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耳邊索馬里人傳唱的歌聲高高低低的,她盯著他的眼睛,心中有些七上八下。
“你在南蘇丹難民營的時候,對我表達(dá)過你厭惡戰(zhàn)爭的想法。”半晌,他抬手撫了撫她的眼角,“戰(zhàn)爭可以讓一個國家變得面目全非,用一百年去復(fù)蘇他們一天所受到的創(chuàng)傷,也可以讓所有的生命,在炮火下形同螻蟻�!�
“是�!彼Я艘Т�,冷靜地回答。
“我將石油和軍火聯(lián)系在一起,我親手挑起過很多交火、戰(zhàn)爭,曾經(jīng)因?yàn)槲叶苯踊蛘唛g接的,導(dǎo)致過不計(jì)其數(shù)的人死亡�!�
他就這樣平白直接地?cái)⑹�,聲音冷而淡�?br />
“這些可能死亡的人里,有你見過的難民、武裝分子,也有你身邊的這些百姓,他們都是無辜的,甚至還有老人和孩子�!�
她閉上眼,長吁一口氣,“我知道�!�
她從最開始就知道,對于許多人來說,他是無情的死神,手上沾了無數(shù)鮮血,但他同樣的,顛覆了她的觀念,也顛覆了她的世界。
可即使這樣,她還是跟著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尹碧玠,被一個人改變自己的固有觀念和信仰,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彼粗阱氤叩难劬�。
“可是來不及了,不是么?”她回答得很快,還抬手,用冰涼的手掌,碰了碰他的臉頰,“是你告訴我的,我現(xiàn)在的信仰,是你�!�
她的臉頰上,有驕傲,有冷靜,也有笑意,有往日的強(qiáng)硬,也有柔情的耐心,讓他看得目不轉(zhuǎn)睛。
“相信我么?”
良久,他低下頭,嘴唇貼著她的嘴唇。
親昵的摩挲,親昵的探究,親昵的確定。
長夜漫漫,冷世孤獨(dú)。
他一生至此二十九年,從不在意人情冷暖,更沒有一天有所牽掛。
可她就這樣走進(jìn)來,將所有的黑色,都變得有了溫度。
所以,他的世界,又何嘗沒有被她顛覆?
黑夜里,她執(zhí)迷于他的雙眼,很輕,卻堅(jiān)持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相信他。
如果最初,她對他的,是她自己也不能控制的情愫,那么現(xiàn)在,她卻能毫無保留地跟隨他。
因?yàn)樗溃词箤⑺腥硕妓氵M(jìn)他的局,卻會留給她一顆最純白的心。
“你再這樣看著我,可能我們又要以天地為床了�!彼麕е�,轉(zhuǎn)了個圈,流連地吻她的額頭、鼻子、嘴唇和下巴。
“……不要再為你想野戰(zhàn)的心找借口了�!彼龔澚藦澊�。
他低笑一聲,撫在她腰間的手,已經(jīng)掀開她的衣服下擺,輕輕摩挲她腰間細(xì)滑的皮膚。
以他的膽智,她是真的相信他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找到一個最好的方法,盡情占有她。
可他這親昵的摩挲,卻沒有往下深入,過了一會,還將她的衣服整理好,規(guī)矩地收回手。
這一支舞將要結(jié)束,她突然輕拉他的衣袖,“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那么久的寶藏,最后到底花落誰家了?
“等我們回到紐約后,我會告訴你�!彼难劬镉泻雒骱霭档墓�,“……如果,一切都順利的話�!�
她沒有深究他的話語,只是靜靜靠在他的肩膀上。
“口渴么?”他的聲音又從她的頭頂傳來。
“有一點(diǎn)�!�
“在這里等我一會。”他松開她,囑咐道。
“好�!�
她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突然感覺到心臟的跳動逐漸加快起來。
那種危險(xiǎn)的預(yù)知感,逼近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來了。
……只希望這是錯覺。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等了一會,感覺到有一只手,輕輕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嘴角一勾,她以為是他故技重施,回過頭,她的神色卻陡然降至冰點(diǎn)。
不知道什么時候,她身后的其他索馬里人,都不見了蹤影,她眼前站著景湛,而景湛的身后不遠(yuǎn),站著一個個持槍的、嚴(yán)陣以待的SWAT特工。
可這還不是最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為首的羅賓遜,正和另外兩個特工一起,鉗制著一個人,重重地銬上手銬。
這個人,前一秒還溫柔地?fù)碇耙幻脒在黑夜里對她低喃,前一秒還因?yàn)樗诳蕩退フ宜?br />
柯輕滕。
似乎是感覺到了她的視線,他輕輕抬頭朝她看過來。
這一眼,容納了整個黑夜。
“尹碧玠�!彼郎喩肀鶝�,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卻聽到景湛的聲音響在耳邊,“我也不想這樣的。”
從來嬉笑的朋友,如今看著她的眼神,卻是麻木和冷漠。
“你有過好幾次機(jī)會,無論哪一次,都能避免有今天�!本罢空f著,邊用身體擋住了她望著柯輕滕的視線,拿出一副手銬,將她的雙手銬住,將她帶往海岸邊。
不遠(yuǎn)處的海岸邊,不知何時,已經(jīng)�?苛艘凰揖薮蟮陌咨屋�。
“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38夕陽迷航(一)
第三十七章夕陽迷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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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洋,夕陽游輪。
等整個人再次處在一個靜止?fàn)顟B(tài)的時候,時間已經(jīng)不知過了多久。
尹碧玠用力閉了閉眼睛,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的狀態(tài),抬頭看四周。
整潔而封閉的房間里,僅有的一扇小窗外,是茫茫黑夜里的海平面。
上了這艘游輪,景湛將她帶到這間位于船艙里的房間后便離開不知去向,她坐在椅子上,覺得被綁住的雙腿有些發(fā)麻,而始終被手銬銬著的雙手,更是早已沒有了知覺。
她知道,柯輕滕也同樣被帶上了這艘游輪,可是被關(guān)押在與她不同的地方。
誰能告訴她,他,還平安嗎?
身上一陣一陣的發(fā)冷,她想麻痹自己不去思考現(xiàn)在的處境,即將發(fā)生的境遇,可分離前他看向自己的最后一眼始終歷歷在目,讓她渾身止不住地就發(fā)顫。
她從來沒有一刻,對自己所做的事,那么悔恨。
如果她不心血來潮、獨(dú)自跑出他所控制的海灘區(qū)域,如果她不讓他來找自己,如果她不接起來自景湛的那個電話,如果他不為自己去找凈水……
如果他現(xiàn)在在自己身邊。
只要讓她能看到他,那么,哪怕再可怕的后果,她都能承受,只要看到他目空一切的矜傲和勝券在握。
因?yàn)樗撬男叛龊鸵锌俊?br />
所以,她明白,這一生,她已經(jīng)再也沒有辦法離開他。
“咔嚓”一聲。
房間門傳來了開鎖聲,打斷了她再繼續(xù)思考腦中的種種。
她側(cè)過頭,看見陰沉著臉的景湛,一步一步走進(jìn)了房間。
只見他關(guān)上門,抽開桌子旁的另一張椅子,在她的對面彎腰坐下。
“你在想,這個場景很諷刺,對么?”四目相對,他看著她,慢慢開口。
她心念一沉,輕搖一搖頭,“我只是覺得,你這無間道,是當(dāng)真玩得千辛萬苦,嘔心瀝血。”
他張了張嘴,神色有些遲疑,便聽到她略帶譏諷的冷漠聲音繼續(xù)說道,“大學(xué)四年,連我自己都數(shù)不清我差使你幫我做了多少事情,幫我打水幫我打飯幫我抄筆記幫我去拿限量版的演唱會門票,我在學(xué)校里如果橫行惹事你去幫我在校長面前說好話,我只是不明白,這七年你在我身邊,只是為了今天,你不覺得你真的太虧了么?”
她也是曾真心把眼前這個人當(dāng)好朋友的,七年的時間真的不短,她可以說她也認(rèn)真信任過這個人、一起度過了很好的時光,可是如今他身份一轉(zhuǎn)變?yōu)檫@樣,讓她在失望的同時,也不禁要感嘆他心機(jī)城府之深。
“我并非是一開始就抱著這樣的目的接近你。”景湛聽完她的話,眉眼間神色更為陰郁,“四年前聯(lián)邦找上你去接近柯輕滕的時候,我也是剛剛接受這個任務(wù)�!�
也就是說,他前三年,并不知情這一切。
“理由�!彼犃T,逼視著他,“你應(yīng)該清楚他們找上我是因?yàn)橐闲枰罅康馁Y金注入防止破產(chǎn),那你呢?”
他抿了抿漂亮的薄唇,一時沒有答話。
“景湛�!彼龆恍�,“我不想打煽情牌,我們認(rèn)識七年,我現(xiàn)在沒時間追究這七年里你裝作毫不知情欺騙我?guī)啄�,但是你必須要在我死之前,給我一個清楚的交代�!�
“你不會死�!彼麚P(yáng)聲打斷她,鄭重地厲聲說,“尹碧玠,只要有我在,我不會讓你死。”
安靜的房間里,英俊到妖冶的男人眼底是她從未見過的神情,不是以往的玩世不恭,也不是前幾次要帶她離開時的驚慌。
是炙熱、決絕,還有一股讓她心驚的情感。
她看了一會,忽然抬手捂住了嘴。
景湛看得清楚,一下子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只見她伏在椅子的扶手上,不斷地犯著惡心,整個眼眶都因?yàn)殡y受而變紅了。
他的神色,陡然就變了。
原本想要撫在她頭發(fā)上的手,慢慢收回,他的眼底漸漸出現(xiàn)了一絲痛苦和冰冷。
“我答應(yīng)幫聯(lián)邦的忙,潛伏在你身邊,是因?yàn)槲业拈L輩曾經(jīng)欠了他們一個人情。”他俯視著她,“家族的償債、做完就能收手,當(dāng)時我和聯(lián)邦的交換條件是我始終陪在你身邊,直到他們抓獲柯輕滕,讓我和你平安回S市�!�
“我以為你告訴我你恨他,是真的,我以為我們的目標(biāo)是一致的,我以為我們是同一類人,心底都冰冷,為了達(dá)成目的,進(jìn)退也不會留下任何的余情�!�
“我讓你失望了,是么?”她努力忍下喉間一陣陣的惡心,強(qiáng)撐著、以驕傲的目光回視他,“我對我應(yīng)該完成的目標(biāo)動了真心,不能如你和聯(lián)邦所愿,促使推動他的死亡�!�
景湛沒有說話,渾身散發(fā)著更多的冷意。
良久,他用一只手撐在桌面上,彎下腰,更近距離地直視她的眼睛。
很近很近的距離,有那么一瞬,她甚至以為他會直接低頭吻上她的嘴唇。
“告訴我,他拿了聯(lián)邦的東西,究竟是什么?現(xiàn)在被哪一股勢力拿走了?”
他的呼吸縈繞在她臉側(cè),讓她無端地感到更難受。
別過頭去,她很干脆地回答,“我不知道�!�
“不可能�!彼瘩g。
“你不是很聰明么?”她冷冷地勾起嘴角,“你和聯(lián)邦都能夠?qū)⑺カ@了,還能想不出他手里的東西是什么、被送到什么地方了嗎?”
他看著她眼里拒人千里的冷意,只覺得心頭像是被人狠狠刮了一刀。
是,他還是太高估他自己了。
他原本以為,這七年,他至少會以好友的身份,讓她在此刻對他能有那么一絲動搖,那么一絲放軟,他要的并不多,只要一絲,就能讓他心甘情愿去為她爭取最大限度的平安和保護(hù)。
可是他錯了,這世界上,除了柯輕滕,她還能看得見誰?
“好�!�
良久,他笑了笑,眼底卻沒有半分笑意,“我知道了�!�
“他現(xiàn)在平安么?”她咬了咬牙,問道。
“想要知道,你可以親眼來看�!本罢窟@時走到她身前的電視機(jī)前,將電視機(jī)打開,隨后輕輕按了幾下播放機(jī)器的按鈕。
尹碧玠坐在椅子上,等電視機(jī)上的畫面清晰地呈現(xiàn)在她眼前時,整個人都定格在了原處。
畫面上,是一個監(jiān)控畫面。
有三個人穿著SWAT的制服,其中之一的羅賓遜站在一張桌子前,另外兩個,正在對唯一坐著的那個人惡狠狠地動手。
她看著看著,胸膛劇烈地起伏起來,覺得眼前的視線開始變得有些模糊。
那兩個SWAT的特工打了一會,才退開,她看到他們手里握著短鞭還有刀。
然后,她看到了雙手被反綁在椅子上的柯輕滕,他的頭發(fā)墨黑,很清楚就能分辨出來。
他身上沒有衣服,赤|裸精壯的身軀,密密麻麻的,都是猙獰的血痕,他所在的椅子下,已經(jīng)滿是從他身上流下的鮮血。
她不知道,他已經(jīng)被這樣折磨了多久。
可即使被這樣對待,她都沒有聽到他哪怕一句悶哼和呼痛,他的臉頰始終是平視著前方的,布滿傷口的臉頰上,依舊是漠然和傲視一切的神情。
心臟像被人生生撕裂開,她拼命地容忍著,忍到嘴唇都被她自己咬破,鮮血從她的嘴唇邊蜿蜒而下。
監(jiān)控畫面里的他一直沒有說話,她只能看到羅賓遜他們說了很多、到最后,羅賓遜像是怒極,狠狠一腳,踹向他的胸膛。
“還想看么?”
景湛仔細(xì)地看著她臉上的表情,此時抬手,輕輕關(guān)掉了電視機(jī)。
眼前的畫面消失,她只覺得連呼吸一小口,都仿佛痛到五臟六腑。
“你知道,聯(lián)邦的每個人都恨極了他,我只是覺得,他可能都撐不到下船前了。”景湛一動不動地望著她,“就算活著,也肯定已經(jīng)被折磨得半死不活�!�
他格外咬重了這四個字,她用力閉上了眼,完全不想看到他的臉頰,一言不發(fā)。
景湛的神情一時變得更難測,他剛想說什么,突然貼身置放的聯(lián)絡(luò)工具響了起來。
“喂�!彼悠饋�,冷冷地應(yīng)了一聲。
電話那頭說了些什么,他側(cè)頭看了一眼尹碧玠,簡短而冷漠地回應(yīng),“好,我去見他。”
掛下電話,他把聯(lián)絡(luò)工具放回貼身的口袋。
她直覺可能這個電話,和柯輕滕有關(guān),半響,睜開眼冷冷看著他。
“羅賓遜剛剛告訴我,柯輕滕指名要見我�!彼嗣掳停蹘嫖�,“我現(xiàn)在就去會一會他,你在這里,等我的消息。”
她的目光更冷,他卻背對著她收起玩味的笑,面無表情地大步走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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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室。
羅賓遜和另外幾個特工正站在門口,神色看上去相當(dāng)焦躁,景湛對他們點(diǎn)了點(diǎn)頭,打開門走了進(jìn)去。
只見柯輕滕一動不動地坐著,冷峻的臉頰因?yàn)樘弁吹恼勰ワ@得蒼白,額頭布滿了細(xì)密的汗,可卻絲毫沒有流露出任何一絲示軟的表情。
這世界上,可能也只有他,甚至能夠在面對如此危難和屈辱的時候,也保持著凌厲俯瞰一切的高傲和強(qiáng)大。
“剛剛SWAT的人,應(yīng)該算是給了你一個夸獎的評價�!�
景湛望著他,走到離他不遠(yuǎn)的地方,與他對視,“真不容易,就算你是他們所有人的心頭刺,卻還是得到了他們的夸獎�!�
“他們說,你是世界上最堅(jiān)硬的巖石,任何的折磨,對你而言都是無效的�!�
他聽罷,沒有表情,墨玉的眼珠一動不動。
門外的羅賓遜此時輕輕敲了敲門,景湛知道他們是想讓他快點(diǎn)進(jìn)入正題,笑了笑,才道,“如果你現(xiàn)在說出你拿走聯(lián)邦的東西究竟是什么內(nèi)容,或者那樣?xùn)|西現(xiàn)在在何處,你至少不會再在下船前遭受過多的皮肉之痛�!�
他依舊沒有要開口的意向。
“美國人的耐心是真的不太好,你的意志抗得了,但你的身體畢竟不是鋼鐵做的,可能再長的時間,就對抗不了了……”
“她現(xiàn)在安全么�!彼蝗�,打斷了景湛。
景湛神色一變,沉默了一會,收攏身體,微微朝他走近了一步。
“她現(xiàn)在呆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身邊沒有任何人�!本罢康哪橗嬍悄坏模蓞s還是一字一句地這樣告訴他,“她也不會遭受到生命的威脅�!�
他的眉眼間,突然閃過一絲很淡的暖,隨即終于開口,說了上這艘游輪后的第二句話,“多謝�!�
那絲暖,消失得太快,可景湛卻還是看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