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凌無然蜷在軟毯下,半晌都緩不上勁兒,渾身上下都是溥瀚漠留下的氣息。試著動了下,就跟整個人被拆散了一樣。
她就不明白,他為什么老是執(zhí)著于這種事情?
輕微的動作,引來手腕上一串清脆的響聲,那是溥瀚漠臨走前給她系上的手鏈。邊上還有一個盒子,里面放著一條一模一樣的手鏈,他說是給她的妹妹無雙的。
姐妹倆一人一條,是用圣女山上的雪銀打制。
凌無然嘴角浮出一絲笑,這個男人啊,看上去粗糙,其實對她真的心細。
。
烏蓮寨的日子平靜。
這里與外面隔絕,無雙大多時候都留在西島小筑。偶爾會遇到過來找凌子良的寨中頭目,對她也是客氣,完全就不是外面所說的兇狠賊匪,多說兩句,感覺和槐花巷的那些大哥叔伯,沒什么兩樣。
眼看著出了正月,做好的衣裳早就讓人捎去了觀州。
有時候并不是人家就缺這件衣服,只是一片心意。算算都有半個多月,那邊也沒有回過個信兒來。
自從魏廬離開了這里,整個寨子沒了糟亂事,一切平穩(wěn)。也是這件事,讓魏沖的身體越發(fā)不好,聽說人有意將寨中事情全部交給凌子良。
對此,凌子良婉言拒絕。他自己本身原因,不愿出頭直面,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魏沖坐在寨主之位上,他在后面輔助。
這日,無雙去書房找凌子良。
“嫂子給你來信了。”凌子良指著書案,隨后嘆了聲,“茶肆出事了�!�
無雙拿信的手一頓,以為自己聽錯:“什么?”
“上元節(jié)起了一把火,從茶肆開始,蔓延到整個槐花巷。”凌子良轉(zhuǎn)著輪椅,從書案后出來,“信上沒說,是我的人回來說的。”
無雙展開信紙,果然上面寫著一切無恙,說她的衣裳做得合身,只字不提起火之事。筆跡尤帶稚嫩,一看便是出自曹涇的手。
“人怎么樣?”
凌子良皺了下眉:“人是沒事,孩子受了點驚嚇。暫時茶肆沒辦法營業(yè),官府正在插手調(diào)查�!�
“這樣,”無雙心提的老高,總覺得很不安,“我想回去看看�!�
雖然說人沒事,可她和云娘母子是生死之交,得知人遭難,怎能不回去看看?更何況,茶肆也是她的產(chǎn)業(yè),眼看著一點點做起來的。
“無雙,這件事我……”凌子良搖搖頭,原本想勸說的話咽了回去,轉(zhuǎn)而道,“罷了,按理你是應(yīng)該回去看看的�!�
無雙點頭,蹲下在凌子良身旁:“大哥放心,我有數(shù)的。嫂子不容易,就指著茶肆這點進項,后面供涇兒讀書。如今茶肆沒了,她還不知難受成什么樣�!�
“我知道,有些事需要你自己處理。”凌子良笑笑,手摸上無雙發(fā)頂,“回去也不礙事,我讓人跟著你。帶我跟嫂子問好,忙過這一陣就去看望他們。”
與凌子良商量好,無雙便準備出發(fā)回觀州。
她并不知道,自己上船的那一刻,滄江的上游,凌無然在同一時刻,同樣上了南下的船。
作者有話說:
你們要的二姐、姐夫。
79
第
58
章
無雙有想過回到槐花巷時會怎樣,
看見賓客盈門的茶肆,等著云娘為她準備一桌好菜……
可唯獨沒想到會是眼前的一片狼藉。
辛苦打理近兩年的茶肆,如今被燒得只剩下一個框架,
隨時會倒下去。旁邊的店鋪被火勢波及,同樣損壞得厲害。
天空落著小雨,
街道上很是冷清。
無雙撐傘站在茶肆前,
耳邊好像還能聽見昔日的嘈雜聲。遠處,凌子良安排的兩名兄弟等著,時刻看護著她。
她提起裙裾,踩著雜物瓦礫,進到里面。
殘桓斷壁,早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也就是水房燒水的鍋臺還在,
其余的全部泯滅在大火中。
心里說不出的難受,茶肆是她和云娘一點一點打理起來的,
不是簡單的一項營生,而是當初兩人的希望。逃到觀州來,
她們都希望有一個新的開始,
茶肆就是這個時候有的。
無雙嘆了口氣,胸口的憋悶并沒有減輕多少,
蹲去地上,手里撿起一個碎掉的茶碗,
“無雙?”身后一個聲音,試探的喊了聲。
無雙轉(zhuǎn)身,
廢墟外站著個素衣婦人,
正蹙眉看著她:“嫂子。”
云娘沒有撐傘,
整個人淋在雨里微愣,
眼眶可見的紅了:“怎么回來也不說聲?”
“我,”無雙喉嚨發(fā)澀,走過去將傘撐在云娘頭頂,“我想你和涇兒了�!�
“好,咱們回家�!痹颇锾执甏暄劬Γ瑢χ鵁o雙笑,隨后拉著她就往巷子里走。
無雙跟在云娘后面,看著人的身形消瘦不少,定是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下。離開才一個多月,誰能想到會發(fā)生這種事?
大火也就是前街厲害些,槐花巷波及的很小。
原先的小院子依舊鎖著兩扇大門,站在院墻外,就能看見里面那株老桂樹的枝條。
“涇兒去了學(xué)堂,”云娘把門打開,情緒稍稍穩(wěn)下,“知道你回來,肯定開心壞了�!�
無雙點頭,邁步進了自己住了兩年的小院兒:“待放學(xué),我去接他�!�
兩人進了正屋,云娘知道無雙畏冷,忙著點了爐子,順帶將一壺水栽到爐子上。
回頭看了眼院子,安安靜靜的,云娘問:“良先生沒有回來?他行動不便,你該陪著他的�!�
“大哥有事,說得空回來看你和涇兒,囑咐涇兒的功課不能放松,他下回要考的。”無雙收了雨傘,倒放在檐下,雨水順著傘面往下聚集,流了一灘。
云娘擦擦手,拉開凳子:“快坐,一會兒我去魚市買條魚回來,給你做魚頭�!�
“嫂子,”無雙拉住還準備忙活的云娘,將人摁坐在椅子上,“先說說話�!�
屋里一靜,外頭的雨水自瓦沿滴落,滴滴噠噠的甚是好聽。
云娘低下頭,雙手絞在一起:“我沒幫你看好茶肆……”
“這種事誰也猜不到,嫂子不必自責(zé)。”無雙伸手搭上對方的肩頭,嘴角柔和淺笑,“原本咱們也想著換間大的鋪子來做,不是嗎?你看,這不是正好?”
一聲安慰,讓云娘心里更不好受,眼淚吧嗒吧嗒的掉下來,砸在自己的手背上:“無雙,要是沒有你,嫂子我真……”
剩下的只有哽咽,完全說不出話。
他們母子能活下來時因為無雙,能正常的生活,有屋住有飯吃還是因為無雙。如今這般,還是無雙在安慰,沒有絲毫責(zé)備之意,云娘心里既難受又欣慰。
無雙彎著腰湊去看人的臉,笑著:“瞧,以前咱們可過過更苦的日子,如今不過一點小波折。適才,三哥說學(xué)堂那邊有鋪子往外盤,就在萬盛樓對面,咱們?nèi)タ纯�,合適就盤下來�!�
云娘抬袖子抹了把臉,吸了吸鼻子:“也不知怎么,官府一直說查,倒下的屋子也不讓修,我就愁要等到什么時候?”
“自然不能等,”無雙坐正身子,看得出云娘只是這些日子憋壞了,才哭了幾聲,“這里做不了,咱就換一處。不瞞嫂子說,我這里還有點積蓄,足夠了。”
她的話音嫵媚中幾絲調(diào)皮,耐心的開解,任誰聽了再郁結(jié)的心情也解開了。
云娘終于破涕為笑,一把抱住無雙:“我家的姑娘,怎么這么好?”
無雙枕在人的肩上笑,她太小就沒了家,心里最深處想要的就是溫暖,云娘的擁抱讓她覺得安穩(wěn):“因為嫂子也對我好�!�
“對了,”云娘舒了口氣,緊繃的情緒松緩開,“龔世子派人來過,時常送來些東西。我見都是些吃的、用的,就自己做主分給鄰里了。”
“嫂子做得對�!睙o雙笑著頷首,既然不是送銀錢,送些吃用的倒算想得周到。
好好坐下來,這也就說起了上元節(jié)那天。
上元節(jié)有花燈,臨街的地方更是熱鬧,男女老幼走出家門,賞燈游玩兒。這種時候最重要就是怕起火,官府會派人查看管理,但是難免有疏漏的地方。萬一掛著的燈籠掉了,正好點上柴堆呢?
據(jù)云娘回憶,自家茶肆外只是應(yīng)景兒的掛了兩盞,至于鋪子里頭,從年節(jié)開始就沒營業(yè),沒有一點兒火星子,誰知這火就突然起來了。后面猜測,是不是誰家孩子調(diào)皮,扔下個火種什么的。反正鄰里是不會這么做,云娘和無雙在這邊和人相處很好。
“至于怎么查,就交給官府辦罷�!睙o雙看得開,事情來了就來了,處理好繼續(xù)過日子。
云娘點頭,突然想到什么,往無雙靠近了些,壓低聲音:“最近城里有風(fēng)聲,說是去年被劫的官銀有了下落。”
驀的,無雙也記起了這樁事,凌子良從沒有提過,她也不確定是不是他干的。
“還有,”云娘看了看無雙臉色,頗有些小心翼翼道,“有傳言,其實十多年前,凌大人是詐死,目的是想逃脫死罪�!�
乍然聽到這個,無雙怔住,臉上的笑慢慢淡去:“詐死?”
這是說她的父親假死來逃脫制裁?這些人怎么能想得出?當年的大水,父親親自跑去江堤,被卷進了水里,再沒回來……
沒有人感激他做了什么,也沒人記得他先前功績,所有人提起他來,只有一句貪官,十惡不赦。
“還有什么?嫂子說出來罷�!睙o雙垂下臉,柔和的聲音中幾分清凌。
云娘嗯了聲,心知面前的姑娘只是外表柔弱,內(nèi)心很堅韌,便又道:“說凌大人沒死,將當年搜刮的金銀據(jù)為己有,還說去年的官銀也是他所為,人就藏在烏蓮湖�!�
“烏蓮湖?”無雙輕輕一嘆,“是不是還說他是白狐貍?”
云娘點頭:“也有這么說的�!�
無雙暗道一聲荒謬!
若她不是凌昊蒼的女兒,若她沒去過烏蓮湖,是不是也會信這種傳言?她不明白,為什么這么久了,死去的父親還被這樣拉出來鞭撻?
她想到了龔?fù)�,他在查這樁案子,那么聽到這樣的傳言,會不會和這有關(guān)?
云娘見人不語,擔(dān)憂的開口:“傳言就是這樣,等過段日子就消停了。那以前人不都說龔閻羅一張可怕的惡鬼臉,其實真人是個翩翩郎嫂子說得對。”無雙點頭,給了人一個安心的笑。
可是心里,她總覺得不對勁兒。為什么這個傳言的出現(xiàn),恰巧就是龔?fù)胤雠f案子這個節(jié)骨眼兒?
她也是來到觀州之后,才聽說龔?fù)匾苍谶@邊。
如此,無雙重新住回這里。著火的事還沒有解決,聽云娘的意思,后面還要去公堂,畢竟燒到了別人家,如果私下不能解決,就得走官衙。
凌子良派來的人就住在對面街上,一家普通的客棧。平時就在四下走走,并不打攪這里的人,看無雙有無需要。
這兩日,無雙和云娘同兩邊店鋪商議賠償?shù)氖�,算了算,要拿出不小的一筆,云娘心疼得緊,可又沒辦法。
對方也好說話,畢竟平時都來往,便說要是官府不追究,就不走那趟公堂,自己人解決了算完。
。
滄江。
一艘船滿載著西來的貨物,正靠在一處碼頭上。船工上下忙活,搬卸貨物。
船頭,一個瘦小俊俏的郎君,迎風(fēng)而立。聽到身后沉穩(wěn)的腳步聲,人只是鼻尖一聲輕哼。
“宏義王妃一路辛苦�!饼�?fù)刈哌^來,隔著兩步,與人并排而站。
小郎君正是凌無然所扮,她體格嬌小細巧,一身男兒打扮,像極十多歲的少年。
聞言,她斜側(cè)著臉看了眼龔?fù)兀骸褒彺笕丝蜌��!?br />
兩人上回相見還是兩年前,彼時是在北越宏義王府。
龔?fù)乜粗C=妫砩弦惶灼胀ǖ谋闩郏骸斑@船不能再往前,在下一個渡頭停下�!�
“停下?”凌無然皺眉,轉(zhuǎn)過身來,“我要去觀州。”
“王妃如今在大渝境內(nèi),做事最好謹慎些�!饼�?fù)靥嵝岩宦�,往人臉上看了眼,果然是姐妹,有些相像,“你的身份,讓別人知道了會很麻煩�!�
凌無然不語,她的身份的確特殊。被人知道私自來大渝,是牽扯到兩朝的大事兒。
“人呢?”她問,這才是回來的目的,找到大哥和小妹。
時隔十多年,終于再次回到了滄江上,心里是有熟悉的,可更多的還是恨。是這里,父親卷進江水,他們的家就此垮掉。
龔?fù)乜粗h處,下頜微揚:“在觀州�!�
凌無然清靈的臉上顯出憂傷,追問著:“無雙?”
“無雙。”龔?fù)仡h首,念著這個名字的時候,口氣不自覺軟和了些。
凌無然身形搖搖欲墜,眼眶忍不住泛紅,忙回過臉去,任由江風(fēng)吹拂。她不喜歡哭,可是內(nèi)心無法平靜。
說實話,她腦海中大哥和小妹的模樣早已模糊,十多年,能改變得太多。
“為什么這么做?”凌無然淡淡問,袖下的手攥緊,“你想要什么?”
她很早就知道,從來沒有平白無故的好處,人家對你伸手時,必是有所圖的。世人皆如此,逃不過利益二字。
龔?fù)負u頭。
似乎這姐妹倆,脾氣上并不像。這位北越宏義王妃對人有很深的戒備,凡事弄個清楚才會走下一步,有些銳利;相比,無雙要簡單些,她會拿出真心待人,更加柔和。
“沒有?”凌無然嘴角一翹,帶著眉尾的紅痣也挑了下,顯然是不信龔?fù)責(zé)o所圖。
龔?fù)厥址錾洗瑱冢屡埕骘w:“沒有。”
是他之前傷無雙太深,做過許多錯事卻不覺,總是理所當然的將自己意愿加在她的身上。如今,想為她做些什么,是不是多少能彌補?
凌無然盯著龔?fù)�,她的感覺想來敏銳,心里升騰出火氣:“你和她,什么關(guān)系?”
莫名,她想到了自己。同是女兒家,她怎么會猜不出?
她不敢再想無雙這些年是怎么過的,她和凌子良到底年齡大些,能處理事情,會分辨人心,可是那個小哭包妹妹,她根本什么都不會……
難怪,龔?fù)氐谝淮我娝龝r,表情戴著奇怪。后來宮里婢女說,龔?fù)仉x開王府前,送了好些東西回渝京,因他伯府的房中有個寵婢。
那個寵婢就是無雙。
凌無然渾身發(fā)冷,如果手里有把尖刀,她會毫不猶豫的扎進龔?fù)匦乜�。她怎么樣都無所謂,但是決不許別人磋磨她的妹妹。
她眼中的冷意那么明顯,龔?fù)剌p易就看得出:“她一直在找你�!�
“放心,”凌無然唇角輕啟,淡淡幾個字,“不會讓龔世子白忙。”
暫且如此,眼下沒必要揪扯,等見到無雙,她自有主意。
龔?fù)貨]有說出凌子良的事,現(xiàn)下事情復(fù)雜。雖然京城那邊看似沒有動靜,實則他知道,今上定然暗中派了人過來。這個時候最是要小心,尤其凌家這兄妹三人。
等到了下個渡頭,凌無然下了船,跟隨著龔?fù)匕才诺娜�,去了早已準備好的宅院。而龔�(fù)�,繼續(xù)乘船回觀州。
。
人都說流言可謂,不管是真是假,總有人會相信,從而心中恐慌。
無雙和云娘看完新鋪面,一出門就聽見街邊的說書人喊出一個名字,凌昊蒼。
云娘擔(dān)憂看了眼無雙,想拉著她快些離開,奈何人反而站下,面對那說書攤子。
只見那先生的醒木往面前案上一拍,啪得一聲響,緊接著開始繪聲繪色的比劃開:“話說這白狐貍就是凌昊蒼,底下一眾兇狠的水匪嘍啰,平日里打家劫舍,欺男霸女,無惡不作……”
“無雙,回去罷�!痹颇镒ё说男渥�,“盡是些胡說的,聽他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