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這條路的顏色和形狀都很奇怪,我看不清它通往哪里,卻產(chǎn)生了一種很古怪的想法。
我一下子想到了以前分析愛麗絲夢游仙境這個故事的一個視頻。里面說愛麗絲跳入了兔子洞,那個洞的效果就是把人和物縮小,兔子洞里的那個“仙境”也并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而是一個充滿古怪規(guī)則的小世界。
視頻分析得頭頭是道,特別引用了愛麗絲和柴郡貓的對話,講的就是愛麗絲問柴郡貓她要去往哪里,而柴郡貓說她往哪去都無所謂,但只有一直走才能到達那個地方。
最后愛麗絲回到了現(xiàn)實世界,她意識到這一切都是一個夢,這似乎是最方便,最好用的解釋了,如果我要和后人說的話,我也會把這一切解釋成一個夢。
所以,現(xiàn)在看來,這個故事的靈感或許來自于一些人的親身經(jīng)歷,被作者加工后化作了一個風(fēng)靡世界的童話。
它的本質(zhì),很有可能就是一次與現(xiàn)在類似的接觸。
愛麗絲夢游仙境里的兔子洞,綠野仙蹤里的黃磚路,還有現(xiàn)在我們腳下的小路,都是一個通往異世界的序章。而如果不小心進入了異世界的,或許它還能帶你回到自己的家中。
所以并不是草越長越高,而是我們陷入了深層的接觸中,人的體型也隨著對這些異常事物的接觸變化了…?
我非常疑惑,不知道這種猜測有沒有道理,就還想要細看一下。
但兩邊的草葉突然像活過來一樣簌簌作響,我沒有反應(yīng)過來,它們就突然間一下子躁動了起來,變成了一鍋翠綠到讓人窒息的沸水。
在我目所能及的地方,帶著生命的綠色就在飛快地吞沒著那條灰色的小路。草墻向我們飛速壓來,在移動的同時也在拔高,像被觸發(fā)了什么機關(guān)一樣,波浪般涌動的草浪不斷向前,瘋狂地想要碾碎我們。
“閉上眼睛�。 �
教授厲聲吼道。
我又趕忙閉上眼,草生長的聲音非常嘈雜,零零碎碎的拔高伸展聲帶著古怪的音調(diào),像有人我耳邊竊竊私語,忽遠忽近。我嚇得感覺眼淚都要出來了,跟小學(xué)課堂上被罵了又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一樣,整個人的腦子都因此停轉(zhuǎn)。
但是很快我就想明白了,我被騙了。
教授仍然沉默著奔跑,但是他的速度越來越慢,不知道是小路消失還是草叢瘋長造成的。
“不能再睜開眼睛了,”過了一會之后,教授說,他的呼吸已經(jīng)有點亂了,“否則我們會死在這里�!�
我的腦袋很亂,而且非常非常自責(zé)。我總是被古怪的東西欺騙,很明顯叫我睜開眼往后看并不是教授的指令,這條路可能只能在被蒙上眼的時候行走,一旦被見證,它就會像現(xiàn)在這樣消失。而我被誘導(dǎo)睜開眼,很可能就導(dǎo)致了這條路的消失。
“對不起,”我磕磕巴巴地在他背上道歉,“我聽到你說讓我看,我被騙了…對不起。”
教授沒有說什么,如果是我遇到這樣的人我也會很生氣,甚至他現(xiàn)在把我扔下我都無話可說,我理解他的想法。
但是他沒有,還是帶著我這個累贅。接下來的奔跑再也沒有那么順利了,在被我看到之后,那條水泥路不知道是消失了還是變得特別特別的窄,草葉全都扎到我身上來。教授幾乎是靠身體擋開來通行,兩邊的葉子倒伏,搖擺著阻礙我們的前進。
他往前走了一段,速度漸漸地慢了。過了一會,他停下了腳步,把我放在了草地上,讓我坐下。
我還緊緊地閉著眼睛,他的手從我身上撤下來,我在空中抓了他兩下,沒有摸到人。
我相信他不會把我扔了,但說實話,那個時候我確實是有點害怕。我正準備開口叫他,就又摸到了他的衣擺。
“可以睜開眼睛了,”他說,“路已經(jīng)走不了了�!�
我睜開眼睛,這里是草甸中央,這一塊的草似乎被割斷了,變成了大約有兩三個平米的一片空地,地上都是短短的草茬子,周圍被長草緊緊圍繞,不知為何空出了這樣的一片地面。
這個時候我才看清楚教授穿著的衣服。他沒有戴眼鏡,穿著一身非常利落的沖鋒衣,身上粘著許多草葉,甚至頭發(fā)上都有草的碎片。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我張了張嘴,想要再次道歉,卻喉嚨干澀,沒能說出話來。
我真是不應(yīng)該卷進這些事情里來的,我早就知道了我根本沒有那個心理素質(zhì),還總是招惹上奇怪的東西,每天除了拖后腿根本沒有什么用處。
我半天說不出話來,教授拍了拍身上的草葉,坐在了我的對面。
“我沒有生氣,”他一直都是沒有什么表情的,現(xiàn)在也如此,“這不全是你的問題。”
我覺得說再多對不起都沒有用,事實上我是拖累了他,他如果不進來救我,把我扔在這,他肯定不會涉險。
“我…”
我不想找理由,又不知道說什么好,“我”了一會,都沒說出下一句話來。
“你記得我說的嗎,”教授說,“你比較敏感,所以你會更容易受到這些事情的影響,這是天生的。”
“但是這種情況下,要學(xué)會辨別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繼續(xù)說,“時刻提高警惕,不要輕信�!�
我勉強點點頭。我很久沒被人這樣說過了,那種感覺很復(fù)雜,你知道他是對你好,也知道你做錯了事但是他沒有怪罪你。但是就是那種對你好的感覺讓我特別不適應(yīng),我的人生是蠻失敗的,很少人會這樣顧及我,為我找理由回避責(zé)任。
在那個時刻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我覺得自己精神很疲憊,像是回到了在精神病院的那段時間,有的時候就想要毫無意義地崩潰流淚,這些東西就是這樣影響人,把人逼瘋的。
教授看著我,他把自己肩膀上的草葉弄下去�!皠倓偨佑|這些,你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不錯了�!彼f,“我們會找到路的。”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怎么回應(yīng)他。
他走過來,從沖鋒衣口袋里掏出一根能量棒,塞進了我手里。
“吃掉,”他說,“繼續(xù)找路�!�
我說了聲謝謝,接過能量棒開始吃。
教授是個很好的領(lǐng)導(dǎo),他的精神是非常穩(wěn)定且強大的,這使得在完成一個目標(biāo)的時候,他身邊的人很少陷入內(nèi)耗中去,而是能全心全意地相信他,一起努力走出困境。
他是個美國隊長一樣的人物,溫和,包容,比金毛好很多倍,這讓我覺得和他結(jié)婚也沒那么糟了,甚至可以說是我高攀了。
我們吃完之后又坐了一會,教授站起來,環(huán)繞著這塊空地的四周走了一圈。
“只能一點一點探了,”他說,“等一會跟在我后面,不要亂跑。”
我把剩下的能量棒趕緊咽下去,點頭。
教授似乎不太放心,我在他這里已經(jīng)信用崩潰了。他拉起我的手,示意我和他十指相扣,然后拿起剛才用的背帶,把我們的手捆在了一起。
我們就以這個姿勢撥開草叢,繼續(xù)去找路。
我跟在教授后面其實還算是比較輕松的。前面披荊斬棘的力道都是他所承受的,我只需要像跟著頭雁飛的小雁,跟在他后面走就可以了。
他的體能被那一根能量棒補充了上來,現(xiàn)在走得照樣很快。我之前一直被他背著,也還能跟得上他的腳步。
其實在草叢中行走是非常影響人心態(tài)的一件事情。周圍的景色都一模一樣,你根本沒有辦法分辨你到底在前進,還是在原地兜圈。
草葉扎極了,把我的臉都刮出了血痕。教授走得很快,比起我跟著他,其實更像是他拽著我,我們一前一后,劈開草浪,穿行在翠綠的碧波當(dāng)中。
突然,他停了一下,我差點撞上他的后背。
他做了一個手勢,很簡明扼要的“后退”。我和他一起漸漸向后倒退,在前方的草葉合上之前,我隱約看見了讓教授不再前行的東西。
那是一具尸體。
倒吊著的。
尸體穿著很普通的衣服,紅黑色的格子衫加牛仔褲。我們看不見他的臉,因為他沒穿鞋只穿著襪子的腳尖筆直地伸向天空,頭卻在草叢里面,像有人倒提著他,在草里蘸了一下。
教授帶著我,我們兩個后退了幾十步,他飛快地轉(zhuǎn)身,拉著我往另一個方向去。
然而還沒有走出一百米,他的腳步就又慢了下來。
又是一具尸體,身高比草叢要高一些,估計有兩米左右。他的身子完全被草淹沒,頭卻能輕松地露出草面,面帶微笑地注視著你。
“這…這是怎么回事…”
我不敢打擾他的判斷,只能低聲問他。
“有的時候會這樣,”教授說,“這些尸體不是人的,只是像人而已�!�
“…這是一種像人的東西?”我說,“是死了嗎?還是還活著?”
“這些尸體從來沒有活著過,”他說,“這些只是尸體,如果要說的話,是一種類似于路牌的東西,出現(xiàn)得多了,說明它正在指示著什么�!�
我根本沒有聽明白他所說的話,我們又換了個地方,過了一會,前方又出現(xiàn)了一具穿著棕色外套,四十五度角斜著身子,只露出一只抬著的手的尸體。
教授直接又換了個方向,我跟在他后面走,覺得肚子里非常不舒服。為什么這里會出現(xiàn)那么多尸體,是誰需要用這個做路牌?這種東西根本沒有任何邏輯或者切實的作用,它的存在仿佛只是為了存在,沒有任何的合理性。
我們向著沒有尸體的地方走,后來又遇到了一具在草叢上憑空躺著的尸體,和像稻草人一樣伸展開雙臂的尸體。教授把它們都繞過了,我們向前走時,確實覺得草越來越矮了。
看來尸體確實是路牌,只是指向的是更糟糕的地方,只有不按照這個路途走,最終才能離開。
我們走了差不多半個小時,草的高度越來越矮,終于降到了胸口以下。我遠遠地看見前面有一個很小的黑點,再繼續(xù)往前走才發(fā)現(xiàn)那竟然是蒙古包。
“我們快到了!”我說,“我看見了!”
“慢一點�!苯淌谡f。
明明是他拉著我,他的腳步很快,說完這句話也沒有慢下來的意思。我快步跟著他,向著蒙古包的方向走去。
眼看著蒙古包越來越近,那種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也越來越清楚。我突然意識到那個腳步聲并不一定是步伐很大的東西才會發(fā)出來的,如果尸體每隔一段路就出現(xiàn)一具,循環(huán)往復(fù),估計也可以發(fā)出類似于走路的聲音。
所以這片草甸里全部都是這種詭異的尸體,而剛剛我們走在水泥路上的時候,也正是它們跟在我們后面。
我趕緊加快了腳步,教授在前面走得特別快,除了那只手之外我們沒有任何的聯(lián)系。他七拐八拐,不知道在嘗試著繞過什么。我踉蹌了一下,抬起頭的時候他的身影就一下子消失了。
我以為他是摔倒了,正準備伏下身拉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牽著的那只手是一直向后的,這個轉(zhuǎn)變非常自然,跟電影里的那種順滑的鏡頭一樣,我甚至沒有察覺任何異常。
我回頭望去。
教授站在我的后面,他攥著我的手,看起來狀態(tài)非常不好,臉色都是蒼白的,眼睛半闔著,大概是在強撐著不喪失意識,嘴唇都有些發(fā)顫。
而在他身后,草叢之上,倒插著密密麻麻的十幾具尸體。他們的頭被草叢淹沒,只剩下被什么東西控制了一樣的身體,直挺挺地立著。
就在我看著的時候,在我們不遠的地方,一具穿著軍大衣的尸體又被憑空插入了草叢里,發(fā)出像腳步聲一樣的壓倒草葉的聲音。
我死命拽著教授繼續(xù)往前跑,跑出十幾步之后,我突然腳上一滑,摔了一跤。
他也被我?guī)еさ沽�,我們倆滾在一團,掙扎著起來的時候,一只手提住了我的后脖子,把我硬生生地拉了起來。
“Fuck,”金毛說,“來人!在這!”
第14章
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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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隱約記得是金毛把我們抓起來的,那個時候我的體能透支得厲害,有點站不住,金毛叫人來,把我和教授都從草叢里扛了出來。
我們距離蒙古包非常近,被帶出來的時候手還捆在一起,金毛硬給拆開了。
我一直想要看看教授怎樣了,他被拉著帶出來的時候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我還努力捏了捏教授的手,但他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我一放手,他的手指就從我掌心滑走了。
我掙扎著想要回頭,那邊手腳利落的幾個人已經(jīng)把我抬上了擔(dān)架。金毛高高地看了我一眼,面無表情,走去了教授那邊。
他的眼神很冷,是不加掩飾的漠視,像掃過一個物品而非看人的表情。我其實早有預(yù)兆,看到那個眼神卻還是愣了一下。
和我之前猜的一樣。他就是那種表面上很熱情,實際上對和自己無關(guān)的事情漠不關(guān)心的那種人。這種人其實很有欺騙性,每一個了解他團隊的人很可能會第一個選擇跟他接觸,一開始他表面上的功夫做得很足,隨著時間過去,你會發(fā)現(xiàn)他并不在乎你,大概除了教授之外,其他人在他看來都是可有可無的。
他走得很快,我本來想開口問問,周圍的人卻沒一個理我的。他們把大概是帶吸入麻醉的面罩按在我臉上,我連掙扎的時間都沒有,只用了八分之一秒就昏迷了過去。
等我醒來的時候回到了蒙古包里,天色已晚,這里和我離開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我看起來像是個重癥患者,躺在移動病床上,身上連著好幾根線,一動就嗶嗶嗶直響。
我不敢自己去扯,還沒開口叫人,那邊人已經(jīng)來了。
金毛靠在蒙古包的門口,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用非常審視的目光端詳著我。
“教授怎么樣了,”我說話,發(fā)現(xiàn)自己的嗓子比想象中的更沙啞,講句話就疼得發(fā)慌,“他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