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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這怕是要搭上前程;就算他把持住不去搶人,

    但是女子嫁為他人婦,去了也是徒增傷感。

    “大人,進(jìn)祠堂罷�!庇羟逵謩窳寺�,伸手想扶住龔?fù)亍?br />
    龔?fù)厥直垡粨],晃著身形穩(wěn)住,一手抓上馬韁,踩著馬鐙爬上馬背。平時做起來相當(dāng)利索的事情,

    此刻很是吃力。

    遠(yuǎn)處的山巒此起彼伏,像蟄伏的巨獸。

    龔?fù)靥ь^望著天空,

    沒有繁星明月,黑夜無邊,

    不穩(wěn)的氣息自唇邊噴出,

    聲音沙�。骸拔覐牟恍派耢`鬼魅,但今日……”

    他抿了唇,

    深深閉上眼,從來沒有一刻像現(xiàn)在這般,

    讓他不想黎明的到來。

    “架!”用力吆喝一聲,龔?fù)夭唏R跑進(jìn)黑夜。

    曠野的風(fēng)想要將他拉下馬來,

    他力氣用光只能伏趴在馬背上,

    肩上的箭傷傷口崩裂開,

    鮮血暈染出來,

    大片衣衫成了紅色。

    空洞寒冷的心底冒出無助,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覺。

    折會亂石谷口,踏上了朝南的那條小道。不見五指的深夜,不好辨別方向,心中祈求莫要走錯。

    。

    觀州今日是個好天氣,萬里無云。

    陽光映在窗紙上,照著擺在桌上的紅嫁衣,連帶著一套精致頭面。

    商賈之家不像世家貴族擁有各種特權(quán),商賈通常不允許穿戴太好,這種事在婚禮上也是一樣。本朝還算放寬,前朝商賈甚至不允許身著綾羅。當(dāng)然,大部分商賈之家也謹(jǐn)慎,明白財不露白的道理,行事并不張揚(yáng)。

    陸家便是,家業(yè)在觀州也排的上號,但是都很低調(diào),聲譽(yù)在本地也很好。

    云娘叫了幾個婦人來家里,幫著打理些事務(wù),嫁小姑嘛,熱熱鬧鬧的才好。

    鄰里送了些賀禮過來,并不貴重,都是平日里能用上的東西,實(shí)實(shí)在在,全擺在無雙房間的桌上。尤其,一個小巧的木盒格外顯眼,曹涇說是良先生送來的。

    無雙多少有些意外,因?yàn)楹土枷壬簿褪且娺^一回面,說了幾句客套話而已,人這廂還客氣的備了禮。

    云娘從大清早就沒進(jìn)過無雙房間,她是個寡婦,總怕身上的晦氣沾染上新嫁娘,有什么事兒就在門外喊。

    無雙無奈,只能掀開簾子,把人給拉了進(jìn)去。

    “使不得,無雙你松手。”云娘大驚,但是一只腳已經(jīng)踏進(jìn)房內(nèi),“你瞧瞧,這是作甚。”

    “喜事怎么做怎么好,嫂子不想和我說話?”無雙并不介意,什么寡婦不寡婦,她們是一家人。

    云娘百感交集,想著與人相依為命來到觀州,眼角忍不住發(fā)酸:“真好,我家無雙有歸宿了。以后,夫妻相攜,生兒育女�!�

    一聲聲的喜氣話,全是對人以后日子的祝愿。

    無雙頭發(fā)披著,垂至腰際,身上一件柔軟中衣,身段玲瓏有致,更是周身籠罩一股香氣。

    “嫂子幫我梳頭吧�!彼σ鉁\淺,一把桃花木梳交到云娘手中。

    云娘猶豫,而后還是接過木梳:“可惜,你兄姐不在。不過后面,陸興賢會幫你,他交識的人多,肯定能讓你們團(tuán)聚�!�

    無雙坐在窗前,銅鏡中映著她的面容。

    今日是陸家長輩挑的日子,念及陸興賢年紀(jì)已不小,便在年內(nèi)將親事辦妥,家里也有個女主人照看。

    盤好頭,兩個婦人進(jìn)來幫無雙穿上嫁衣,一個個的笑著打量,說是陸家那郎君好福氣,娶了個這么美的夫人。

    無雙也像在做夢,從當(dāng)初答應(yīng)陸興賢,到現(xiàn)在也就一個月有余,就穿了紅嫁衣。

    算著時辰,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到申時,陸家那邊的迎親仗隊(duì)?wèi)?yīng)該快要出發(fā),幾個婦人嘰嘰喳喳,說一會兒讓新郎官多喝幾杯酒。

    沒一會兒,外面就有些糟亂,婦人們?nèi)氯轮赡苁切吕晒賮砹耍R齊跑出去看。

    云娘往外看了眼,回頭撈起旁邊的喜帕,為無雙仔細(xì)搭上:“不用慌,你就坐在這里等,一會兒新郎那邊的喜娘會進(jìn)來,屆時她扶你出去。不用你說話,也不用你做任何事,今日你最大�!�

    聽得出云娘話中歡喜,無雙點(diǎn)頭。她是有些緊張的,兩只手在寬大的袖里攥緊。

    “成,我出去看看�!痹颇锱呐臒o雙的手,隨后笑著出了房間。

    無雙視線被喜帕遮擋,只能看見搖曳的流蘇。但聽腳步聲,知道人到了正間,隨后去了院中,后面大概是出了院門。

    突然間就這么靜下來,能聽見屋頂家雀兒的吵鬧聲。

    無雙仔細(xì)聽了聽,并沒有鼓樂嗩吶聲,還是院子離著前街院,聽不到?

    想著再等等,可是外面還是沒有動靜,甚至是外出的云娘,也沒再回來。

    她想掀開喜帕,怕不合規(guī)矩,新嫁娘此時又不能大聲講話,獨(dú)自坐在這里心里起了焦急。

    不知過了多久,院里有了腳步聲,很輕。隨后屋門吱呀一聲,人進(jìn)到正間。

    “嫂子?”無雙喚了聲。

    沒有回應(yīng),外面正間很安靜,好似剛才的腳步聲是她的錯覺。

    是聽錯了嗎?那其他人呢?曹涇,春嫂……

    無雙心里開始發(fā)慌,她心里有數(shù)的,按照陸家到槐花巷的距離,此時迎親仗隊(duì)?wèi)?yīng)該已經(jīng)到來,為何一點(diǎn)聲響都沒有?

    她攥起的手松開,隨后抓著喜帕抬起,一雙眼睛露了出來。

    是她的房間,對面桌上的賀禮還摞在那里。隔著臥房與正間的是一道門簾,為圖喜氣,是云娘用新扯的水紅布料做成,上面繡了一對兒鴛鴦。

    無雙扯下喜帕,窗扇半開,院中空無一人。

    按規(guī)矩,她現(xiàn)在不能離開閨房,但是一切太怪異,她不能繼續(xù)枯等在這兒,要出去看看才行。

    這樣想著,無雙拖著嫁衣繁瑣的裙擺,一步步走過去,抬手掀了簾子,人就到了正間。

    正間布置的很喜氣,紅綢紅花紅喜字,桌幾家什擦得錚亮�?墒强帐幨幍�,沒有賓客,也沒有她等的新郎官。

    她站在那兒,門簾布從指間悄然劃走,隨后在她的身后水波一樣晃蕩。

    無雙臉上全是不可置信,嫣紅的嘴唇蠕動,終是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主座上,男子一身簡單衣衫,神情清淡,手里轉(zhuǎn)著一個瓷盞,眸光盯在上面。

    無雙木木往前邁了兩步,頭上的釵環(huán)碰觸著發(fā)出好聽的脆響。

    萬沒想到會是這樣,明明龔?fù)卮藭r應(yīng)該在清南,當(dāng)日平安橋一別,說的便是干凈斷開。她以為他聽進(jìn)去了,想通了。

    為何?

    她盯著他,一向柔媚的眼睛生出氣憤,眼眶微微泛紅,貝齒幾乎將軟唇咬透。

    可座上的男子好似未覺,依舊捏著那不起眼的瓷盞,細(xì)細(xì)琢磨。

    “世子,”無雙咬著后牙,聲音微微發(fā)顫,“我已是自由身�!�

    自由身,良籍,清清楚楚,她不再是他的奴婢,他也無權(quán)干涉她的人生。

    龔?fù)厥种敢痪o,差點(diǎn)那枚瓷盞就在他手里碎掉。長途而來的疲倦,加上風(fēng)寒、肩傷,現(xiàn)在靠著桌椅支撐,他能試到肩上的傷口再次裂開,鮮血流出。

    還好,終是趕上了,她還沒有出閣。

    “是嗎?”他嗤笑一聲,眼睛往堂中女子掃了過去。

    第一次見她身著大紅色,還是新嫁衣,化著精致的妝容,額間貼了花鈿,紅唇水潤,整個人美艷不可方物。是他從來沒見過的樣子,刺得他眼睛生疼,幾乎滴出血來。

    她的嫁衣,竟是為別的男人所穿。

    可她是自己養(yǎng)的,身上每一處都是他細(xì)細(xì)琢磨出,呵護(hù)著她在自己的羽翼下,不該一輩子只跟著他嗎?她要嫁給別人,不,單是想想心里就怒火中燒,疼得要命。

    他看不得這種事情發(fā)生。她不能嫁給別的男人,不可以站在別人身邊巧笑嫣然,不可以為他人生兒育女,不可以嬌嬌的喊別人“夫心內(nèi)急躁,風(fēng)寒引起的咳嗽也來得急促,夾雜著淡淡血腥。龔?fù)厣鷮⒉贿m壓回喉嚨間,面上還是慣常的淡漠。

    他手里倒了一盞涼茶,優(yōu)雅端起送至唇邊,借此將咳聲壓下:“你不能嫁給他,我不許�!�

    無雙搖頭,腳下忍不住后退兩步:“你不許?憑什么?我已不是你的奴婢,你不能再來干涉我!”

    軟嗓兒因?yàn)闅夂�,帶上點(diǎn)點(diǎn)顫音,明明面上嬌柔,深藏在骨子里的卻是折不斷的堅韌。

    龔?fù)刈旖敲虺梢粭l直線,清晰在無雙眼中看見恨意。若說在伯府,她不過是恪盡職責(zé)的伺候他;后來觀州重逢,她有的是客氣與疏離;那么現(xiàn)在,她就是干脆明白的恨。

    恨?這個字讓他眼前發(fā)黑,外強(qiáng)中干的身體幾乎沒支撐住,嗓中腥甜蔓延至口中。

    “不,”龔?fù)厥终妻糁烂妫碜诱酒�,“你不用再做奴,我讓你做回�(zé)o雙。他能給你的,我也可以,甚至更多�!�

    他一步步走著,接近堂上那抹艷麗的大紅色。

    無雙一雙秀眉緊緊蹙著,邊往后退著,避免來人的靠近,拖沓的裙擺在地磚上一點(diǎn)點(diǎn)移動。

    “我不想要,”她直視他的雙目,明言拒絕,“我想要什么,自己有主意�!�

    他不懂,從來都不懂。她想要的只是一個平凡人的日子,有一個簡單溫暖的家,僅此而已。跟著他呢?她一輩子依附他,做一個他手里漂亮的玩意兒。

    龔?fù)赝O�,雙腳像釘在地上般,一動不動:“無雙……”

    面對這個他以前隨意拿捏的嬌柔女子,如今他竟啞口無言,毫無辦法。

    作者有話說:

    就看你的傲慢和自負(fù)能端多久。

    79

    第

    35

    章

    整座院子都是靜的,

    包括外面的巷子,也是一點(diǎn)兒聲響沒有。

    無雙記起陸興賢,眼見龔?fù)爻霈F(xiàn)在這兒,

    那么這場婚事必然是辦不成了。

    “陸先生,你把他怎么樣了?”她開口質(zhì)問。

    “陸先生?”龔?fù)刈旖且唤z自嘲,

    雙拳攥起,

    “你這樣關(guān)心他?是不是覺得我會殺了他?”

    他看進(jìn)她眼中,帶著不易覺察的委屈。他才是傷到的那個,一路從清南回到這里,傷寒,箭傷,他沒吭過一聲,一個從不信神佛的人,

    居然心里祈禱了。

    為了什么?還不是她。

    無雙渾身氣得顫抖,眼中柔情再也不見。不欲在同他說什么,

    她轉(zhuǎn)身便往院中跑去,艷麗大紅一閃。

    龔?fù)叵乱庾R去追,

    大跨兩步,

    伸手攥上無雙的小臂。連著那一身繁瑣的嫁衣,一同拉了回來。

    “世子要做什么?”無雙瞪著雙眼,

    喊了一聲。

    這樣近,兩人的面龐咫尺相對,

    各自眸中映著對方的身影。龔?fù)乜辞辶�,他喜歡的那雙眼睛中有冷淡、失望,

    唯獨(dú)沒有柔情。

    “別去找他,

    別去……”他緊攥著不松手,

    見她不說話,

    語氣又松了些,“去清南,跟我去清南?”

    他每一句話都很輕,有那么點(diǎn)兒哄的意思。

    “跟你?世子難道忘了自己為何南下?”無雙心口發(fā)涼,他這是要來帶走她?

    龔?fù)乜催M(jìn)她的眼睛,想要找出哪怕是一點(diǎn)點(diǎn)的在意:“我南下乃是為修江堤之事,包括清理那幫蛀蟲,我沒忘。”

    無雙看他,重復(fù)著他剛才的兩個字:“蛀蟲?”

    “嗯,就是貪官,”龔?fù)赜行┬老�,欣喜無雙的回應(yīng),“你當(dāng)時逃難,不也是因?yàn)槟莻貪官凌昊蒼?搞得生靈涂炭,尸橫遍野�!�

    猛然聽見這個名字,無雙略有恍惚,剩下龔?fù)剡在說什么,她完全聽不進(jìn)去。

    眼前出現(xiàn)了十年前那場大水,整個觀州城毀于一旦,確實(shí)是生靈涂炭。

    龔?fù)匾姛o雙愣神,想攥上她的手:“無雙?”

    “我不會跟你走�!睙o雙手腕一轉(zhuǎn),從對方的手里滑脫。

    龔?fù)厥掷镆豢�,心中的空洞越發(fā)無邊:“回來,你想要什么,做什么,我全給你�!�

    眼前的男人讓無雙生出些許陌生,他這是妥協(xié)嗎?

    “世子,”無雙強(qiáng)壓情緒,但是顯然是無濟(jì)于事,“回去,你當(dāng)真愿意帶著我這個罪臣之女?”

    話音落,龔?fù)夭豢芍眯诺拇鬼骸澳阏f什么?”

    無雙往后一步退到墻根,直視進(jìn)龔?fù)匮壑校骸笆雷涌谥械闹x貪官凌昊蒼,就是我的父親,我本名凌無雙�!�

    她站在那兒,無論何時都散發(fā)著一種柔靜,哪怕現(xiàn)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氛圍。

    “世子沒有查嗎?”她看著他,淺眸中淡淡憂傷。

    埋在心底十多年的秘密,如今揭開,心口著實(shí)疼得厲害。尤其,是貪官二字從自己嘴里說出。柳樹林的祭拜,她知道龔?fù)厮较吕飼�,他一向如此,碰到疑問總會挖到根底�?br />
    “凌昊蒼,”龔?fù)啬钪@個名字,便想起了那些陳年的卷宗,“你是他的女兒?”

    他之前是查過無雙,但只有些微的無用線索,但是若細(xì)查,絕不是查不出。后面急著回清南,也就放下了。

    凌家的事他多少知道一些,并不深刻。

    “世子帶上無雙,不怕我的身份是一個變數(shù)?官場之事我不懂,但是有心人一查,其實(shí)事情并藏不住。以此為把柄,世子辦的又正好是江堤一案。”

    她像是娓娓訴說,可分明字字帶血,一字一句的擺出來。

    龔?fù)乇〈矫虺梢粭l線,眸色越來越深。相處五年,他自詡了解他這個寵婢,然而今日她的坦言,讓他明白并不是這樣。他了解的大概只是他想要的那個無雙,乖順聽話,美艷多姿,一個完美的絕世美人兒罷了。

    無雙見人不語,眉間更緊:“而今無雙已過二十,幾年下去,美好的皮相會漸漸頹敗。人都是這樣,在歲月中老去�!�

    “你想說什么?”龔?fù)貑�,眼睛一瞬不瞬,明明人在眼前,偏得生出一種相隔萬里的遙遠(yuǎn)。

    “無雙會老的,”無雙一字一句,眼角暈著妖媚的淺紅,“與其到那走投無路的困境,祈求主子一點(diǎn)兒施舍,我只想要幾年平靜日子。”

    若她現(xiàn)在沒了這張臉,一身香骨軟筋毀掉,他還會如此執(zhí)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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