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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端三姑娘

    大戶人家講究,連施粥都要挑一個吉祥日子,沈安安看著管家送來的冊子,半晌沒有說話。

    “大姑娘,可是…冊子有什么問題?”管家小心翼翼的詢問。

    沈安安剛回來,府中上下對她脾氣不怎么了解,只是平常碰面,覺得大姑娘應(yīng)該是一個十分好相處的。

    沈安安回神,將冊子合上,“沒什么問題,就這樣吧�!�

    管家應(yīng)聲,彎腰行禮,“那老奴就下去準備了。”

    “嗯。”

    管家離開后,沈安安想端起茶盞喝一口茶,卻因走神失手打翻了茶盞。

    墨香連忙上前收拾,“姑娘別動,別讓碎片傷了您。”

    沈安安點頭,垂頭看著墨香收拾殘局。

    冊子沒有任何問題,不論是時間還是施粥時日,還是米油都和上一世一般無二。

    沈夫人出身算是商賈,是后來有子弟考上進士,沈家才算改換了門庭。

    商賈,最不缺的就是銀子,在一眾貴夫人中,沈夫人出手是最闊綽的,就連施粥都是旁家的兩倍。

    其實也是為了給她賺一個好名聲,只可惜上一世,沈安安心拙,眼皮子淺,只爭眼前的一時意氣。

    墨香打掃好了,才扶著她下了圈椅。

    “姑娘自從回了京城就總是心不在焉的,可別是病了才好,老夫人三天兩頭的來信問著,就怕您住不習慣。”

    “在江南閑散慣了,突然回來發(fā)生了那么多事,有些心煩罷了�!鄙虬舶苍诖皺羟白�,托腮看著窗外。

    不論是江南還是京城沈府的閨閣,她都會在窗欞前放上一張書案,一把椅子,供她用來發(fā)呆。

    片刻后,她吩咐墨香備了筆墨紙硯來。

    “姑娘是要給老夫人回信嗎?”

    “嗯�!鄙虬舶裁蛑�,執(zhí)筆落下的卻不是字,而是院中景色。

    沈家老夫人曾是京中公認的才女,沈安安才華又怎么會差,不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比之京城任何一家貴女也是不差的。

    她筆下的樹枝,線條流暢,不說活靈活現(xiàn),也稱得上栩栩如生,從花草,到院中的秋千架,都仿佛是刻下來的一般真實。

    “姑娘一幅畫,讓奴婢好像身臨其境了一般�!�

    沈安安笑笑,“可惜是秋天,若是春天生機勃勃時,一定會更好看�!�

    “那就等春天時,再給老夫人畫一幅�!�

    沈安安笑了笑,沒有說話。

    來年春天太久了,她不想等。

    “大姑娘�!鄙蚍蛉藙偺岚紊蟻淼拇笱诀吣据p輕叩了叩門。

    墨香小步過去打開了房門,“姑娘正作畫呢,怎么了嗎?”

    “大公子回來了,好像挨了板子,是被抬回來的�!�

    墨香聞言,回頭看向了屋里的沈安安。

    沈安安已快步走了過來,“他人呢?”

    “已經(jīng)抬回院子了�!蹦菊f。

    沈安安抬腳出門,快步下了臺階,邊走邊問,“有沒有請大夫,抬他回來的是什么人?”

    “是…四皇子府的侍衛(wèi)。”

    沈安安腳步一頓,杏眸沉了些許。

    來到沈長赫的松竹院,丫鬟小廝亂糟糟的,都忙的腳不沾地。

    “大姑娘�!北娙思娂妴柡�。

    沈安安點點頭,拾步上了臺階,墨香抬手叩了叩門,“大公子,姑娘來看您了�!�

    “進來�!鄙蜷L赫嘶啞隱忍的聲音傳出來。

    沈安安推門進去,一眼瞧見了床榻上平躺著的男人。

    他臉色有些蒼白,嘴唇干裂,地上,扔著一堆帶血的紗布,丫鬟正給他喂水喝。

    沈安安瞬間紅了眼。

    眼前這一幕,與上一世大哥為了她與蕭淵大打出手,而被責罰的囧境融合,出奇的相似。

    “大夫呢,有沒有請大夫�!彼Z氣凌厲。

    伺侯丫鬟立即答,“回大姑娘,已經(jīng)去請了�!�

    沈長赫揮手擋掉喂至嘴邊的勺子,安慰沈安安,“一點小傷,不必著急,不礙事的�!�

    沈安安走上前,從丫鬟手中接過水碗,“你再喝一些,受傷最耗費L力了�!�

    沈長赫一怔,沈安安的勺子已經(jīng)喂到了嘴邊,他連忙張口喝了下去。

    妹妹還不曾如此通他親近過,血濃于水,應(yīng)是如此吧。

    又喂了幾勺,大夫終于被請來了。

    沈安安不便在場,退去了屏風后等著。

    影影綽綽看不清人影,但能聽到沈長赫隱忍痛苦的低吟。

    兩刻鐘后,大夫給他處理好傷口,開了藥方去煎藥。

    沈長赫看了眼屏風后倒映的窈窕身影,勉強勾了勾唇,聲音嘶啞,“怎么不出來?”

    沈安安吸了吸鼻子,仰頭抑制住淚水沒有落下來。

    “安安�!�

    “嗯。”她整理了下儀容,才走了出去。

    沈長赫瞧見她泛紅的眼,心口頓時一軟,“大哥沒事,你哭什么?”

    沈安安別開臉,語氣冷然,“那個恩將仇報的混賬東西,我就不該救他。”

    她恨的咬牙切齒。

    沈長赫愣了愣,反應(yīng)過來她是在罵四皇子蕭淵,面皮抽動了下。

    “都退下吧�!�

    “是�!蔽葜醒诀咝P齊聲退了下去。

    沈長赫說,“若是你不救他,大哥就不是挨幾板子那么簡單了,恐怕命都得搭進去。”

    “南華街那么大動靜,禁衛(wèi)都渾然不覺,確實是大哥失職,你的功不能抵我之過�!�

    沈安安不說話,卻將不服氣都表現(xiàn)在了臉上,“是他下令打的你嗎?”

    沈長赫點頭,“四皇子罰的不重,也是為了堵悠悠眾口,若是等皇上下令,遠要比這重的多。”

    沈安安用鼻音應(yīng)了一聲。

    “娘讓我負責施粥事宜,接下來恐會沒時間來看你了,你在家里好生養(yǎng)傷�!�

    “好。”沈長赫摸了摸她的頭。

    沈安安乖巧的垂頭,等他摸完才起身離開。

    “姑娘,夫人和大公子好像都喜歡摸您的頭�!蹦阈χf。

    沈安安“嗯”了一聲,以前,她總覺得他們是將她當小孩子看,可后來才懂,那是疼愛的表現(xiàn)。

    秋風蕭瑟,青石小路卻被打掃的很干凈,一片落葉都瞧不見。

    她很怕冷,只是初秋就緊閉了門窗。

    次日,她起了個大早。

    墨香給她梳妝打扮,“雖說是秋季,陽光不算炙熱,但風吹日曬的,還是要多涂一些雪膚膏,姑娘皮膚細嫩�!�

    沈安安點頭,任由墨香指腹在她臉頰與手背上揉開按壓。

    雪膚膏帶著淡淡香氣,涂上十分柔嫩,泛著光澤。

    沈安安一直都十分注重保養(yǎng)。

    她仔細看了眼銅鏡中那張芙蓉面,扯唇一笑。

    這么漂亮的一張臉,她上一世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呢,只一股腦的捧著蕭淵。

    嘖,那個狗男人,哪里配呢。

    墨香從妝匣子里拿出了一套紅寶石頭面,要為她簪上,沈安安偏頭,從里面挑了一支不起眼的玉簪遞給她,“用這個�!�

    墨香一怔,“姑娘……”

    這個玉簪是姑娘所有首飾里最為下乘的了,質(zhì)地灰撲撲的,就是小官家姑娘都瞧不上。

    “今日施粥,是救濟流民,不是參加宴會選美,打扮的太過奢華沒有好處�!�

    永遠都不要在極端的環(huán)境下考驗人性。

    墨香給她簪上了玉簪,又從匣子里拿了一盒胭脂,指尖點了一點,給沈安安涂在了唇瓣上。

    清水出芙蓉,這句話襯今日的沈安安再合適不過。

    “大姑娘�!�

    一路上,下人們都齊聲問好。

    沈安安笑著沖他們點點頭,收獲了不少好感。

    府門外,管家早備好了一切等著了。

    “大姑娘,今日的米面已經(jīng)運過去了,您過去就能開始了。”

    “嗯。”沈安安提起裙擺上了馬車。

    管家?guī)е槐娖抛有P跟在后面。

    說是負責施粥,其實根本用不上她插手,一切事宜都有管家親自盯著帶人讓,沈安安只是露個臉而已。

    不止是沈家,其余家也都是這么讓的,唯一不通的是,端侯府的端三姑娘。

    心地善良,蕙質(zhì)蘭心,不忍百姓受苦,親自下場幫忙。

    上一世時,可是名聲大噪。

    當然,有一半是沈安安犧牲自我,捧出來的。

    東街和南華街的岔路,馬車又一次停了下來。

    沈安安知曉,是和端三姑娘的馬車遇上了。

    不過這一世,她并沒有和蕭淵定親,那端三姑娘怎么依舊不依不饒。

    嘖,想來是因為皇上有意給二人指婚吧,那位小肚雞腸的三姑娘心里不痛快了。

    “姑娘……”管家剛一開口,沈安安懶散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讓人去丈量,誰離岔路口近,誰后退讓路�!�

    管家,“……”

    他左右看了眼車窗,一臉納悶,姑娘是怎么知曉外面發(fā)生的事情。

    另一側(cè),一個纖纖玉指掀開了車簾,露出了一張嬌柔溫婉的小臉。

    “這是怎么了?”

    “回三姑娘,咱們和沈府大姑娘的馬車遇上了,岔路口擁擠,不能供兩隊人馬通時出入�!�

    端三姑娘“嗯”了一聲,探頭往前看去,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馬車上。

    那里面坐的,應(yīng)就是沈府大姑娘了。

    只是外面這么大的動靜,她竟連面都不露。

    “沈大姑娘�!彼p柔開口。

    車簾紋絲不動,里面人好似沒有聽到她的聲音。

    端夢夢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又喚了一聲,“沈大姑娘,大路擁擠,我著急趕時間,可否行個方便�!�

    半晌,車簾終于挑起,露出來的卻是一張丫鬟發(fā)髻的臉,“我家姑娘也很著急,端三姑娘怎么不行個方便�!�

    “……”

    端夢夢咬了咬唇,面色赫紅,“沈姑娘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東街的百姓如今都等著我,多耽誤一會兒他們就多餓一分,我也是一時心急�!�

    端夢夢說完,卻見那丫鬟頭縮了回去,眉頭輕皺。

    下一瞬,一張芙蓉面探了出來,她趴在車窗上,一臉平靜,“我誤會什么了,你又不是哪種意思?”

    “端三姑娘是去樂善好施,本姑娘也不是去吃喝玩樂的,難不成在端三姑娘心里,東街的百姓是人,南華街的就不是?”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端夢夢面色不怎么好。

    “知道的是端三姑娘心地良善,不知道的還以為三姑娘拿百姓當筏子,給自已謀好名聲呢。”

    “你——”端夢夢面色一變,忙環(huán)視了下周圍。

    沈安安眸子發(fā)沉,注視著她的目光陰冷的很,“三姑娘不必著急,我的人已經(jīng)去前面查看了,很快就能解決�!�

    端夢夢咬著牙,可這么多人在場,她要保持著貴女儀態(tài),也不好說什么。

    沈安安倚靠著軟枕,不時抬頭瞥一眼端夢夢臉色,唇角冷冷勾起。

    這個地方,是她上一世聲名狼藉的起源。

    端夢夢是大家族教養(yǎng)出來的閨秀,說話綿里藏針,滴水不漏。

    而她在江南長大,哪有那些彎彎心思。

    她只知曉端夢夢說話柔聲細語,十分友善,可不知為何,卻能句句挑起她的心火。

    最后,她大怒,堵死了岔路出口,與端夢夢據(jù)理力爭。

    只是從頭到尾,都是她在發(fā)瘋,在撕扯,端夢夢一副十分著急又委屈的表情,欲哭不哭。

    最后,竟連沈府的人都覺得是她這個大姑娘過分了。

    沈安安想著想著,突然勾唇笑了笑。

    不得不說,端夢夢是個人物,至少那楚楚可憐,含沙射影的本事,她學(xué)不會。

    也因為二人的齷語,耽誤了施粥的時辰。

    百姓們朝這邊聚集而來,得知是她堵死了路,不讓端夢夢出去,就對她謾罵了起來。

    從嬌縱蠻橫,到最后,變成了她小肚雞腸,嫉妒端夢夢才華,因蕭淵與端夢夢的交情,醋意大起,故意為難端夢夢。

    也是那時,她才知曉,端夢夢竟是蕭淵的師妹。

    “姑娘。”管家的話打斷了她的沉思。

    “咱們比端家多半個馬頭,是咱們先轉(zhuǎn)的彎,端家在后�!�

    沈安安眼皮抬起,看向端夢夢,“端三姑娘,可聽見了?”

    端夢夢愣了好一會兒,染著豆蔻的手攥于掌心。

    半晌,她溫柔一笑,“沈大姑娘果真是個有意思的人,多大點事,也值當如此較真�!�

    “來人,給沈大姑娘讓路。”

    沈安安面色平靜,“端三姑娘更有意思,都說,說話是門學(xué)問,博大精深,這學(xué)問可是被端三姑娘玩的明白。”

    “……”

    馬車后退,沈安安沒有瞧見端夢夢的臉,但想來應(yīng)該很難看。

    “一個江南長大的鄉(xiāng)下佬,怎會如此伶俐難纏�!倍藟魤舴畔萝嚭煟嫔辉趺春每�。

    她的口才,對上沈安安的直來直去,竟是半點不占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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