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這個男人,就算被嚴(yán)刑逼供毒打,就算遭受非人能承受的折磨,都不會有任何一絲的神情變化,可是當(dāng)他得知了尹碧玠是安全的時候,卻給出了這樣的回應(yīng)。
這聲“多謝”,在這樣的情境下,已經(jīng)是最隆重而嚴(yán)肅的話語。
“她懷孕了,是么�!�
強烈的白熾燈下,景湛輕輕抬起手,覆蓋包裹住了別在衣服上的監(jiān)聽器,緊緊看著他的雙眼。
他也回視著景湛。
不知過了多久,他點了點頭,眸光里包含著最耀眼的光。
☆、39夕陽迷航(二)
第三十八章夕陽迷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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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的這一生,曾經(jīng)除了黑色,根本看不到任何其他的顏色。
如果你的每一天,都有不計其數(shù)的人想要你的性命,如果你在做的事,也是讓許多的生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如果你對這個世界唯一的維系,就是機械地用你的智慧和強大,操縱地下石油經(jīng)濟的運轉(zhuǎn)。
如果日升日落,你孤枕而眠,身無旁人,站在最高的峰頂,俯瞰一切。
你沒有情感,沒有牽掛,更沒有情緒。
可是十年前,在你剛剛踏入你今后所從事的行業(yè)時,你的世界曾有過一次極光的閃現(xiàn)。
你曾在日本的射擊場,看到過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正在她爺爺?shù)闹笇?dǎo)下,舉起一把槍,她人很瘦小、也很單薄,你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覺得以她的手臂力量,根本不可能完成射擊。
可是后來,耳邊一聲槍響,你望向槍靶,看到一槍命中紅心。
而那個成功射擊的女孩子,沒有欣喜若狂,她只是輕輕抬了抬她的下巴,將槍遞還給她的爺爺。
驕傲而無畏,不同于任何你所見過的女人。
你不喜歡女人,可你卻注意到她長得很好。
后來,各自離開,你沒有再見到過她,也沒有試圖去找尋她,可是那漫漫長夜里,你的腦中,曾閃現(xiàn)過很多次,她的眼睛。
那雙眼睛太特別,有白色的純粹,也有墨黑的冷靜。
所以,很久之后,當(dāng)你再次遇見她時,只一眼,你就知道,她是她。
你的心底里有一個聲音。
柯輕滕,她為你而來,她將會圓滿你所曾缺失的一切。
她將會是你冰冷世界里,最后的溫暖。
“她的腹中,現(xiàn)在有一個一周大的孩子�!�
白晃晃的燈光下,柯輕滕望著景湛,一字一句地說,“我的孩子。”
如果有人能看到他現(xiàn)在的神情,根本沒有辦法相信這個神情來自于他。
他的神情,就像掩埋在云層里,那絲若隱若現(xiàn)的亮,一旦撥開云霧,就是萬丈光芒。
剛剛所有的猜想,都得到了證實,景湛握著監(jiān)聽器的手掌漸漸收緊,俊美的臉龐上表情山雨欲來。
“你告訴了我,難道不怕我即刻就轉(zhuǎn)告給羅賓遜,然后讓他們因此更好地脅迫你么?”半晌,景湛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回應(yīng)。
而柯輕滕素來冰冷的臉頰上,依舊是一切在握的篤定,“你不會這么做�!�
兩個男人,一個衣衫完整地站著,另一個渾身赤|裸地被反綁,可景湛卻覺得,這個處境如此險惡的男人,還是強大到無法被擊敗。
“除了你的殘酷,你還能給她什么?”見他不說話,景湛此時面無表情地用力摘下了監(jiān)聽器,扔在地上,用腳狠狠碾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一路艱辛,卻還是讓她在這個時候懷孕?!”
“你有沒有想過,為了威脅你說出一切,他們可能會用什么手段對待她?!別提孩子,連她都可能會死!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嗎?!”
門外的聯(lián)邦特工聽不到監(jiān)聽器里的聲音,終于感覺到了審訊室里的不對勁,想要撞門進來,可景湛已經(jīng)將門反鎖,還將桌子推過去,用力抵住了門。
“柯輕滕,如果讓你自己和她都身處在這樣的處境是因為這是你布下的局中局,那么,如果你現(xiàn)在還吝嗇于揭開你的布局,你就要輸了�!本罢炕剡^身看著他,厲聲而急切地道,“你到底還在等什么?”
再這樣下去,聯(lián)邦撬不開他的嘴,就要下決心從尹碧玠入手,聯(lián)邦恨透了他,哪怕尹碧玠沒有參與,也會成為最好的工具。
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將會死在這艘游輪上,悄聲無息,無人得知。
“告訴他們�!�
不知過了多久,柯輕滕淡淡勾了勾嘴角,“一個小時后,我會告訴他們,那份文件的落處。”
景湛皺起眉,似乎想要說什么,可他說完這句話、卻依舊平靜地坐著,閉上了眼。
門外的撞門聲越來越響,景湛再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移開擋住門的桌子。
“保護好她。”
他閉著眼睛,沉而重的,對著景湛說了四個字。
…
坐在空無一人的房里等待,一分鐘,就像一年。
尹碧玠雙眼有些無神地望著前方的電視機屏幕,回想起剛才看到的監(jiān)控畫面,只覺得一股股冷意從腳趾蜿蜒而上、透遍全身。
那些鮮血,就像流淌在她的面前。
她的男人正在被生生折磨、遭受皮肉之痛,而她卻只能在這里,無能為力地等待。
渾渾噩噩的,她想起很多,想他傲視一切的冷峻臉龐,想他始終低沉冷漠的嗓音,想親昵時分他纏綿的對待。
她擁有他給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擁有的溫柔。
他把他所有一切的最好都給了她。
“咔嚓”一聲,門終于再次被打開。
她側(cè)頭望去,景湛身上帶著一股外面的涼氣朝她走來,而他身后,還有兩名SWAT的特工。
“現(xiàn)在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走到她面前,蹲□體,輕輕打開銬著她的手銬,松開捆綁她腿的繩子。
她沒有說話,等身體自由后,憑借自己的力量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長時間的禁錮,似乎讓她的血液都凝固起來,盡管想要努力站穩(wěn),她的身體還是略有些輕晃,一旁的景湛眼疾手快、已經(jīng)伸手扶住了他。
她漠然地看他一眼,想要離開他的手掌。
“他告訴我,讓我保護好你�!彼氖譀]有動,不緊不松地握住她的手臂,也定定地注視著她。
這短短一句話里,蘊含著諸多,她能感覺到,和這七年友情里相似的關(guān)心。
而那個“他”,也讓她的神色有了一絲細(xì)微的變化。
景湛沒有再說話,此時帶著她,在那兩名特工的監(jiān)視下,走出房間,沿著長長的走廊通道,他們來到了另一間房門外。
她的心,沒由來的,開始“咚咚”直跳。
站定后,其中一名特工伸出了手,打開門。
眼前的場景頓時豁然開朗,這間房間,比她之前呆的那間,要大很多,而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一張長桌旁,身上虛虛掩了一件破舊衣服的柯輕滕。
四目相對,她望向他的眼睛,僅僅幾秒,就酸了眼眶。
而他的視線,從她進入到這間房里時,就沒有離開過她的臉龐。
長桌旁,并不止他一個人,羅賓遜也在,還有好多名嚴(yán)陣以待的特工。
景湛將她帶到離長桌有一定距離的一張沙發(fā)上,讓她坐下,自己也站在她的身邊。
“那么,開始吧�!�
羅賓遜此時抬手,讓一名特工關(guān)上了門,英俊的臉龐上,是殘酷而得意的笑容,“這個場景,我曾經(jīng)做夢夢到過很多回,如今成真了,讓我還一時,有一點受寵若驚�!�
他邊說話,邊從椅子上起身,走到柯輕滕身邊,尹碧玠耳邊是一陣陣呼嘯的冷風(fēng),她的手緊緊攥著自己的衣服,眼睜睜地看著他拿起桌上放著的餐刀,刮過柯輕滕的臉頰。
這一下,雖沒有用全力,可還是足夠,在柯輕滕耳側(cè)附近的皮膚,留下一道血痕。
鮮血從柯輕滕的臉頰滑下,流淌過他的下巴,可他依舊紋絲不動、仿若無知無覺,尹碧玠緊緊咬著嘴唇,看得心如刀割。
“全聯(lián)邦多年通緝犯,傷死聯(lián)邦近百名特工,地下石油經(jīng)濟交易最大的掌控者,偉大的柯輕滕先生,現(xiàn)在被囚禁在行駛在印度洋海面上的游輪里,即將被押送回美國、處以死刑�!绷_賓遜做完這個動作,將餐刀扔回桌面,笑吟吟地抱著手臂,“多完美的場景�!�
“那么,為了慶祝這頓讓人難以忘懷的、充滿著紀(jì)念意義的晚餐,我還準(zhǔn)備了一些餐前小甜點�!�
羅賓遜此時輕拍了拍手掌,居高臨下地看一眼柯輕滕,“不用感謝我。”
尹碧玠順著門口的方向望去,只見兩個無比熟悉的身影,在SWAT的特工押送下,被帶進了房間,狠狠推到地上。
竟然是……鄭庭和鄭飲。
他們兩個人都被繃帶封住了嘴,還有繩子反綁住他們的雙手。
以往神采飛揚的鄭飲衣衫破碎,臉頰上有好幾道血痕,頭發(fā)亂蓬蓬的,一雙有神的大眼睛暗淡無光,眼圈發(fā)紅。
而永遠(yuǎn)保持著溫潤得體的鄭庭身上的西裝被割碎好幾處,整個人看上去傷痕累累,俊逸的臉龐上神色冷若冰霜。
所有人都知道,鄭氏兄妹,便代表著柯輕滕的最后防線。
他們兩個,永遠(yuǎn)都應(yīng)該是擋在柯輕滕身前,以生命為代價保護他的人。
可現(xiàn)在,連他們兩個,竟然都淪為了聯(lián)邦的階下囚。
鄭飲這時看到坐在沙發(fā)上的她,拼命地?fù)u著頭、大眼睛里甚至有淚光閃現(xiàn),她想要站起來、想要救他們,可是她現(xiàn)在渾身酸疼到連開口說一句話的力氣也沒有。
是不是,這所有的一切,真的要在這艘游輪上結(jié)束了?
是不是,這一次,他真的被逼入了絕境,再也無法像從前一樣,完成無比驚艷的絕地反擊?
尹碧玠,你看,你救不了自己,你也救不了他。
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聯(lián)邦這些人險惡的嘴臉,在他們的授意下,看著你的愛人、你的朋友,接連死去。
“那么,從誰先開始呢?”
羅賓遜看著他們每個人的表情,此時抽出腰腹處的槍,率先對準(zhǔn)了鄭飲。
“柯,”他將子彈上了膛,瞄準(zhǔn)神色變得肅穆而毫不畏懼的鄭飲,“現(xiàn)在,回答我的問題,如果,你還是像之前的兩個小時那樣一言不發(fā),那么,我會將所有與你有關(guān)的人,都擊殺在這間房里�!�
“現(xiàn)在那份文件,究竟在何處?”羅賓遜冷冷問。
柯輕滕的神情依舊漠然而平靜,過了一會,才慢條斯理地開口,“哈薩克斯坦石油公司的人手中�!�
“負(fù)責(zé)人名?”
“阿德勞。”
“文件的內(nèi)容?”
“哈薩克斯坦最新發(fā)現(xiàn)的油田歸屬開發(fā)計劃項目�!眻笸炅诉@一長串的名字,只見柯輕滕忽然話鋒一轉(zhuǎn),“你得到的消息,是不是還告訴你,這個項目里會有中國、俄羅斯的參與?”
羅賓遜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在他冷漠的反問下,脫口而出道,“是的……”
尹碧玠眉眼一挑,整個人忽然像是在黑夜里看到了一絲光亮。
在場的所有人可能都不明白這段對話的含義,可是她卻再清楚不過了。
因為柯輕滕在索馬里海灘邊曾經(jīng)告訴過她這份文件的真實內(nèi)容,可是剛剛聽他和羅賓遜的迂回對話,顯然羅賓遜得到的是假冒的消息。
她立刻就懂得了他的意圖。
他在套羅賓遜的話。
“那個消息還告訴你,最后的成交價格是2200億美元�!笨螺p滕突然,勾了勾嘴角。
羅賓遜的臉頰上,剛剛還得意無比的笑容,頓時消褪得一干二凈。
“但是很遺憾,我想告訴你,你得到的所有消息,都是假的�!�
柯輕滕在眾目睽睽之下,輕輕松松地給了最后的致命一擊,“你應(yīng)該不了解,戴爾玩牌出老千騙人的本領(lǐng),和他說謊話的本領(lǐng),應(yīng)該是相同的�!�
戴爾。
尹碧玠一聽到這個名字,立刻就想到了什么,陡然覺得渾身冰涼,而她也同時看到,鄭庭和鄭飲臉上,也都出現(xiàn)了憤怒的表情。
難道……戴爾,是叛徒?!
“能夠被你們收買的人,我如何還會讓他得知最后的真相?”柯輕滕這時整個人向后,靠在椅背上,眼底閃爍著淡淡的亮,“不如現(xiàn)在把戴爾叫來,當(dāng)面對峙�!�
☆、40夕陽迷航(三)
第三十九章夕陽迷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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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這一刻,尹碧玠看到柯輕滕說完話后臉龐上的神情時,她心中若隱若現(xiàn)的,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從絕望的死寂漸漸開始流動了起來。
即使他現(xiàn)在還被反綁著,身上也沒有任何的槍械,可是她覺得,在不知不覺之間,他已經(jīng)開始主控整個局面。
“把戴爾帶到這里來!”羅賓遜陰沉著臉?biāo)紤]兩秒,厲聲對門口的特工說道。
沒一會,特工就將戴爾帶了過來,那個熟悉的胖而和藹的美國男人一走進房里,尹碧玠就看到鄭庭和鄭飲臉上的神情變得更為憤怒。
“戴爾,”羅賓遜抱著手臂,這時冷冷說道,“柯剛剛說,那份文件的內(nèi)容和最終售賣,與你告訴我的,全部都不一致�!�
“不可能!”戴爾抖了抖胡須,斬釘截鐵地回答,“我親眼看到談判桌上出結(jié)果,還有現(xiàn)金交易,我全部都看到了,記得么?我當(dāng)時還用監(jiān)視器拍下來傳送給你!”
“所以很顯然,你看到的,都是假的�!迸c戴爾正面對峙的柯輕滕不緊不慢地說,“這份文件的真實內(nèi)容和歸屬地,與你看到的,根本完全沒有一絲關(guān)系�!�
“羅賓遜!這肯定是他的陰謀!”戴爾不可置信地沉默兩秒,神情激動地怒喝道,“你不能相信他!我親眼所見一切!他一定只是為了脫身才這么說的!”
尹碧玠看到戴爾的一系列反應(yīng),頓時只覺得一陣陣心寒,這個中年美國男人,從拉斯維加斯開始就與他們待在一起,而且,他還是柯輕滕的多年朋友。
當(dāng)時皇家賭場卡洛斯叛變,后來蘇丹拍賣會赫達(dá)叛變,她始終都沒有料到,連戴爾,竟然也都叛變了。
在生死、或者利益面前,還有幾個人,能夠堅守初心?
“多謝你證實了我的猜想�!笨螺p滕微微抬了抬唇,“戴爾,這一路,辛苦你了�!�
戴爾雖還是之前的模樣,可所有的眼神和表情都已經(jīng)變了,只見他的手掌有些發(fā)抖,對上柯輕滕的視線時,漠然而夾雜著怒意地說,“你誆我!”
“哦?”柯輕滕依舊面沉如水,“我誆你什么了�!�
戴爾似乎努力深呼吸了幾口氣,胖胖的臉龐因為憤怒而不斷地發(fā)顫,連話也說不上來。
“……你是什么時候開始懷疑我的?”良久,戴爾沉聲問。
“應(yīng)該說,我從一開始,就根本沒有完全信任過你�!�
沉默了一會,柯輕滕的目光無比平淡,“最初你跟著我們的時候,我們所有的行動和計劃你都知曉,所以當(dāng)SWAT在尼斯機場設(shè)下埋伏追捕我們后,我就猜測到可能是你的問題,之后,我故意在埃及的沙塵暴時將你支開,讓你先來索馬里,然后依舊讓鄭氏兄妹將我們的行蹤告訴你�!�
“在蘇丹的拍賣會上,當(dāng)SWAT的人根據(jù)情報、準(zhǔn)確地等在那里圍堵我們,那時候我心底里你叛變的可能性,就已經(jīng)達(dá)到了90%,因為知道我們在拍賣會的,除了鄭氏兄妹、就只有你,所以,索馬里談判桌上的結(jié)果,也是我故意做給你看的。”
尹碧玠聽著柯輕滕冷靜的分析,心里也陡然明白,自己為什么在索馬里海灘一開啟那部手機,就能準(zhǔn)確地接到景湛的電話,那部手機應(yīng)該也是提前由戴爾做了手腳。
房間里是令人窒息的安靜,柯輕滕冷漠地,落下最后幾句話,“你本就不是意志堅定的人,最終回歸你祖國的懷抱也是情有可原,我不怪你。”
戴爾的嘴唇微微動了動,最終,無話可說。
尹碧玠望著這突兀而驚人的秘密揭穿,心底卻突然升騰起了一種很酸澀而疼痛的感覺。
這種感覺,就是心疼。
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心疼柯輕滕。
如果當(dāng)一個人,幾乎不能信任身邊的任何人,每一步都必須提前精算周全,根據(jù)每一個可能變動的因素,分別作出Pn
B,甚至Pn
C。
人心是最難算計的,可他卻不僅要算到所有險惡的人心,然后還需要表面上原封不動,暗地里反其道而行,才能讓自己,永遠(yuǎn)有一條后路可以退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