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有人知道，這家人是逃難回來的寡婦，帶著兒子和小姑，尤其那位小姑，長得天仙一樣。周邊也就傳開了，有人好奇，便會來店里等著，但大多時候見不到人。
無雙進(jìn)了后面，往水壺里添水，一旁是下學(xué)回來的曹涇，正在火爐旁邊燒水邊看書。
寒門子弟出頭難，給他們的路就只有讀書這一條。
曹涇小小年紀(jì)就很懂事，別的孩子去水里摸魚，放上捉鳥，他總是抱著書本。
“姑姑，這個字先生沒交過。”他小手將書冊往無雙面前一攤，一臉認(rèn)真。
無雙接過書，幫著給他解釋。如今三人就像真的一家人，彼此照顧幫助，過著平淡的日子。
“姑姑，先生說世間的書讀都讀不完，是不是真的？”曹涇問，這個年紀(jì)正是最好奇的時候。
“是，”無雙點頭，拿帕子幫人擦臉，“所以涇兒要努力。”
曹涇嗯了聲，聲音小下來：“余致家有好多書，他還有自己的書房。”
知道孩子說的是那個富家同窗，無雙想起龔?fù)氐臅�，書架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臅�，別人費勁千辛萬苦想要的書，他們貴族很輕易能得到，甚至是人主動送上。
“過幾日姑姑給你買書。”她摸摸孩子的腦袋。
曹涇開心咧嘴笑，露出一排小牙齒：“姑姑的頭發(fā)又長了，將來涇兒給姑姑買花戴�！�
“乖�！睙o雙解下頭巾，順揉的頭發(fā)散開，長度已經(jīng)蓋過肩頭。
她現(xiàn)在并不在意外貌如何，平平順順就好。
。
眼看外面云彩越積越厚，枝丫上的葉子簌簌落著，天是真的冷了。
宋夫人臉色不好，坐在軟榻上，捂嘴咳了兩聲：“總該給人家個答復(fù)不是？你回府已有段時日，林家那邊有意，姑娘十六……”
“讓娘費心，”龔?fù)亻_口，并沒有想繼續(xù)聽下去的意思，“年前營中事務(wù)多，孩兒無法抽身�！�
宋夫人嘴巴半張，剩下的話生生截斷，哪里不知道事忙是借口？
她安排他議親，著實年紀(jì)不小了。可這么久了，他總是說忙。
“你在怪我？”她臉色沉下，心中一疼，“當(dāng)日事出突然，誰也沒發(fā)現(xiàn)她丟下了。再回去找，也沒找到。不與你說，是因為你已經(jīng)準(zhǔn)備出使北越國，難道為這件事去牽絆你？”
“所以，”龔?fù)匮酆煱氪梗嫔蠠o神，嘴角麻木，“她真的死了？”
這段日子他一直在找她，韓家，魯家，包括他想到的她所有能去的地方，可是什么都沒有。他越找，心就越?jīng)觯辉溉バ耪业降谋M頭，是她已經(jīng)死去。
宋夫人從未見龔?fù)厝绱藰幼�，身上多了份死氣沉沉，沒了往昔的風(fēng)發(fā)意氣。不就是個暖床的奴婢，值得他如此失魂落魄？
真想要，憑他，什么女子沒有？
心中不免來氣，一拍桌子：“人死沒死，你自己不知道？”
龔?fù)匮壑谢^一絲悲慟。是啊，他不是都查的很清楚了嗎？從她離開別院，路上的變故，牛頭崗的亂事，一切湊在一起，她泯滅在那場災(zāi)亂中。
可他還是不相信，她說過等他回來的。她那么聽話，怎會說謊？
他起身，對著宋夫人彎彎腰，再沒說一個字，隨后轉(zhuǎn)身離開。
宋夫人胸口堵得厲害，眼看人就出了門去，脊背仍是挺拔的。畢竟是母親，她感受得到，這回龔?fù)厥钦娴膫搅恕?br />
在外，他還是那個人人稱頌的青年俊杰，可是她知道，他變了，驕傲的外表下，全是悲傷。無雙的消逝，終是將人觸動。
“夫人，世子事忙，過幾日再商議
�！鼻飲邒哂行⿹�(dān)憂，伸手幫宋夫人順背。
宋夫人搖頭，眉頭深皺：“他肯定是怨我的。小時候我就傷過他，如今他身邊的女子也沒給他留住。”
“人，都是命，夫人別太感傷�！鼻飲邒吒鴩@了聲。
“原本以為他不會太在意，知道個中道理，說無雙贖身離開，他就算心中不舒服，過段日子總會放下。他以后是家主，凡事不能任性�！彼畏蛉巳嗳囝~頭，看去空蕩蕩的門，“沒想到，他會親自去查，跑去牛頭崗的破廟，一個一個的查。”
她有心拉進(jìn)母子間的關(guān)系，結(jié)果越來越遠(yuǎn)。
秋嬤嬤想了想，小聲問：“關(guān)于議親，咱一次次的回拒人家，外面已經(jīng)起了流言�！�
這個宋夫人何嘗不知？比龔?fù)啬隁q大的、小的，都已有了妻兒，就連那個不成器的龔敦，年底也會回來成親，她身為母親，心里比誰都急。
流言起了，到最后傷的還是龔?fù)氐拿暋Ｋ撚械拇蠛们巴�，怎能眼睜睜看著毀掉�?br />
“舒容呢？”宋夫人問。
“表小姐出府去了，說是過些日子可能回家去�！鼻飲邒呋亓寺�，心里道，莫不是胥舒容會成為世子夫人？
這邊，龔?fù)仉x開了向陽院，一路往大門走去。
不知為何，他現(xiàn)在不想留在這個家，哪怕是去冷冰冰的軍營。
阿慶見人出來，趕緊抬步跟上。
“備馬�！饼�?fù)爻蛄巳艘谎郏瑳鰶鋈映鰩讉�字。
阿慶個頭矮，要小跑著才能跟上：“世子，現(xiàn)在快天黑了，還要出去？”
龔?fù)啬_步一頓，頎長的身姿在廊下緩緩轉(zhuǎn)身，盯著面前縮起脖子的小廝：“跟著我，不要多話。”
“小的明白。”阿慶趕緊點頭，隨后撒開步子往馬廄跑去。
看著人跑遠(yuǎn)，龔?fù)卣驹谠�。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要選阿慶做隨身小廝，人除了腿腳勤快外，什么也沒有。
或許，是阿慶知道無雙的事情多些，能不經(jīng)意說起她嗎？
騎著馬經(jīng)過長街，天色暗下來，看不到遠(yuǎn)處的城墻。街邊點了燈火，在風(fēng)中闌珊閃爍。
龔?fù)赝Ｏ�，站在一間茶樓外。
二層包廂的窗戶敞開一些，露出女子的一張臉，是胥舒容舒。饒是天暗，也能看見她臉上的笑。
是她約他前來，說是知道些無雙的事情。她明白，接近龔?fù)�，拉上無雙這是個好借口。
龔?fù)匾驳拇_來了，一只腳邁進(jìn)了門檻。這樣瞧著，還是那個天資青年。
他余光不經(jīng)意一瞥，燈火下閃過一個纖細(xì)的身影，柔弱縹緲。
龔?fù)啬_步頓住，回身去找，那抹身影很快消失的人群中。
他忘了樓里的胥舒容，跑去街上追尋方才的影子。他不信是自己眼花，明明真切。
追出一段，他雙臂扒開阻擋的人群，一把抓上那截細(xì)細(xì)的手腕，五指收力。
女子簡單挽發(fā)，素色的衣裙，鬢間一朵水紅色絨花……
龔?fù)乩淠难壑兴查g出現(xiàn)光彩，驚喜的喚了聲。
“無雙！”
作者有話說：
行吧，雙更提前來了，晚上十二點更新六千字肥章，就是肝。
79
第
25
章
轉(zhuǎn)過來的面龐，
并沒有和腦海深處的那張重疊。根本是陌生的，沒有一點相像。
可是龔?fù)厝耘f沒有松手，眼睛留在女子的臉上巡視，
視乎是想找出一點偽裝的破綻。
被抓住的女子一臉愕然，隨后張嘴驚呼出聲，
喊了聲“登徒子”。
旁邊路人聞聲，
迅速圍上來，指責(zé)著，推搡著。
龔?fù)囟呂宋俗黜�，手指松開，不禁后退一步。有人上來想揪住他，大喊著拉去見官。
他手臂一揮，對方便踉蹌倒地。
見官？他不就是官嗎？
胥舒容趕緊跑進(jìn)人圈，
面對一幫平民，千金小姐的架勢十足：“大膽，
竟敢隨口污蔑。見官，你們敢嗎？”
“失禮了�！饼�?fù)貙δ悄康煽诖舻呐忧敢庖宦暎?br />
恢復(fù)清明，
隨后轉(zhuǎn)身離去。
不是，不是她。差得那么多，
他怎么就能認(rèn)錯？
腦海中搜索著女子的面容，卻發(fā)現(xiàn)越來越模糊。
胥舒容提裙追上，
仰視男人那張好看的臉，薄薄的唇角此時掛著一抹譏嘲，
讓他看起來越發(fā)冷淡。這才幾日，
人就可見的瘦削很多。
“表哥，
你怎么……”
“說吧，
”龔?fù)貟呷艘谎�，面無表情走進(jìn)去，“你知道什么？”
他不想廢話，也懶得問胥舒容為何約他來這里，他只想從對方口里知道無雙的事。
胥舒容腹中那些關(guān)切的話到底沒了用處，反倒讓冷風(fēng)灌進(jìn)肚子里：“無雙，她大年初一和韓承業(yè)見面，是不是雙方有意？我尋思牛頭崗那晚不是意外，而是她本來就想跑……”
話還未說完，在觸及到龔?fù)乇涞难凵駮r，剩下的生生卡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來。
龔?fù)匦闹凶猿�，明明知道是空跑一趟，可還是巴巴的過來。有什么意義？胥舒容和無雙并不親近，人的心思他看得清楚，從她嘴里還指望聽到什么？
“表哥？”胥舒容在強(qiáng)大的壓迫感下，生出退卻，卻又不甘心，自己一個名門千金小姐，竟連一個奴婢也比不上？
“你，”龔?fù)匾暰�淡淡別開，一字一句，“她的事不準(zhǔn)再提，管好你自己的嘴�！�
說完，從阿慶手里接過馬韁，利落的翻身上馬，很快消失在夜里，連句送胥舒容回府的話都沒留下。
胥舒容氣得跺了兩下腳，一個賤婢罷了，怎么就跟塌了天似的？再怎么找，人也已經(jīng)死了。
一旁，阿慶心里冷哼一聲，別人不知道，他底下明白著呢。府里關(guān)于無雙不好的傳言，大都出自這位表小姐的口。有一段日子，甚至還想學(xué)無雙的樣子，簡直東施效顰。
想著也沒停留，兀自騎上馬去追自己的主子去了。
。
眼看年節(jié)到了，茶肆經(jīng)營的順風(fēng)順?biāo)�，一天比一天好�?br />
云娘會交際，鄰里相處很好；無雙雖然不太露面又話少，但是平日里會給嬸姨們繡個花什么的，人溫溫柔柔的，尤其得那些年長婦人的喜歡，總明里暗里的提示，想給她找婆家。
都知道她們家從安西逃難過來，同是經(jīng)歷過天災(zāi)的人，鄰里也相當(dāng)照顧她們。人心換人心，就是這個道理。
雖然生活平淡，偶爾有點兒雞毛蒜皮的小摩擦，但比起時刻都要打起精神的恩遠(yuǎn)伯府，實在輕快太多。
夜間風(fēng)大，窗扇關(guān)的嚴(yán)實。
無雙坐在燈下繡花，是一方粉色帕子，蔥白的手指捏著針熟練穿引。
“別熬壞眼睛。”云娘道了聲，隨后坐在桌對面，“我定了半頭豬，明日就送過來，也該準(zhǔn)備年貨了。”
這樣自然地說著話，大事小事，兩人都會商量著來。云娘做事粗拉潑辣，無雙就心細(xì)一些。
“嗯，到時給春嫂分些回去�！睙o雙抬頭。
春嫂是在茶肆里幫忙的婦人，人很勤快。
云娘點頭，隨后看著燭光下的美人，笑了笑：“今日巷口的牛嬸兒可拉住我問了，問你可有定下人家？”
她等著無雙的回應(yīng)，雖然從不問人的過往，但是大抵也會猜到一些。人這樣美，既然不是貴家小姐，也便只能是妾侍、通房。
無雙搖頭，嘴角淺笑嫣嫣：“嫂子操心了，我沒想過那些。”
她這樣了，好人家大概難以接受她。這一輩子，也不必非靠嫁個男人，還有別的活法兒，順其自然罷。
云娘卻不贊同，私心還是想有個人保護(hù)無雙才行。兩個女人，有時候碰上事情，會很難。
想了想又道：“陸先生一直說去他家茶園看看，咱們年前沒空，正月里得閑可以去一趟。”
無雙點頭，繼續(xù)低頭繡花。
云娘往前湊了湊：“陸先生曾經(jīng)娶過妻，可惜人過門才半年就去了，說起來女人是個沒福分的。后來，人就這么單著，整日的忙活生意�！�
她一直說著，邊看著無雙臉色。見人始終平靜，無波無瀾，心中不禁猜測當(dāng)初擁有無雙的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說起陸興賢，云娘這雙眼睛自認(rèn)不會看錯。人是中意無雙的，不然平白的總往這邊跑，送些個東西過來。
“無雙，你身上的香是天生的？”云娘怕說多了惹人察覺，轉(zhuǎn)開話題。
聞言，無雙差點被針扎到，遂放下活計：“不是，吃過一種藥，不知為何就帶著這氣味兒�！�
百馥香露，當(dāng)初她每隔十日一泡，內(nèi)服一帖藥，足足八個月，養(yǎng)成了一副香骨軟筋。龔?fù)睾芟矚g，也曾對她說過，會尋一種暖顏丹，讓她以后不再畏寒，也能駐顏。
無雙忍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他喜歡的百馥香，與她就是麻煩。她不能像平常人那樣，隨意走在人群中，香氣總會引來別人目光。
那些聞所未聞的丹藥，云娘根本不知道，于是說去了另一件事：“聽說明年，京里會派人來巡查江堤。希望是個清官，莫要再來一個魚肉百姓的�！�
“不是每年都修嗎？”無雙問。
說起江堤，也就想起了父親，已經(jīng)去了十年，尸身就深埋在江底。人人都罵他是大貪官，以至于到現(xiàn)在，還背負(fù)著那些罪名。
云娘冷笑一聲，嘖嘖著：“年年修，年年看天意。真一場大水，還和十年前一樣，全部沖毀�！�
這些，她們女人只是閑聊說說，內(nèi)里并不知道。無雙心里算了算，已經(jīng)是臘月二十八，明日該去給父親掃墓。
當(dāng)年，母親為父親做了個衣冠冢，在城外的南山下。因為世人都說父親是罪人，所以只堆了個墳頭，并沒有立碑。她去那邊兩趟，才在荒草堆里找到埋葬父親的土墳。
辭舊迎新，去添把土，讓他看看自己。他最疼愛的小女兒，現(xiàn)在過得很好。
云娘得知，沉默一瞬，說她和曹涇也一起過去。
。
紅福盈門，伯府年前辦了一場喜事。
大公子龔敦娶妻，女方是京中六品官員家的大姑娘。難得，宋夫人為這場婚事大辦，宴席不必說，下人們更是個個有賞。
大概是過去一年，府中愁云慘淡，想借這場喜事沖一沖。為此，陳姨娘深感意外，倒也放下了心底多年的積怨，次日一大早，帶著兒子兒媳去向陽院奉茶。
連著下來又是年節(jié)，表面上看著府里那叫一個熱鬧。只是世子龔?fù)氐氖聞?wù)繁忙，回府次數(shù)越來越少，聽說今上又有要事交他去辦，怕是還得遠(yuǎn)行。
差事辦的穩(wěn)妥，眼看又是升官晉級。
龔妙菡長了個子，模樣已經(jīng)有開始長開的勢頭，圓潤的臉蛋兒上露出了尖下頜。
知道龔?fù)鼗貋�，她穿著嶄新的桃紅色襖裙，來到了安亭院。
“功課做完了？”龔?fù)刈跁负�，翻著一卷書冊�?br />
龔妙菡坐在墻邊椅子上，聞言撇撇嘴：“哥，你現(xiàn)在不會笑了嗎？整日板著個臉，過年呢，你都不給我壓祟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