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今年三十六,已經(jīng)練氣九期,將要登上筑基期。
凡人百年,練氣多五十年,筑基又多向天再搶一百年。
他還有時間。
如今門派內(nèi)氣氛緊張,他卻并無恐懼害怕的情緒,反而更能靜下心來。
據(jù)他所知,受傷的,多是一些惡人。
那些人以林旭陽為首,欺負(fù)他們這些雜役、一些沒背景的草根弟子、折辱那只可憐的魔獸……現(xiàn)在林旭陽傷了根本還在靜養(yǎng),秦遠(yuǎn)死了,倀鬼們自身難保。
說不定,根本不是野獸傷人,而是神的旨意。
方寧從祖輩那里聽到過一個傳說。
這個傳說幾乎是他們這些小村子里的人,從小聽到大的。任何一個人都能流利地講出來。
曾經(jīng),這里是一片蠻荒之地,瘴氣迷蒙、毒沼叢生。
每一年有整整八個月的漫長黑夜,可是只有四個月的光明。
因此,這里極度濕冷,缺乏食物,環(huán)境非常惡劣,每個人都要拼盡全力才能活下去。
有一個年輕人,九死一生,走出了這片苦寒之地,并許下誓言:
“神明不佑,吾即神明!”
又過了很多年后,這里的人越來越少,大家越來越絕望,這位年輕人,不,應(yīng)該稱之為神了,出現(xiàn)了。
年輕的神帶來了永恒的太陽和月亮,柔風(fēng)吹散毒氣,河流覆蓋沼澤,溫暖驅(qū)走陰冷,光明照亮黑暗。
枯木逢春,萬物生長,欣欣向榮。
神力竭而亡,滿懷欣慰與快樂沉眠故土。
方寧一直以為這就是編出來哄小孩子的故事,或者是夸大了某一位厲害的修仙者。
在門派內(nèi)怪事頻發(fā)的現(xiàn)在,他卻不由想起它了。
說不定那位神并沒有死,看不下去這群惡人了,于是出手懲戒呢?
方寧笑著搖搖頭,把這故事拋到了腦后,沉下心來修煉。
*
段尋在等一個人。
雖然現(xiàn)在能看見一點了,但認(rèn)人對他來說還是挺困難的。
每個人的形體差不多,如果是同一種顏色,也很難辨認(rèn)。
他主要還是根據(jù)人的腳步聲、說話聲來識人。
那人好像來了。
段尋走過去:“可以幫我把這份玉簡放回去嗎?多謝�!�
“仙長,小人這就去�!�
是他,那個叫方寧的練氣期仆役。
在門派內(nèi),有背景的人生下來就是正式弟子;沒背景的人,必須要修煉到筑基期,還要通過門派的考核。
很多仆役拼了命的修煉,討好正式弟子,就是希望加入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段尋用了隱匿術(shù),偷偷觀察過這些人。
和其他人比起來,方寧很好用。
面對無意義的瑣事,他不但自己摸魚,還組織了一批人一起這么干,而且不止一次。
段尋每每感嘆門派里還是有很多造反分子時,突然微妙地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這個叫方寧的人。
于是,段尋就記住了他,專門跟蹤他。
這一跟蹤,就知道了了不得的事情,原來方寧真的要造反啊。
他們謀劃著如何掩人耳目地出逃,如何在臨走前報復(fù)一波那些欺凌過他們的人。
有了共同的敵人,就可以做一回朋友,段尋決定幫一幫他們。
他不緊不慢地走在方寧的身后,“噠、噠、噠”的聲音在樓里回響。
方寧神經(jīng)緊繃,在把玉簡放回去后,轉(zhuǎn)身看到段尋還在身后,心提到了嗓子眼。
這位眼盲的弟子,方寧知道,但不認(rèn)識,印象里是一個脾氣好的、愛看書的人。他們并沒有多少交集。
此刻段尋站在書架之間,堵住了過道,也擋住了大半照入樓內(nèi)的光線。
一襲白衣,黑發(fā)束在腦后,面容年輕俊秀,正微微笑著。
怎么看都是一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翩翩少年郎,可不知怎地,無端瘆人。
方寧相信自己的直覺,他的心思百轉(zhuǎn)千回,自己的計劃露了馬腳?還是這個段尋有什么惡癖?
段尋直入主題:“我知道你們想干什么�!�
方寧下意識地握緊了刀,但他很清楚,自己打不過段尋。
他垂下頭,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唯唯諾諾道:“仙長,您是什么意思?是要小人幫您做什么事情嗎?您盡管吩咐。森*晚*整*理”
段尋說:“不用裝傻。寅時,藥園東南角。”
那是方寧他們有一次在商量出逃的事情。
他聽著方寧急促一瞬的呼吸聲,道:“還有更多,你想聽嗎?我倒是不怕旁人聽去了。”
眼前的頭還垂著,段尋真的開始一個個說下去了:“子時,廢地。卯時,后廚。申時……”
方寧驟然抬頭,重復(fù)了一遍:“仙長,您是什么意思?”
“我們都是小人物,不會沖撞了您�!�
潛臺詞是自己不在他們的報復(fù)名單里?
段尋笑了笑,道:“別急。我是來找你們結(jié)盟的。我有一件事要你們幫忙�!�
“您?”方寧驚疑不定。
段尋又搬出了那套說辭:“我的眼盲和林旭陽那批人有關(guān)。我們有共同的敵人。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不是嗎?”
“你幫了我,我自然也會幫幫你們。”
方寧沉默著,讓段尋臨時加入他們的計劃,總覺得過于倉促和巧合了。
段尋是能幫他們,但也能害他們。誰知道段尋說的是真是假,誰知道他的眼盲和林旭陽有沒有關(guān)系?
段尋說出一大串時間和地點,明顯是早有謀劃。
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們會不會……被犧牲?
可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還有別的選擇嗎?
段尋繼續(xù)說道:“我如果想害你們,直接告發(fā)你們更省力。沒必要和你說這些�!�
段尋胸有成竹,他知道,方寧會答應(yīng)的。
段尋把他們的把柄捏在手里,他們卻對段尋一無所知。
段尋語氣溫和,但沒有給他們除了答應(yīng)的任何一個選擇。
方寧冷不丁問道:“林旭陽和秦遠(yuǎn)是不是你干的?”
段尋面不改色:“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一個溺水了,一個被野獸咬死了。你在懷疑我?”
方寧:“你說要結(jié)盟,可我們?nèi)诵×ξⅲ軒湍愕氖掠邢��!?br />
段尋:“別謙虛了,你們有很多人,力量并不弱小。我拜托的事,恰恰只有你們最方便做�!�
方寧想了想,緩慢道:“好,結(jié)盟。你到底要我們做什么?”
他重重強(qiáng)調(diào)了結(jié)盟二字,表明他們并不會隨意聽段尋的調(diào)遣。
段尋不在意地笑笑,說:“很好。這事不急。”
“為表誠意,我會先送上一份大禮�!�
*
蕭凌風(fēng)野回來了。
這幾天,他帶著段尋練手做出來的干擾符,暢快地獵殺,用曾經(jīng)受過的手段去折磨那些欺凌他的人。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恩怨了結(jié)。
身體上的傷痛隨時間消散,曾經(jīng)的囚籠和黑暗也隨風(fēng)而去,化作溫暖的小窩、柔軟的衣裳、香甜的食物。
那些小人,也配他惦記?
他仰頭干完一碗奶,化為獸形,走到段尋的身邊。
段尋順手?jǐn)]了一把,意猶未竟地又摸了一把。
蕭凌風(fēng)的皮毛越來越順滑了,像絲綢一樣,摸起來又暖手。
蕭凌風(fēng):“今晚去殺誰?”
段尋:“不殺人。有的人,活著比死了有用�!�
第10章
第
10
章
天亮了。
黑夜散去,巡邏的弟子們也松了一口氣。
他們緊繃了一夜,此刻打著哈欠,說話時掩不住的疲憊。
“你們昨晚聽到聲音了嗎?”
“什么聲音?你自己嚇自己吧?”
“就是藥園旁邊的林子,我走過的時候聽到什么動靜了。當(dāng)時你們不在我身邊,我不敢去看�!�
“什么小蟲子吧。你別太緊張了,回去睡一覺。”
“唉,到底是什么東西,最近門派里怎么突然出了這么多事。掌門什么時候回來……”
林裘正準(zhǔn)備回屋休息。
他是金丹初期,并不會因缺少睡眠而困倦。但他這幾夜一直在外放神識,雖然只有周身五米的距離,對他來說也不輕松。
今夜平安無事,他松懈了神經(jīng),推開了房門。
正欲踏入屋子的剎那間,他察覺到了背后有人!
林裘出手比回頭更快,人還在原地,手已捏了個法訣直沖后方。
穿心藤蔓蓄勢待發(fā),林裘半轉(zhuǎn)過身子,突然眼前一陣扭曲,神思恍惚。
不過半秒,他回過神,看清了眼前的人,又驚又怒:“段——!”
就是這失神半秒的時間,他后一個字還未喊出口,已被潛伏在屋內(nèi)的蕭凌風(fēng)一口咬破了喉嚨!
不愧是金丹期,反應(yīng)迅速。
林裘側(cè)身,險之又險地后仰,才沒讓蕭凌風(fēng)的獠牙釘入皮肉,撕開更大的裂口。
他毫不猶豫,轉(zhuǎn)身朝樓梯口逃,段尋自然不會放過他。
段尋閉上眼睛,不再去看,反而更加靈活。
樓內(nèi)的布局他早就了然于心,此時專注感受另外兩人的氣息。
腳步落地聲,地板的震動,衣袖揮動的簌簌聲,人的呼吸……空氣在流動,擦過他的皮膚。
除了視覺,其余的感知在無限放大。
蕭凌風(fēng)的速度更快,落于樓梯口,步步前逼。
林裘向前,利劍“蒼啷”出鞘,卻唰地一聲轉(zhuǎn)勢,反手刺向后方!
身隨劍動,他借劍勢,行云流水般向后溜去,與此同時,藤蔓向前迸發(fā),戳向蕭凌風(fēng)的心口!
段尋手腕一轉(zhuǎn),竹竿迎劍而上,噔噔幾聲,阻了林裘的去勢。又斜過身體,用巧勁化了部分劍勢。
饒是如此,竹竿也斷了一半,咚地一聲落在地板上。
蕭凌風(fēng)從側(cè)方上撲,忍著藤蔓擦破皮膚的疼痛,抓住林裘阻滯的一瞬,一口咬住他的膝蓋,扯著整條腿向后猛拽幾大步。
林裘吃痛,雙目赤紅,想叫叫不出,“嗬嗬嗬”仰頭張大了嘴巴。
血沫子咕嚕咕嚕從他的嘴角、喉口傷處往外涌,淌得下巴、脖子和衣襟全都是血。
他的劍顫抖著,終是支撐不住,當(dāng)啷地掉在地上。
段尋的手也僵了,好一會,他才動了動手臂,用盡全力砸在林裘另一條腿的膝蓋上。
段尋收走林裘的劍,對蕭凌風(fēng)指了指另一條腿:“松口,把那條腿再咬一口�!�
困獸索困獸索,原理是捆住有靈氣的活物。
魔獸雖叫魔獸,但和人一樣,也是吸收天地靈氣的。
或許這也是人族打壓獸族的原因?為了搶占有限的修仙資源。
段尋一邊發(fā)散思維想了些有的沒的,一邊把林裘的手腳打斷了。
有時候,他覺得這個修仙世界危險、不講道理,但意外地挺適合他。
他就是那種看起來會講道理,也愿意裝裝樣子,其實心底根本不想講道理的人。
段尋問蕭凌風(fēng):“你會捆人嗎?”
蕭凌風(fēng):“……我只被人捆過。我試試�!�
最后,他們把林裘同一邊身體的手和腳捆在一起了,繩索繞過他的脖頸,纏在段尋的手腕上,只要段尋一用力,就能把林裘勒得半死。
收拾完血液滴濺的走廊,段尋像提著一只大閘蟹,提著林裘進(jìn)了屋。
蕭凌風(fēng)撿起了斷掉的竹竿,拉著段尋的小臂:
“右邊兩步有個凳子……”
“前方三步有張桌子……”
“左轉(zhuǎn),走五步是床……”
段尋甩甩手,把林裘扔到床上。
他的身上有多處被蕭凌風(fēng)撕咬出來的傷口,紅色的一圈,仔細(xì)一看,中間的綠色比較深,淡淡地往外瓢——就好像是在修復(fù)身體。
脖子上最早受傷的地方,紅色已經(jīng)變得比其他地方要淡。
林裘斷斷續(xù)續(xù)罵道,聲音粗得像風(fēng)沙侵蝕石頭:“你們……秦遠(yuǎn)……魔獸……”
脖子上是獠牙的擦傷,這么一會兒功夫就好了一半。
果然,金丹期不好對付。
段尋悠悠道:“蕭凌風(fēng),接下來他是你的玩具了。別傷到他的喉嚨,別玩死了就行。”
蕭凌風(fēng)倒不是特別恨林裘,他頂多是個旁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