jīng)時常犯困,又格外容易餓,回宮后更是一睡就再難起來,幾次下來,瑞香自己也就心里有數(shù)了,隔日御醫(yī)再來,便聽見皇后含笑問:“如何?”
御醫(yī)也是笑瞇瞇的:“萬歲有孕,一月有余�!�
如今宮里管皇后叫萬歲,管皇帝叫圣人乃是最新的流行,時常出入的也都學會了,御醫(yī)更不例外。
瑞香都生過幾個孩子了,早有感覺,賞了御醫(yī)后還記得叫人去給皇帝送信,自己則又叫了點心吃過,上床去睡了。
到了晚間皇帝過來的時候,全宮上下也都知道皇后又有孕了。瑞香才剛起來,幾個孩子圍在床邊嘰嘰喳喳,你一句我一句。有的不明白懷孕是怎么回事,有的想不通孩子怎么能在肚子里,那么大,都看不出來,有的知道得多一些,譬如嘉華,便對其他幾個講當年景歷和曜華那時候的事。
他記事早,說得似模似樣,雖然孩子氣一些,但卻清楚無誤,只是吵得厲害,瑞香含笑看著,皇帝卻受不了,一進來挨個抱一抱就把他們打發(fā)出去說話了。
瑞香坐起身,笑得更快樂,抬手拉他的袖子:“你要不要摸一摸?”
皇帝在他身邊坐下,輕輕摸了摸尚無痕跡的小腹:“感覺怎么樣?”
瑞香靠進他懷里:“沒什么,就是容易餓,也容易困,都生了三個孩子,沒什么值得緊張的。”
皇帝就摸了摸他的頭發(fā),又親了親他:“辛苦你了,再生幾個,也就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瑞香震驚:“還要生幾個?”
皇帝如今已經(jīng)打消了幾十年兩人生十幾個的念頭,沉吟片刻,猶豫不決:“七八個……總是要的吧?”
瑞香眼前一黑,不笑了。
生過景歷和曜華,他休息了五年,算上肚子里這個,至今也才四個而已,再生三四個……那要生到何年何月去?!
【作家想說的話:】
懶于對仗,來個清新脫俗的標題。
正文
第132章131,生育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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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香原先都生過三個孩子,不像從前驚慌,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也不過照從前的例子好生保養(yǎng)照管。至于宮中也都習慣了,甚至覺得皇后這一胎來得太遲,以帝后夫妻情篤來看,間隔未免太遠。不過也沒人說什么, 熱熱鬧鬧登門慶賀,又恢復了從前五日一問安的例子。
雖然皇后寬和,但這種規(guī)矩完全廢弛也不是好事,瑞香初初有孕,精神也還好,知道越到后來就越是慵懶,所以現(xiàn)在能做的事都先做了。比如親自過問秋季份例的發(fā)放,休憩宮室以備秋日下雨,冬日下雪,輪流關懷子嗣,又召見命婦了解京中現(xiàn)狀等等,不一而足。
充實而飽滿地忙了一月有余,讓瑞香始料未及的事情出現(xiàn)了。他開始孕吐,且越來越厲害,吃了就吐,吐了恢復過來又會覺得餓,不得不吃,可是吃了還是照樣吐。這還是他第一次遭遇如此嚴重的孕中反應,吐得眼淚汪汪,連睡也睡不安穩(wěn)。
皇帝原先得知他有孕就很歡喜,原先瑞香以為是兩人再度誕育孩子這個原因,后來見他動不動就摸自己肚子,對景歷也有頗多勉勵之詞,就明白過來他也是欣慰于景歷有了同胞兄弟,將來之事更加穩(wěn)妥。
都說三歲看大,景歷可早過了三歲,性情智慧也看得出來,至少瑞香不覺得皇帝將希望放在他肩上有多么勉強了。如若腹中這個真是個兒子,那么幾十年后的事說不準都定了下來,皇帝心里高興,多往蓬萊殿中來,瑞香也不多管,和他說話也是好的。
只是當他孕吐逐漸頻繁劇烈,兩個人還睡在一起就不大合適了。
這一夜瑞香早早睡下,殿內(nèi)十分寂靜,不知過了多久,瑞香卻忽然從夢中驚醒,趴在床沿上干嘔起來。皇帝夜里警醒,他一動就清醒了,一面叫人,一面坐起身扶著瑞香,替他撩頭發(fā)拍背,讓他慢慢吐。
瑞香睡前沒敢多吃,即便如此也是吐得翻江倒海,好不難受�;实劭吹眯膽n,雖然御醫(yī)說婦人有孕,早幾個月嘔吐是常事,但也忍不住遷怒,叫李元振去傳御醫(yī)。此時已經(jīng)入夜,宮門下鑰之后再傳動靜就大了,但李元振也不敢耽擱,急急去了。
瑞香稀里嘩啦吐了個干凈,幾乎喘不上氣,勉強用清水漱了口,皇帝見他已經(jīng)出了汗,干脆叫人替他洗臉洗手,然后才把他放回床帳里,輕輕拍背安撫。瑞香略顯窘迫,畢竟這種事并不雅觀,被皇帝直面他心里也覺得不好受,推了皇帝兩把,有氣無力道:“我如今這個樣子,連累你也不能好好睡,這種事你也幫不上忙,不要看著,我還自在一些。”
當著丈夫的面吃了吐吐了吃,這像什么話?瑞香難道不要面子的嗎?
皇帝坐在床沿,顯然不覺得他懷著孩子還要受罪有什么羞恥的,不僅沒放在心上,還反過來勸他:“我在這里還能照顧你,就是走了也不安心,你一個人也難捱�!�
瑞香終于緩過來,神色漸漸恢復如常,摸了摸尚未隆起的小腹,不知為何忽然有點擔憂:“我懷嘉華和景歷他們幾個的時候,從沒有這么大的反應,這一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居然……御醫(yī)對我自然是不能直說的,可我心里還是有些害怕。”
他是生過幾個孩子了,但情況不同,過往的經(jīng)驗也沒用了,自然是會擔心的�;实鄄蛔�,他其實也松了一口氣。
御醫(yī)沒什么新鮮的話說,顧及著瑞香的身孕對他說得輕松一些,怕皇帝后來怪罪,所以說得更詳細,但意思無非是懷孕之后容易吐不算什么癥狀,更與孩子健壯與否無關,止吐的藥可以開,也可以配些熏香試試,但這真的不算什么。
為了讓滿面寒霜的皇帝相信自己的判斷,御醫(yī)舉了好幾個例子,說有的人懷孕后是想吃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哪怕從前聞到都受不了,有的人則是什么都吃不下,喝清水都想吐�;屎蟋F(xiàn)在能吃,只是吐得厲害,但等到早孕反應過后,應該也就好了。
這話說了等于沒說,言下之意無非是要讓瑞香熬過去。皇帝心中也擔心是否是那避孕的藥丸的效果,因為瑞香再度懷孕其實是在五年之內(nèi),還差幾個月才能滿五年。這話問出來,御醫(yī)便汗出如漿,只能小心回答:“藥物也是因人而異,并不是算準了五年就不差分毫,娘娘脈象有力,著實不像是受了藥物影響……”
說到這里,御醫(yī)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急忙道:“皇后從前妊孕順暢,大約母親也是如此,此次情況雖然是在皇后身上頭一次出現(xiàn),但萬夫人或許也經(jīng)歷過……”
皇帝若有所思。他雖然比平常男子了解生育之事,但也不過如此而已,御醫(yī)說的話也有道理,于是揮退了御醫(yī),又叫人去請萬夫人進宮陪伴。萬夫人乃是正一品的國夫人,也就宗室女眷比她地位更高,又是皇后之母,入宮頻繁也無人說什么。
只是到了宮里后才知道瑞香這一胎受罪,萬夫人亦很是擔憂。御醫(yī)問的時候,她也和盤托出。她生的孩子多了,各種各樣的經(jīng)歷也都有一些,生育瑞香的小哥哥,最后一個兒子的時候倒是和瑞香現(xiàn)在一模一樣。
她說得言之鑿鑿,御醫(yī)心中也一松,說了幾句客氣話,萬夫人繼續(xù)回去照看皇后,御醫(yī)則去求見皇帝。他也知道眼下皇帝還是很缺兒子的,心情便輕松許多,對皇帝說了萬夫人的經(jīng)歷,又特意提起萬符來。
萬符乃是天子近臣,寵遇優(yōu)渥,兼才思敏捷,性情瀟灑超逸,皇帝一向欣賞,如今聽聞萬夫人如此之后生的是個兒子,自然也覺得這兆頭很吉利。雖然為此高興,但皇帝也還沒有忘了瑞香吐得受罪,又冷了臉催逼御醫(yī)趕緊拿出個方案來,皇后不能再這樣吐下去了。
嘔吐本就傷身,瑞香眼看著疲乏消瘦下去,懷孕還不到三月,這樣子人怎么受得了?萬夫人親自下廚督促人做出來的膳食瑞香倒比平常吃得多,也吐得少,但這樣也不夠!
御醫(yī)心里很苦,覺得十分頭禿,但也不敢反駁,只好唯唯應了,趕緊去做。
皇后從前懷孕,不適之處都很輕微,也很快結束,這一回激烈了,鬧得滿宮上下都心有不安,更不用說直接對皇帝負責的御醫(yī)了。
這一夜被急急傳進來,御醫(yī)簡直快厥過去,匆匆整理儀容,又灌了一杯茶,喘勻了氣這才進到內(nèi)殿。御醫(yī)也不急著診脈,直接往地上一跪,稟報:“啟稟陛下,萬歲,臣將那止吐的藥方和香方都做出來了,今日就可以一試,若有不適,還可以繼續(xù)調整�!�
藥已經(jīng)拿下去煎了,香料也帶來了,宮人拿來一個小的紫銅博山爐,御醫(yī)親自焚香。瑞香雖然也熟悉香道,但多是為了怡情養(yǎng)性,并不確切知道其中藥用的禁忌和分寸,近日也根本沒有那個精力,便都交給了他。
御醫(yī)焚上香,淡青色的煙氣繚繞而起,香氣也很快蔓延,瑞香剛開始的時候還不覺得,片刻后卻像是輕松了一些,忍不住松了一口氣,靠在皇帝肩上。皇帝也覺得欣喜,摸了摸他的額頭,低聲詢問情況。
兩人低語笑僑片刻,瑞香又覺得餓了�;实垡娝形缚�,情況又似乎好轉,便叫人趕緊去做吃的。御醫(yī)不得不開口:“萬歲近日嘔吐不止,吃得太多也不好,為謹慎起見,先用些清淡開胃的東西,吃個四五分,試試再看?”
他是醫(yī)者,有些話不能不說,何況照料的人尊貴,更不敢只求自保。
瑞香也覺得有理,頷首答應了。片刻后是藥先送來,倒不怎么苦,只是很酸,瑞香捏著鼻子一口氣喝干了,這才接過皇帝遞過來的水漱口。御醫(yī)又說了幾句這藥吐了再吃,每日最多吃兩次,應該會有效果。
皇帝知道這種藥方還得繼續(xù)斟酌,看情況添減藥材,于是便把御醫(yī)留下,叫他在蓬萊殿侍奉。御醫(yī)也是半夜而來,累得夠嗆,見皇后暫且無礙,便退下了。
瑞香有孕后,宮中侍奉便格外精心,因為容易吐,吐了又要吃,所以蓬萊殿無論何時都有許多湯水粥點菜肴待命。一時間都送來后,夫妻二人便相對而坐,吃這午夜的加餐。
這次回宮后,嘉華便搬了出去,他的殿宇是來洛陽之前就圈定的,瑞香也早有預料,只是仍然不舍,日日叫人前去探望,嘉華也時常來看他,不受拘束,其實和從前也沒有什么區(qū)別。
只有景歷和曜華暫且還住在蓬萊殿里,雖是在后殿,夜里不得過來,但這里點燈喧囂后來還傳了御醫(yī),兩個孩子也被鬧起來了,知道自己不好過來,就讓身邊人來問候�;实垡灰淮虬l(fā)了,寢殿里才重新安寧下來。
瑞香剛吃了藥,胃口就沒有那么好,慢吞吞吃蓮子粥,佐以小菜。室內(nèi)靜了一會,他忽然抬起頭,蹙眉問道:“成玉……他到底怎么樣了?”
成玉身份特殊,很少出門,也不見人,瑞香出嫁那時候還算和他見了幾面,但或許是身份尷尬,或許是身體虛弱,總之以后也沒有什么機會再見。畢竟做過太子,瑞香又早知道皇帝對他一生的安排,也很少問起。
這是季家人自己的事,或許不等他們兩個過世成玉就先消失了,問來問去,也沒意思。
只是剛才悶坐,瑞香忽然想起,自從來到洛陽,自己一次都沒有想起過成玉,而到行宮的時候,看皇帝那邊的動靜,應該也沒帶他。這未免有些不同尋常,可到底是為什么呢?
瑞香莫名心驚。
皇帝也不意他會問起,頓了頓,不見絲毫情緒,低聲道:“他病了,病得很重�!�
到底是曾經(jīng)見過的人,瑞香聞言嚇了一跳:“怎么會?他不是還年輕?雖然體弱,何至于此?”
皇帝這個人越大的事越是不動聲色,他的臉色不能做準,但是能說得出病的很重,可見確實不是小病。
“嗯,他身子不好,一來是我哥哥……你也知道的,子嗣上艱難,好不容易有了一個,也先天有些不足,”皇帝娓娓道來,說到先帝的時候語多譏誚,顯然也想不通他到底怎么做到的:“成玉小時候過得苦,他生母在他出生后就被殺,我哥哥也并不喜愛他,受了不少罪,所以身體就更壞了。到后來困鎖深宮,又……他的心性如何你也是知道的,注定壽數(shù)不長,所以太多事已經(jīng)不遂他的愿,我也就在其他的事上都隨他高興。然而,他這多病身,到底還是很受罪的�!�
瑞香察言觀色,覺得成玉病勢雖然兇險,但應該也不至于像自己原先想的那樣會病死,不由松了一口氣,又拈了塊糕點來吃:“時也命也,生在皇家本該是千嬌萬寵,無窮的富貴,誰知……”
他也是有孩子的人了,不說熙華嘉華這等嫡出的,就說二公主和羅真所出的宗君,哪個不是錦衣玉食應有盡有,天下之事無需操心的富貴命?偏偏成玉……
瑞香搖了搖頭,不再說他。成玉如何,皇帝既然知情,應該也在照看,這身份實在敏感,他問多了不是好事,便轉過話題:“宮里體弱的人,說起來也真不少。昭儀前幾日也病了,想是時氣反復,我呢,也不輕松,都說是秋高氣爽,今年看起來倒是多病多災�!�
他畢竟是皇后,就算如今沒什么精力,對宮中之事也是清清楚楚。
皇帝見他有悵惘之意,抬手捏了捏他的臉:“好了,不過是湊到了一起,何必說這種不祥之語?你肚子里的是孩子,不是病根。”
他這樣一本正經(jīng)的玩笑,瑞香反而發(fā)了愣,片刻后才笑出來:“好,好,我知道了�!�
那止吐的香料和湯藥果然是很有用的,瑞香很有分寸地用著,嘔吐就少了很多。胃口雖不似從前那樣好,但他也松了一口氣。一個人若是反常地愛吃東西也是問題的,現(xiàn)在他只是時常想吃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也算是恢復了懷孕本該有的情狀。
留了幾日的御醫(yī)被厚賜一番送了出去終于可以回家,萬夫人也稍微放心,回家去了。瑞香有心要留,說家中有嫂子主持庶務,母親在宮里多住幾天也沒什么。萬夫人當然也是不舍的,這回瑞香懷得難受,她也心疼,但總是留在宮里也不像話,何況之后還要進宮來陪著待產(chǎn),也就好聲好氣地哄著瑞香,出宮去了。
天氣一天比一天涼,瑞香這里宮中眾人又陸續(xù)登了一回門,慰問辛苦,他一一應付過去,便安然地等著時間流逝,這一胎落地。
景歷和曜華是五月十三出生,夏天生產(chǎn)悶熱受罪。腹中這一個算起來該是七月末懷上,等到生產(chǎn)該是春天,應該會好受一些。瑞香想起皇帝那動輒就要七八個孩子的霸道,一時間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他看的出來,皇帝認真得很。
要是能再來個雙胎就好了。
【作家想說的話:】
看到建議標題說明的評論啦,我覺得很有道理,以后如果是香菠蘿外的劇情,我就預警一下。不過香菠蘿崽應該不用吧,他們一家一般綁定出場。(包括大公主)
不由覺得菠蘿已經(jīng)從原先的雞兒堅挺人更堅挺的形象轉變到了一個有家室的成熟男子,難得哦。今天破一百字了,好家伙,子世代還沒有正式登場,我看情況安排快進大法吧!
正文
第133章132,教養(yǎng)之心(二公主的親子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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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這一胎懷得不大順當,宮中之人也是知道的。他們上門看望過后,便安安靜靜如常度日了�;实垡搽x不開,起居坐臥照舊在蓬萊殿,聽說連皇后孕吐,他也一并照顧,全然不以為意。
如此深情對后宮其余人而言,已經(jīng)從艷羨在意到了難以想象,聽說的反應與其說是嫉妒,不如說是悵然。
當人和人的差距看上去可以企及的時候,那么嫉妒貪婪種種情緒總是很容易生發(fā),可是當這差距變得遙不可及,他們還能怎么辦?何況宮中都是老人,這幾年下來也該習慣了,帝后情深,從來都沒有波折,這種感情,針插不進的。
等皇后那里情勢好轉后,皇帝也沒什么興致在后宮來往,只是因此次瑞香懷孕受罪而格外在意孩子們,輪流探視,這日就來了妙音這里。
妙音和二公主住,母女二人也得皇后照顧,生活無憂,白日無事,就拿羯鼓來取樂。他是樂伎出身,當年被長公主送進來,因而獲寵,又生了公主。但此事是瞞不過人的,平常又不愛看書,便時常以舞樂自娛。
只是二公主出身高貴,妙音教養(yǎng)她也很是精心,專門求瑞香找了個家學淵源的尚宮教她背詩讀書,在自己宮里開蒙,不愿叫人因生母來歷而看輕了她。二公主秉性聰慧又溫柔,學得很好,但偏偏今日皇帝來之前,二公主纏著要妙音教她擊鼓。
才幾歲的孩子,再溫柔也有鬧起來的時候,妙音不肯,她見撒嬌無用,就哭了起來。福華剛出生的時候身體弱得可怕,哭聲也又細又軟,像只小貓崽子。妙音當時也在生死線上掙扎,每次聽到女兒的哭聲心中就很是慘痛,深恨自己出身不高,命運不好,壞了自己的身子,連女兒也被連累。
現(xiàn)在好容易將她養(yǎng)得這么大,這么好,怎么舍得讓她流眼淚?
于是妙音就心軟了,松口教她擊鼓,卻不肯讓她說出去。別人的公主宗君雅好音律那是怡情養(yǎng)性,妙音就怕二公主愛上音律,將來入了宮學學得不好,被人說不愧是樂伎之女,難登大雅之堂。
女兒將來無非寄托于帝后寵愛,還有宮學里和高門少年相處出來的情分名聲上,妙音對自己的出身并不覺得氣短,因為這也不能怪他自己,不過是命苦罷了。但對于女兒,他只想讓她毫無缺憾。
二公主之前其實就顯露過對音律的天賦,妙音卻一概視而不見。他用心良苦,二公主也是好容易才磨得阿姨心軟,誰知道才學她就像模像樣,敲得興高采烈之時,皇帝來了。
妙音面如死灰,二公主也察覺到阿姨心情,格外乖巧地隨著跪地的阿姨行禮。
皇帝看在眼里,先徑自坐了,又招手叫二公主:“怎么了?方才在做什么?”
他是個很好的父親,雖然不能一碗水端平,但對庶出子女卻也是和顏悅色的,二公主見他也多一些,近前來行個禮便道:“阿姨方才教兒擊鼓,很好玩的,以前無論我怎么求,他都不肯�!�
皇帝就大概明白妙音為何變色了。
妙音也不得不出言解釋:“公主年幼不懂事,都是妾的過錯。”
他也算熟悉皇帝,知道對方喜愛自己的肉體也好,覺得這里合乎心意也好,來得多也不代表情分深。二公主是他的女兒,自己的身份卻只是妃妾,真論起來養(yǎng)育公主是他的職責,教壞了公主也是他的不是。
皇帝好美色,可不見得就覺得樂伎很上得臺面,二公主跟著他學,不是好事。他做了錯事,也不奢望以情分免罪。
福華已經(jīng)意識到阿姨異乎尋常的緊張和慎重,似乎是在怕父親,忍不住替他開脫,扯了扯皇帝的袖子,怯生生道:“是我不好,不怪阿姨,他只是見不得我哭鬧,何況我們只是擊鼓而已,這……有什么不對嗎?”
她年幼,雖然知道阿姨似乎和阿母不同,不愛看書,也不怎么愿意自己學習他會的東西,但終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漸漸也害怕起來了。
皇帝明白了事情原委,自然也理解妙音害怕的是什么。二公主開蒙的時間和宮中其他孩子一樣,也是很聰慧的,他一樣很喜愛軟綿綿小女兒,見妙音忐忑難安,孩子也被嚇到了,便不動聲色地對二公主道:“二娘想學擊鼓?讓阿父看看你都學了些什么�!�
妙音松了一口氣,二公主也露出個笑臉,安撫地看著他,室內(nèi)原本氣氛緊繃,現(xiàn)在一下子就松了。
二公主人小,那羯鼓比她大得多,只能在一面敲罷了。妙音將鼓架好,示意她來試試。二公主方才也就學了最簡單的韻律,但她有天分,小臉板著,十分認真地獻藝,鼓聲活潑悅耳,敲得格外準。
皇帝含笑聽完,就叫妙音安排宴席,三人一同用膳。
二公主還記著方才阿姨受到的驚嚇,黏著父親問過自己擊鼓好不好,又替妙音求情:“我學的好,都是阿姨教的,阿父就不要生他的氣了吧……”
他們母女情深,皇帝也并不介意此事,又為安撫女兒,摸了摸她的頭:“阿父何曾生過氣?你好小氣,就覺得別人也和你一樣小氣么?”
二公主性子好,其實才不是小氣的人,但她被說了,又被摸頭捏臉,也不反駁,見皇帝真沒有動怒,這便跑到妙音身邊,挨著他坐好,安撫妙音受驚的心。
事已至此,妙音不得不解釋幾句,顧慮著女兒在此,便說得不清不楚,怕她聽懂:“公主聰慧,讀書識字都比妾強上許多,尚宮替她開蒙,也教她寫字,臣妾深為欣慰。公主也喜歡音律,只是……她的情況到底不同,說出去了我怕人覺得不夠端莊,一向不肯教的,可公主實在喜歡,妾難以違拗……”
皇帝搖了搖頭:“你也是疼愛她,才會想這么多。但福華是公主,不需如此小心翼翼。只有她說別人,哪有別人說她?”
說著,便叫人將那只羯鼓拿過來,又叫了二公主過來,按著她的小手,親自教了她一串新的節(jié)奏,一面垂眼看著二公主按照回憶在鼓上敲擊,一面輕描淡寫道:“再說,她擊鼓分明是跟朕學的,有什么不妥?”
到底一片慈母心腸,皇帝也心疼孩子,這件事如此過去,往后二公主再學習音律,那便和其他公主宗君沒有區(qū)別了,別人再難提起她生母的出身。
妙音微微發(fā)愣,二公主卻很是興奮,抬起頭看著父親:“阿父也會?再試試,再試試!”
她很少如此興奮活潑,連連撒嬌,皇帝便叫她坐在一旁,要了花椒木做的鼓杖,擺出了架勢。
羯鼓出自于外夷,兩面蒙皮,細腰,下面以小牙床承托,山桑木做鼓,敲擊的時候用兩根鼓杖,只是二公主年幼,拿都拿不穩(wěn),所以干脆用手敲體會韻律就是了。羯鼓的聲音急促、激烈、響亮,最適合演奏快節(jié)奏的曲目,比如《秋風高》。
此時正好是秋日,十分應景,皇帝一面解說,一面調整姿勢,熟悉鼓杖,又對二公主道:“你阿姨精擅樂器,不教給你是因為你還小,最重要的是讀書明理,若是玩物喪志就不像話了。等到明年你也要入學,和你大姐姐大兄他們一樣。雖然阿父今日答應了你學鼓,但日后學習更不應該懈怠才對�!�
二公主便起身肅手垂目領訓,重新坐下。
皇帝又道:“羯鼓演奏,姿態(tài)要求頭如青山峰,手如白雨點,你年紀尚幼,體力不足,看著就好了,日后慢慢練習,娛情養(yǎng)性最好也學學別的樂器。”
二公主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