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們是從北城門出的,通過城外道路輾轉(zhuǎn)去西城門外。無雙嫌棄馬車太慢,自己選了一匹稍矮的馬。
知道跑出去一段,她才知道騎著軍馬有多吃力。這種馬速度快,需要一定的騎術(shù)和體力,當日龔拓給她的小矮馬,完全不能比。
可她并不懼怕這種顛簸,咬著牙堅持,連一直木頭臉的郁清都心生不忍,開口勸著下馬休息。
無雙搖頭,等了兩日多,為的就是這個時候,她怎么有心休息?
經(jīng)過近一個時辰,郁清帶著無雙到了龔拓安排的地方,是她曾經(jīng)熟悉的地方。伯府京郊的別院。
顧不得回想往事,她朝著別院外的山坡上跑著。
那棵杏樹下,年輕郎君臨風而立,衣袂翩然。只是繁花已過,樹冠新綠,枝頭掛上了果實。
“找到了?”無雙氣喘吁吁,站在幾步外的草地里。
“找到了,”龔拓走過來,牽上無雙的手,帶著她走到樹下,抬手指著遠處,“就在那邊。”
無雙順著看過去,只是無邊的田地。她來過,知道龔拓指的方向很偏僻荒涼,并沒有村莊……
不對,有一處。
“牛頭崗?”她看他。
龔拓頷首,面色嚴肅,雙眼不覺微瞇:“是,是那兒�!�
牛頭崗,當年安置時疫病患的地方,那里空曠無遮擋,凸起的一塊土坡就喚牛頭崗,上面一座廢棄的破廟。當初龔拓選擇那里,正是因為地形特殊,四周低矮空曠,若是有什么情況,很明了就會發(fā)現(xiàn)。
如今竟然落在蕭坊手中,地形好,人跡罕至,實屬一處絕佳藏匿之地。
“現(xiàn)在怎么樣了?藍映有沒有事兒?”無雙趕緊問,人是替著她去的,別說有身手,可對方也都不是良善之輩。
“她沒事,估計已經(jīng)見到溥遂�!饼復貙⒁环庑拍贸觯旖且荒ㄗI諷,“瞧�!�
無雙一把接過,展開看著上面一字一句,眉頭越來越緊:“蕭元洲真的……”
“真的,”龔拓道,“他將車送到城門就回了驛館,這邊的人都不認得你,藍映是蕭元洲帶過去的,他們也不會懷疑�!�
“那現(xiàn)在城中,是否已經(jīng)亂了?”無雙能猜到,驛館現(xiàn)在肯定在尋找她。
兩日中,驛館連著消失兩人,裂痕越來越大。北越甚至會認為,讓他們南下來渝京,就是大渝的一場陰謀,想要害死宏義王,搞不好不用等兩國開戰(zhàn),雙方現(xiàn)在已經(jīng)動了刀劍。
龔拓看去京城方向,眸色深沉:“你大哥應(yīng)當能看出什么,也知道這件事情往下走,會是什么結(jié)果。”
雖然凌子良對朝廷心中仍有芥蒂,但是大是大非面前,他仍是一個品德端正的人。
“大哥?”無雙輕輕一嘆,之前凌子良是問過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她沒說,人也就沒再問,只讓她自己小心。
或者,真如龔拓所說,凌子良其實看出來了?
“那現(xiàn)在要怎么做?”無雙問,既然知道溥遂在牛頭崗,接下來就是去營救。
“等天黑�!饼復乜粗髅娴穆淙�,留給他的時間并不多,那些人隨時可能動手。
無雙心一直提著,小心翼翼問:“遂兒,他是不是還活著?”
“是,”龔拓這一點是肯定的,“對方也怕事情出岔子,當然是留著活人更好用,可以隨時變更計劃。”
若人死了,也就什么也沒了。
無雙點頭,她愿意去相信他的話。
“我現(xiàn)在要走了�!饼復匾恍�。
無雙嗯了聲,隨后見著龔拓轉(zhuǎn)身,邁著步往山坡下走去。
“大人,”她往前追了兩步,看著人的背影,“你小心。”
對方是一群窮兇極惡之人,此去必然兇險,與以往都不一樣。這次完全不會給龔拓充足的時候準備,也不可能帶上許多人,對方很容易就會察覺,不但是他,就連在破廟里的溥遂和藍映,同樣會有危險。
聞言,龔拓回頭,自腰間掏出什么,然后捏在手指間,對著無雙晃了晃:“不會有事,我這兒有你給的平安符。北去越國,南下烏蓮,我都平安無事,這次也一樣�!�
無雙微詫,一時并未記起。
“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無雙對我說一路順遂的樣子�!饼復鼗貞浧鹉歉碑嬅�,美麗的山坡,飛舞的杏花,她笑顏如花,眼角媚意流淌,對他柔聲說會等他回來……
就是在這里,在這棵杏樹之下,然而他那一走,再回來時,人已不見。
無雙站在原地,看著他手里的平安符。
平安符,她只給他求過一次,是兩年前他出使北越,在她籌謀離開之時。說是祝他一路順遂,實則是想安他的心,來助自己逃離。
是真心為他所求嗎?或是有吧,她是想離開他,但是從沒想他會遇到不測。
兩年多了,那枚平安符竟然還在,早已褪去了原來的顏色,卻被他小心保管。
“無雙,”龔拓將平安符收進掌心,臉上帶笑,是對她獨有的溫和,“想再聽你說一句,當初送我離開的話�!�
無雙慢慢走過去,伸手掰開了他的掌心,那枚折成三角的符紙已經(jīng)皺巴,人人都能求來的平安符。
“世子,”她開口,喉嚨堵得厲害,就連眼角都莫名酸澀,“一路順風�!�
時隔兩年,同樣的地方,她說出了同樣的話。那是當初,她以為的對他最后的一句話。
“好,”龔拓勾了唇角,眼中泛起亮光,“這次,我知道了�!�
他雙手捧上她的臉,指肚抹著她的眼角,深藏在眼底的眷戀浮現(xiàn)出來,隨后微低下頭,唇角落上她的額頭。
無雙一顫,手心不由攥緊,額間的一點溫熱隨即離去。
再看時,龔拓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開,依舊是穩(wěn)重的步伐。
風來,夕霞滿天,將這一處渲染成靡麗的橘色。
無雙像兩年前一樣,看著龔拓離開,在山坡上直到人影消失。
從山坡上下來,天已經(jīng)開始發(fā)暗,整座別院躺臥在山坳中。
無雙發(fā)現(xiàn)郁清并沒有跟去,而是留在了這邊。
“你沒有跟去?”
郁清的粗嗓門應(yīng)了聲:“不能去太多人,也必須是個子小的人�!�
無雙瞬間明白,個子小的人相對好隱蔽:“到底是什么人?”
她看得出,龔拓對于如今這個對手很謹慎。
“蕭家現(xiàn)任番主的兄弟蕭坊,當年與大渝作戰(zhàn),他為主將,后來敗在大人手里�!庇羟搴唵握f著,面無表情,“蕭坊帶軍出差錯,后來被越帝削了官職,自此人就沒了下落�!�
無雙琢磨了下這句話,對當年的那場戰(zhàn)事,她知道的不多,那時的她在韓家,整日里繡花做針線。倒是之前聽蕭元洲提過,說他的箭術(shù)師承二叔,莫不就是指的這個蕭坊?
如此,也算說得通了。蕭元洲敬重蕭坊,自然會照人的意思去做。
再說回來,既然是龔拓十多年前的敵手,那么這次,蕭坊也是沖著龔拓來的,或者根本就是引他前去?
無雙呼吸攸地一滯,突然明白,他們?yōu)槭裁匆ニ�,是想拿她做餌,目的是龔拓。
這一連環(huán)套,不但想讓兩國起紛爭,也想趁機除掉龔拓。
她跑了幾步,望去牛頭崗的方向。不知道自己想的這些對不對,但是她能想到,龔拓就一定也能想到。
“所有的路都封死了,不管他們往哪邊,都跑不出去�!庇羟甯蟻�,又道了聲。
“封死了?”無雙呢喃著這三個字。
那些人逃不出去,那么他能順利回來嗎?
這樣想著,她越發(fā)覺得他走的時候奇怪,話很奇怪,行為也奇怪,似乎是舍不得……
無雙豁然轉(zhuǎn)身,看著郁清:“牛頭崗有什么?大人要怎么進去?”
“這個我不清楚,大人的決定只有去的幾人知道�!庇羟逯荒苓@么說,不敢明言。
昨日跟著的那個小個子,最后到了城里,才查探得知對方手里有火藥。蕭坊此來,從沒想著要活著回去,他是來報仇。
無雙眼尖,抓住了郁清眼中一閃而過的悲傷,這個男人從來無悲無喜,見慣了生死殺戮,他為何要悲傷?
她垂下臉,麻木的邁步,走進了別院大門。
“郁清,讓人回城告知宏義王,牛頭崗�!睙o雙輕道,最后三個字有氣無力。
“是,”郁清應(yīng)道,“大人臨行前也是這么吩咐的�!�
天黑了,萬籟俱靜。
無雙坐在坡上的杏樹下,看著牛頭崗的方向,仔細聽著是否有馬蹄聲。
京城皇宮里,是否已經(jīng)開始太后的壽誕?溥瀚漠是否已經(jīng)決意,與大渝交惡?
突然,遠處的夜空被一道紫紅色的光芒劃破,隨后,一朵煙花炸開,像血一樣暈染開來。
無雙攸地站起來,盯著那處紅色,是信彈,龔拓的信彈,他發(fā)了訊號。
可她不知道這個訊號代表著什么?他一般身邊沒人時,才會用這種方式召喚手下,亦或是他成功了?
煙火還未完全消散,只聽幾聲巨響,牛頭崗方向騰空而起巨大的火球,直接半邊黑夜被照亮。
“他們真有火藥?”郁清捏緊雙拳,濃眉緊擰。
“什么火藥?”無雙回頭,好似想到什么,“是蕭坊的陷阱是不是?”
她沒有等郁清的回答,自己一人往坡下跑去。白日騎馬,她的腿又酸又疼,一直忍著,可現(xiàn)在她想也沒想,上了那匹馬。
“架!”她抓著馬韁,雙腿用力一夾馬腹。
馬兒吃疼,撒開四蹄跑了出去,朝著牛頭崗的方向。
郁清趕緊上馬,帶著人跟上。
無雙伏在馬背上,頭發(fā)散開,在黑夜中飛揚。
前方的爆.炸聲還在繼續(xù),風帶來了濃烈的火.藥氣,嗆得人嗓子難受,連眼睛都酸的厲害。
79
第
85
章
刺鼻的味道越來越濃,
風裹著濃煙四面散開。
不只是無雙,身旁好多的馬匹越過,大概是收到了訊號,
原先布置好的人紛紛沖向牛頭崗。
而她,拉在了最后面。從沒有一刻,
她會這樣埋怨自己騎術(shù)不精,
因為焦急,幾次差點從馬背上滑下。
一旁,郁清緊緊跟隨,生怕人出點什么意外。
那團火燒得沖天,巨大的轟響慢慢平息,看著很近,實則很遠。
無雙咬著唇,
策馬在崎嶇不平的道路上,內(nèi)里牙齒咯咯作響。
火.藥,
龔拓一早就知道那里兇險,他什么都知道,
卻沒有說出來……
騎到牛頭崗的時候,
那處凸起的山包燃著大火,想燒凈最后一點殘骸�;鸸庵校�
再難看到破廟的影子。
四下一片狼藉,人的哀嚎聲,
馬的嘶鳴聲,吹卷彌漫的煙霧。
無雙從馬上下來,
踉蹌著腳步往前跑著,
身邊不時經(jīng)過趕來的將士。
從前面跑出來一個人,
身上的火還在燃燒著,
他痛苦滾去地上,嘴里呼喊著,同伴上去幫著為他撲打。
無雙沖過去,辨認著。
一團混亂,郁清身為統(tǒng)領(lǐng),此時應(yīng)該站出來,他吩咐手下跟著無雙,自己大步往前面跑去。
地上受傷的人越來越多,無雙一一辨認,尋找著。
“你在哪兒?”她渾身脫力,看著漸弱的火焰。
信彈剛發(fā)出,這里便炸開,是不是當時,他就在火,藥旁邊?
無雙貝齒咬緊嘴唇,一股疼意傳來,她抬步就往坡上跑去。
“姨母!”
她才跑出幾步,聽到一聲童稚的呼喚。當即轉(zhuǎn)身,便被一個小身影撞在身上。
無雙一個趔趄,雙手抱住孩子:“遂兒……”
她聲音顫抖,確認般捧著溥遂的臉,一遍遍的撫摸。圓潤的臉蛋兒,有些硬的發(fā)絲,抓在袖角上的小手兒。
沒錯,就是他們苦苦尋找的溥遂,他沒事兒。
“姨母�!变咚毂е鵁o雙不撒手,五歲的孩子嚇壞了,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在,你別怕�!睙o雙兩眼含淚,回抱著孩子。
抬眼,她看見走過來的藍映。
“姑娘�!彼{映站下,身上仍是無雙的衣裳,只是發(fā)髻已經(jīng)凌亂。左臂脫臼,只能用右手托住。
“大人呢?”無雙問,從來到這兒,她就沒看到龔拓的身影。
他是都尉,此時應(yīng)該指揮眾人的。
藍映搖頭,不由往還在燃燒的破廟看了眼:“大人讓我先帶小王子出來,他在后面擋著……”
“他,”無雙唇角蠕動,淚水粘黏了眼睫,“在里面?”
沒出來,他沒出來?
一時間,無雙愣在那兒,任憑溥遂怎么叫她,她就是聽不見,眼睛盯著破廟。
驀的,她站起來就想往上面跑。
“姨母,別丟下我!”溥遂哭得撕心裂肺,小手緊抓著無雙袖子。
“遂兒聽話,”無雙抬手摸著孩子亂蓬蓬的發(fā)頂,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姨母要去找他。”
“不要去,你會被火燒。”溥遂搖頭,哭得更厲害。
藍映攔住一個士兵,對方幫她把手臂接了回去。
“小王子,你跟著我�!彼{映過來,抓上溥遂的手,帶著他一點松開。
剛才是藍映拼力帶著溥遂逃出來,小家伙知道她是好人,可仍舊不想松手放開無雙。
無雙看去城門的方向,心中粗粗算了下:“遂兒聽話,你父王和母妃很快就會過來,從那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