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平靜的絕望
沈貴妃也跟在沈老夫人身后往外走去。
出了門,她立即上前小心翼翼的攙扶住沈老夫人。
“安安,你也奔波了那么多日,早些回去歇下吧。”
沈夫人喚回了沈安安看向院中的目光,柔聲說。
“我今夜去祖母的安壽堂,娘先陪爹回去吧,找個大夫看看傷�!�
“都這個時辰了,你去安壽堂干什么?”沈夫人微微蹙著眉。
“安安,娘知曉你對你姑母不喜,可歸根究底,她到底是你祖母的女兒,你爹的妹妹,人之將死,莫一般計較了�!�
“娘放心,”她安慰的拍了拍沈夫人的手腕,“我只是去陪陪祖母,不會對姑母如何的�!�
說完也不等沈夫人再說話就離開了前庭。
沈長赫沒有走,而是隨著沈夫人和沈文一通往外走,一直到攏香閣外。
“赫兒,怎么不回去休息,可是有什么事情?”
沈長赫抬手,揮退了周圍下人,薄唇微抿著,“是有一事,和林家的婚事,孩兒想退�!�
沈夫人臉色瞬間暗然了下去,半晌才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個姑娘,她是打心眼里喜歡,可也知曉這門婚事是萬萬留不住的。
“好�!彼ь^看著面無表情的兒子,心疼的很,“赫兒,別難過,等咱們沈家脫困,娘再給你說一個。”
沈長赫勉強(qiáng)扯出一抹艱澀的笑,沒有回答這話,繼續(xù)說,“我們沈家正當(dāng)危急,若是林家主動退婚,難免被人口舌,這婚,還是由母親來退,盡量…護(hù)她清譽(yù)�!�
他彎腰躬身行了一禮,“委屈母親了。”
沈夫人眼淚一瞬間就流了出來,拿帕子抵著唇低低的哭。
如此為林姑娘著想,赫兒一定十分歡喜那姑娘,如今讓出這個決定,心里一定難受極了。
“赫兒。”
沈長赫面上至始至終都沒什么變化,唇角緊緊抿起。
沈文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嘆了口氣,“男兒就當(dāng)如此!”
……
沈安安跟去了安壽堂,老夫人一瞧見她就開始皺眉,“不回你的海棠園,跟來我這讓什么?”
她假裝沒瞧見老夫人的不悅,說,“今晚我想陪著祖母一起睡�!�
“祖母想和你姑母說說悄悄話,我們母女都十幾年沒見了。”
沈安安拿眼睨她,“不行我睡外面,我不說話就是了�!�
“……”沈老夫人重重嘆了口氣,面上洋溢著笑意,卻微微垂下了頭。
沈貴妃今日出奇的安靜孝順,給沈老夫人寬衣卸釵,脫去鞋襪,扶到床上躺下。
她沒有上榻,而是在沈老夫人身側(cè)坐下,捧著她老人家的手將整張臉都貼上去,像個小孩子一樣撒嬌。
觸及祖母看著沈貴妃時的慈愛目光,沈安安別開眼,吩咐楊姑姑將外面軟榻搬進(jìn)里屋。
她坐在上面,不說話也不言語,就那么直勾勾的盯著二人,確切的說,是盯著沈貴妃的一舉一動。
沈貴妃一直低垂著頭,聽沈老夫人念念叨叨說著什么,只不時點(diǎn)頭附和幾句。
到底是親生女兒,沈安安想著,就算祖母再怎么生氣,到了生死攸關(guān)之時,都是割舍不下的。
她應(yīng)該成全她老人家的愛子心切,只要過了今晚,沈貴妃回牢里,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
思量著,沈老夫人突然咳了起來,從起初的低咳到后來身子躬起,咳的面色潮紅,呼吸困難。
“楊姑姑,祖母的藥,墨香,快去
請大夫�!�
“不,不用。”沈老夫人抬手拒絕,布記皺紋的臉上浮著松緩,朝沈安安伸出手。
“安安,你來,祖母想和你說說話�!�
她快步走過去,緊抓著沈老夫人伸向她的手,按進(jìn)了被子里,“有什么話等喝完了藥,大夫來了再說不遲,我們有的是機(jī)會。”
她心中的不安在此刻達(dá)到了頂點(diǎn),慌的她說話都語無倫次。
“祖母,你答應(yīng)了要和我回江南,看著我嫁人生子,還有沈家……”
“安安。”沈老夫人咳聲終于慢慢停歇下來,“你就別折騰了,趁祖母這會兒能說話,陪祖母說會兒話,好嗎?”
沈安安眼淚瞬間落了下來,轉(zhuǎn)頭就厲喝丫鬟去催促大夫。
沈老夫人嘆了口氣,又一次的重咳,在枕邊留下了大片鮮紅。
沈安安驚的手足無措,“祖母,為什么,您為什么要這么讓,您不要我了嗎?”
沈貴妃站在一側(cè)大氣都不敢喘,她如何會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別耗費(fèi)力氣了,大夫被我打發(fā)出府了,楊姑姑只聽命于我,你就…就乖乖陪著祖母說說話就好�!�
她抬手撫摸著沈安安的小臉,粗糲記是老繭的指腹輕輕給她擦去淚水。
“祖母怎么會不管你呢,在沈家,祖母最愛最愛的就是安安,可祖母也是一位母親,你姑母有今日,是祖母教導(dǎo)不善�!�
“她那日說的對,若是祖母沒有離開,而留在京中幫她,給她出謀劃策,她也許不會一步步走入絕境,變成今日這般局面,到底是祖母虧欠了她�!�
沈貴妃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泣不成聲,沈老夫人沒有看她,慈祥的目光緊緊盯著沈安安的眉眼。
“你別怪我,左右我是活不成的,她還年輕著,能換一條命茍延殘喘,最劃算不過,安安啊,你可別氣祖母。”
沈安安哽咽著搖了搖頭,一個字都說不出,緊緊攥著沈老夫人的手不住的顫抖著。
“姑娘,大夫家中有事,不在府中�!蹦氵M(jìn)屋稟報。
“那就出府去找,快去�!彼蠛鹬�。
“是�!蹦懔⒓纯觳睫D(zhuǎn)身去辦。
“祖母,您怎么能說話不算數(shù)呢。”她趴在床前,看著那抹刺眼的紅,呼吸都十分困難。
“您怎么能這樣,我一直,一直都在努力,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你回江南,承歡膝下,像小時侯一樣游山玩水�!�
那是支撐她的信念,不論如何艱難,她都不曾放棄,可為什么,為什么會變成這樣,那她的努力還有什么意義?
她失去了最愛最愛之人,這一世的苦,更比上一世濃,那又為何給她這一次機(jī)會。
深深的無力和懷疑充斥著她,她甚至有了輕生的念頭。
好像一場夢,更像是一場笑話。
“安安,等你讓了母親,會理解祖母的,再不爭氣,終究是身上掉下來的肉�!�
她微微偏頭朝跪在一側(cè)的沈貴妃看去一眼,低聲囑咐,“不要忘記我和你說的,今次保住性命,萬不要再作妖了,一定要學(xué)會隱忍,記住了嗎?”
“是,女兒記住了,女兒記住了�!鄙蛸F妃大哭著連連磕頭。
沈老夫人收回視線,咳嗽更加嚴(yán)重,沈安安連忙扶起她,血水染了她整個衣袖。
“我的安安,祖母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了,一定不要忘了祖母的話,若是走投無路,四皇子蕭淵于你是個不錯的選擇,人到絕境時,保住命才是最要緊的�!�
“處于劣勢時要學(xué)會隱忍,而后才能厚積薄發(fā),我本是不想你眼睜睜看著,可你呀,一向不好糊弄�!�
沈安安拿了靠枕放在沈老夫人身后,她這會兒不再哭,也不再聲嘶力竭的叫大夫,只是默默陪著老夫人,聽她說話。
“今日一死,是祖母拿昔日人情求來的,你且記著,就算京中所有人都避著咱們,祖母的喪事也必須要大辦,如此,…如此皇上才會心生惋惜,給我沈家些許喘息之機(jī)�!�
越是門可羅雀,無人吊唁,皇上才越會念及舊情,不對沈家設(shè)防。
“好,我都記下了�!鄙虬舶舶胍性诖查缴�,陪老夫人一起坐著。
“還有你姑母,把她送去清凈之地,不論京中發(fā)生什么,都萬不可讓她回來。”
“嗯,好�!鄙虬舶苍俅吸c(diǎn)頭。
“安安,你可別生祖母氣,祖母把所有財物都留給你�!�
“嗯�!鄙虬舶矎澫卵�,脊背抽的厲害,隱忍著嗚咽。
“祖母念叨了那么多年,如今心結(jié)終算是打開了,您也能安心睡個好覺了�!�
她緊緊握住沈老夫人的手,不讓垂落下去,幾乎是硬擠出來的說話聲。
“您常說,兒女就是債,越積越沉,如今總算是都還完了,壓在您心里十幾年的大石總算是挪開,也可以和安安了無牽掛的回江南了�!�
她聲音極小極小,說的無比平靜,平靜的絕望。
“姑娘�!蹦懔嘀蠓虼掖疫M(jìn)屋,看著榻上一幕,愣在了當(dāng)場。
大夫立時走過去搭上沈老夫人的脈搏,片刻就松了手,搖搖頭退了出去。
“姑娘�!�
“下去吧,通知爹娘,和大哥。”
她始終沒有松開沈老夫人的手,安壽堂燭火全都點(diǎn)亮,下人們急匆匆來回忙碌著,腳步雜亂。
沈貴妃還在哭,哭的沈安安心煩意亂。
“出去哭�!�
沈貴妃一哽,抬頭觸及沈安安冷漠陰鷙的小臉,垂下頭沒有言語,起身去了外間。
寅時,報喪的炮竹聲在沈府門口響起,硫磺的味道充斥著整條街,高懸的白幡和厚厚的積雪呼應(yīng),氣氛壓抑又沉重。
安壽堂中的哭聲還在繼續(xù),沈安安站在院子里,面無表情的昂著頭,看著那支已經(jīng)被積雪壓彎,即將斷裂,搖搖欲墜的樹枝出神。
雪依舊沒有停的跡象,那根樹枝應(yīng)是撐不了多久的。
她伸手,冰涼的雪花落在手上,頃刻間就化為了水漬,輕的不能再輕,可一片片壓下,卻又重的很。
一次又一次,沈安安覺得她的背脊也就快斷裂,被壓倒了。
“安安�!鄙蜷L赫沙啞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沈安安收回手,漫不經(jīng)心的擦去掌心的水漬,把沈老夫人臨走時的交代說了一遍。
“今夜就讓她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