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龔?fù)匕霃埖拇竭未出聲,無奈抿了回去。他沒走,站在墻外聽著里面的動靜,有鍋碗相碰的聲音,
有母親撈到兒子的話語,唯獨沒有他想聽的那道聲音。
他過來,
是真有事要說的。
天上飄下細雪,碎碎的,
天氣更加寒冷。
無雙果真是不在家中,
龔?fù)剞D(zhuǎn)身,從巷子往外走。走到巷口又停了下來,
站在那兒,看著大街。
在墻邊避風(fēng)處的豆腐三好奇瞅了兩眼,
轉(zhuǎn)回頭搓搓手,繼續(xù)仰直脖子叫賣。
龔?fù)卣驹谀莾何瘜嵲郏?br />
他身材修長,
衣著不錯,
模樣也沒得說,
一看就不是這塊兒的人。
對于街上人投過來的目光,他不予理會,依舊站在風(fēng)雪中等候。傷寒本就沒好,如今這樣怕是又要加重。
他之前讓人查過,無雙在這邊沒有親戚,要說走得近,就是這附近幾家鄰里,再就是陸興賢。在陸興賢處嗎?他心口攸地一揪,像被人狠狠攥住。
“不會。”他深吸了一口氣,陸家現(xiàn)在亂成一鍋粥,無雙向來謹慎仔細,她斷然不會過去。
雖是心中這樣想,可龔?fù)剡是拿不準。
雪絮落在他的發(fā)頂,他仿若未覺,如同雕像般站立。豆腐三實在沒忍住,喊了聲:“這位兄弟還不回家?”
“等人�!饼�?fù)仡^不抬的回了聲,依舊不動。
豆腐三搖搖頭,隨后跑過來,往龔?fù)厥掷锶藗舊斗笠:“戴著遮遮雪。”
說完,轉(zhuǎn)身跑了回去,繼續(xù)照顧自己的買賣。
龔?fù)匕櫭�,低頭看著斗笠,是用竹子編的,已經(jīng)很舊,這種東西以前連碰都沒碰過。郊外騎馬經(jīng)過時,那些田間勞作的農(nóng)人,會戴著這個。
眼瞅著快一個時辰,雪越發(fā)大起來,沒有無雙的影子。前面的豆腐三已經(jīng)收攤兒,準備回家。龔?fù)匾娝醋约海氚讯敷疫回去,豆腐三擺擺手誰讓他留著罷,隨后擔(dān)起自己的挑子走進了雪中。
所有人都往家趕,龔?fù)叵肫鹪诎餐ぴ簳r,自己哪天回去,一進門無雙就會迎上來。
他知道,每次回府會有人告知無雙,而她就會提前收拾好,一直等著他。以前不曾在意,現(xiàn)在想想,大概那時,她等他也會很久罷?
還有一次,他與她在暖閣中行些樂趣,期間來了一封公務(wù),他讓她等他,他去了書房處理。后來事情麻煩,他用了一些時候,完全忘了她還在暖閣,再回去時,她已經(jīng)撐不住趴在榻上睡去……
。
馬車在飄雪的街上行進,速度不快,敞開窗簾便看見簌簌下落的雪絮。
“京城的雪更大,有時候一宿能下好深,次日好生不便�!睙o雙放下簾子,看著車廂正中凌子良,“我之前……”
“無雙,”凌子良笑笑,不著痕跡的打算她,“你說我?guī)е裁炊Y品好?頭次見嫂子,總不好空著手去�!�
無雙想了想,櫻唇一抿:“嫂子人好,不在意這些的。”
昨晚只說自己在學(xué)堂留宿,所以云娘并不知道她已經(jīng)找到大哥,想來知道了定會為她高興。
凌子良擺手,這樣光線暗的車廂內(nèi),一張臉色看不出血色:“不成,禮道一定要有�!�
無雙一想也是,覺得這樣說話真好,有什么事她可以參與商量,再不用只是一味的順從,這便是自由身。
“前面罷,”她掀開門簾指著方向,“拐過兩個街口,那里有一家南貨鋪子。嫂子說過,那里東西不錯�!�
凌子良頷首:“好,一會兒你先下車回家,我去拿些禮品�!�
馬車停下,無雙從車上下來,踩在被雪潤濕的石板路上。
可她還是不舍得走,趴在車窗上和凌子良說話。
隔著一段距離,即便雪花飛舞,龔?fù)剡是清楚的看到了女子臉上的笑,甜甜的軟軟的,甚至還有些調(diào)皮。
是他沒見過的,無雙對他的時候,總是淺淺柔柔的笑,只有在他癢她時候,她忍不住,才會笑成另一種樣子,但是很快就會收斂住。
他聽不見她在說什么,只是見她站在車窗前就是不走,后面窗簾子內(nèi)探出一只手,為她撣著發(fā)頂?shù)穆溲�,她笑得更美�?br />
是一只男人的手,竹青色的袖口。
馬車走了,她站在雪里目送,臉上的笑就沒消失過。那是真正的歡喜,發(fā)自內(nèi)心。
龔?fù)厣眢w發(fā)僵,巷口這處并沒什么避雪的地方,相反還是一處風(fēng)口子,冷的厲害。他看見無雙轉(zhuǎn)身往巷子走來,趕緊邁步出去。
眼可見的她停住了腳步,看到他的時候,臉上的笑也瞬間消失。
“無雙�!彼穆暰現(xiàn)在委實算不上好聽,像被煙氣熏壞了的發(fā)啞。
無雙低頭,深吸口氣抿了抿唇,隨后揚起自己的下頜,并未看那迎上來的男子,她腳步輕快的直接越過他,走進了槐花巷。
她已經(jīng)不在意龔?fù)貋砼c不來,隨便他做些什么,她決意與他劃分干凈。
前面就是自家院子,無雙連頭也沒回,上去便敲了院門。
很快,云娘跑來開了門,見是無雙回來,總算放了心。
“嫂子�!睙o雙沖著人笑,眼睛從未有過的明亮。
她進了院門,余光中那個高大身影仍舊站在巷子口,一動不動。
院門關(guān)上,將外面的一切隔絕開來,今日不用去學(xué)堂,曹涇正在院子里喂小雞。
無雙看著正間,昨日那些紅色綢布早就收拾干凈,云娘性子粗拉,但是一些事情上很在意。畢竟婚禮不成,看了還鬧心。
“你不用急,我過會兒還得去趟陸家,總不能這樣沒聲沒響的對咱,不像話,”云娘抱怨一聲,說陸家那邊不厚道,“昨晚,陸家派了人過來,說陸興賢被人打了,腿傷的厲害�!�
“什么?”無雙臉上笑意斂去,忙問,“怎么回事?”
云娘顯然覺得這是借口,沒好氣道:“說他昨晚要過來咱家,誰知在后巷碰上歹人,一棍子敲在他腿上。”
“歹人?”無雙心中思忖,“要是沒抓到人,那也沒辦法�!�
昨日事情怎就這么多?陸興賢平日也沒什么仇家,不存在出趟門被人打一頓,非要說的話,不就是余冬菱……對,還有一人,龔?fù)亍?br />
云娘嘆了聲:“就看他們今天過來怎么說�!�
看著云娘氣呼呼的樣子,無雙反而沒有那么生氣,大概是她經(jīng)歷的太多,有些已經(jīng)看淡:“嫂子,你先別忙,我有話跟你說。”
她把笤帚從云娘手里奪過來,放去墻角。
“什么?”云娘還在生氣,待看見無雙臉上的笑,狐疑問道,“我見你一進門就笑,怎么了?是不是那姓龔的他又……”
眼見人的嗓門兒又大了起來,無雙趕緊拉�。骸安皇�,是我找到大哥了�!�
“大哥?”云娘一愣,隨后滿臉的驚訝,“真的?他在哪兒?我收拾收拾,就帶你去找�!�
“不用,”無雙笑著搖頭,臉上全是松快,“他要來家里�!�
“�。俊痹颇镎0椭劬�,低頭看著自己的舊衣裙,袖子上還沾著油漬,“那我得去換件衣裳,真是失禮�!�
說完,撂下手里的活兒鉆進屋里。再出來時,穿著自己最喜歡的那件衣裳。
兩人收拾了一會兒,院門敲響。曹涇過去開了門,見著是學(xué)堂的良先生,趕緊給對方行禮。
這期間,無雙簡單把事情給云娘說了說,后者了解了個大概。見書童推著輪椅進來,云娘趕緊迎上去。
見了面總免不了客套一番,方才還一臉生氣的云娘,如今喜笑顏開,仔細瞧著,倆兄妹臉模兒還真有幾分像。
“良先生,我家涇兒沒給您添麻煩罷?”云娘問,總覺得怎么招待都是怠慢,“一定得留在家里用飯,我做的紅燒魚頭無雙最愛吃�!�
凌子良看了眼自己妹妹,而后對云娘客氣一笑:“嫂子如此說,我定然是得留下來的�!�
云娘高興地應(yīng)下,轉(zhuǎn)身就想起家里根本沒有魚。
好像猜到了云娘的意思,無雙站起來:“我去河邊魚市看看,順便打些酒回來�!�
魚市就是平安橋往南一點兒,不算遠,雖然下雪,大概早先應(yīng)該有打上的魚來。
無雙出門,手里提了個竹籃,嬌柔的身上披了件淡色的斗篷,兜帽將一張臉遮住,輕柔的腳步往巷外走著。
剛出巷口,下意識往墻邊看了眼,隨即心內(nèi)搖了下頭,便停也不停的繼續(xù)走。
龔?fù)貏傉露敷�,還沒說出一個字,無雙就已經(jīng)走出去。
站了半天,饒他是個鐵打的也扛不住雪天寒冷,尤其還一身病痛。重新戴上斗笠,他抬步跟上前面的身影。
無雙只做不知,管龔?fù)馗桓�,她已�?jīng)不在意。
龔?fù)剡~開大步,很快就將人追上,可能太急,他不注意踩了她的裙裾。
腳下一滑,無雙不經(jīng)小聲驚呼,眼看就摔去地上,一只手臂穩(wěn)穩(wěn)將她托住。
“你沒事吧?”龔?fù)貑�,手臂使力扶穩(wěn)無雙,肩上的傷口扯到,疼得臉扭曲一瞬。
無雙抽回自己的手,疏離站開。瞧著面前的男人,給他的只有冰涼的淡漠。
龔?fù)匦睦镆怀椋媲暗臒o雙眉間蹙著,那雙澄澈眼睛里分明而清楚,已經(jīng)沒了昔日的柔和,里面充滿了對他的排斥。
作者有話說:
豆腐三:那人是誰?有點可憐。
天冷了,評論也少了。晚上二更,八點哈。
感謝名單晚上一起發(fā),么~
79
第
39
章
雪絮飄飄灑灑,
街上幾乎沒有行人,這種天兒都是窩在家里,有那些風(fēng)雅人士才會出行賞雪。
龔?fù)赝笸碎_一步,
留出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再是以前那般,
對她隨意的拉過來。有心不去看她臉上的冷淡,
可實在又無法不看。
無雙站好,理了理自己的斗篷,將兜帽往下拉了拉,幾乎遮住眼睛,繼而邁步往前走。
“無雙,我是有別的事與你說�!饼�?fù)赜行o奈,偏又得跟上去。
無雙仿若未聞,
目視前方。她已經(jīng)聽不進他的任何一句話,要說之前相遇,
她還希冀他能聽進幾句,昨日的喜堂便是明白的剖開,
與他決裂。
她不再管他的身份,
也不管現(xiàn)在選的路是苦是甜,但是確定,
她凌無雙,要脫離龔?fù)亍?br />
龔?fù)刈允遣恢罒o雙心中想什么,
只知道自己一松手,最后的一線聯(lián)系也會斷掉:“十年前的水災(zāi)案子,
有些地方存在疑點�!�
水災(zāi)?無雙心中嘆息,
龔?fù)剡是如此的善謀人心,
知道她的身份,
便挑著那件舊事來說,因為關(guān)乎著她父親的清名。
她攥緊籃子,邁步踩上平安橋。
橋面上敷了一層薄雪,腳底踩著十分滑,她伸手撫上冰冷的橋欄。
“扶著我�!饼�?fù)厍凼直厶�,往無雙身側(cè)一送。
無雙垂首,男人手臂離著她大概兩個拳頭遠,意思是讓她手撫上他。心中微詫,這倒不想是龔?fù)氐淖黠L(fēng)。
他對她向來直接,他會拉她的手,攬她的腰,甚至直接打橫抱起,唯獨不會這樣守禮的送上半截手臂。
然而她不需要,自己抓著橋欄仔細走一樣過去。
龔?fù)乜嘈σ宦暎┲械男∩碛叭崛跤志髲�,卻好似更讓人心疼。
這邊,無雙過了橋,走去魚市。
下雪天人本來就少,來的時候已經(jīng)沒有大魚,僅剩兩個魚檔,不是魚太小,便是昨日剩下的,已經(jīng)不新鮮。
魚是買不到了,無雙想著趕緊去酒肆打酒,然后回去和大哥,云娘說話。
龔?fù)夭碌綗o雙出來打酒買魚,是想回去招待那個良言�?此隰~檔前和人打聽,仔細看魚的新鮮與否,他收緊了手。
昨夜,她未回槐花巷,他原想她是去了陸興賢那邊,卻不想竟是學(xué)堂。
眼看無雙轉(zhuǎn)身往遠處的酒肆走去,龔?fù)刂荒苋ジ�。這次他沒有跟進去,而是等在外面。
酒肆里不忙,老板和無雙隨便聊著,不時傳出幾聲笑來。
無雙提著一個酒壇出來,瞧也沒瞧墻邊等候的人。
“良言此人底細不明,你莫要和他走太近�!饼�?fù)馗蠠o雙身側(cè),眼睛往酒壇上一掃,終歸將想問的那句夜不歸家,給咽了回去。
底細不明?無雙腳步一頓。
龔?fù)夭煊X,以為是無雙想知道,便又道:“他不是好人,你別被他的外表迷惑,我的人正在查……”
“不是好人?”無雙軟唇送出四個字,天冷帶著哈氣,“世子是好人,卻攪了人家的婚禮,還去敲了陸興賢的腿?”
眼眸微抬,只瞧見男人瘦削的下頜,已經(jīng)冒出青色胡茬,往下,他的右肩似乎有些僵硬和臃腫。
龔?fù)匚⒄�,從他的方向看不到無雙的臉,斗篷的兜帽將她遮的嚴嚴實實:“什么?”
無雙并沒有再理會,提著酒壇回了槐花巷,身影逐漸被落雪模糊。
“好人?”龔?fù)匦α寺暋?br />
他當(dāng)然不是什么好人,可他敢作敢當(dāng),她如今都不給他解釋的機會,所有的惡事都認為出自他手。
太冷了,他站了良久,才動身往回走。手里扯下那個舊斗笠,想隨手扔掉,可最后還是捏在了手里。
。
無雙回到家,一踏進院門就聽見正間的說話聲。
東墻的那一片薔薇,如今蔫蔫兒的趴在那兒,被風(fēng)霜給折服,暫時嬌弱屈忍著,等待明年的蓬勃。
無雙把酒壇送去廚房,而后掃掉身上的雪,這才進到正間。
屋里,凌子良坐與正中,手里一盞清茶,面色和潤,而站在他旁邊的云娘,臉色就沒那么好看了。
屋里還有一個人,是個四五十歲的男人。無雙認得,這人曾經(jīng)來過家里,是陸家的管事。再看一眼,陸興賢并沒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