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林南音的威脅起了作用,一刻鐘后,床上馮長樂的身體開始有了變化。焦枯之下,開始有生機綻放,新鮮的血肉開始滋生,因為肉身逐漸變得飽滿,外面那層焦黑便逐漸龜裂,褪落,露出下面健康紅潤的皮膚。
等到馮長樂的肉身恢復成正常人的模樣時,她的眼睛也終于再次睜開。
她從床上坐起,身上的灰燼掉落,最后出現(xiàn)在林南音面前的是一張年輕的臉龐。
馮長樂仿佛浴火重生,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姑姑。”她看著林南音叫了一聲,林南音卻沒立即應下,而是問她道:“你父親的腿是為什么斷的?”
“為救我娘�!瘪T長樂毫不猶豫回答道。
“你十六歲時我出關帶你回家去哪買的什么?”
“去的是三嬸的食肆,買的是白切肉,不過那肉您沒吃,最后全被我爹和曲伯伯下了酒�!�
聽她說完這些細節(jié),林南音這才確定眼前的人至少此時此刻還是馮長樂。
她仍舊沒有撤下劍與靈力囚籠,而是讓馮長樂說說究竟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嗎?我也不知道�!瘪T長樂說著嘴巴一張,吐出一枚綠色的草種,“但我現(xiàn)在大概明白我為什么一直沒有死了。就是這個東西,這么多年來它一直隱藏在我的體內,不知不覺與我共生。
一直在進入玉京宗之前我都沒覺得我身體有什么不對,只有之前在服用焚心草藥液的時候,我心里有一股直覺讓我再痛都要撐下去,千萬別放棄。
在進入玉京宗后,周圍的熾熱讓我感覺我身體像是著了火,我的身體也逐漸不受我自己控制,我這才知道原來我早已不是我�!�
馮長樂吐出的草種顏色碧綠,十分尋常,但當馮長樂將之放到她的掌心,林南音就看到那草種長出無數(shù)觸須沒入她的體內,消失在她手掌之上。
竟然還有這樣的東西。
林南音再次反省自己,雖然她已經結晶,但這個世界太大,多的是她不知道的事物,以后定要萬分謹慎。
“那你現(xiàn)在什么情況?”林南音問馮長樂道。
“剛才我已經同它簽下契約,以后都會同體共生�!瘪T長樂說到這個臉上沒有什么喜色,“在這之前我真以為是我過去堅持煉體才會導致我如此長壽,那時我想著哪怕我不能修煉至少我還能活著,這就是煉體的收獲。
可現(xiàn)在真相告訴我我能活著是因為別的東西,那師父和我一直想做的事是不是在很早之前就已經失�。课覀儓猿诌@么久又是為了什么呢�!�
她是真的挫敗。
早些年她想放棄的那次也只花了八年時間去證明那條路行不通。
而現(xiàn)在已經快兩百年了,原來一個普通人哪怕投入兩百年的時間也無法跨過靈根的差距。
“但至少你現(xiàn)在還活著�!绷帜弦舻�,“只要活著,那就還沒失敗�!�
“也是�!瘪T長樂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也許那枚草種最后選擇我就是因為它不敢俯身到修士體內,而我恰好是氣血遠旺盛于其他人的普通人,所以它才會選擇了我。
我過去所有的煉體可能就是一個讓它俯身的契機,它依靠我生長,而我利用它獲得悠久的壽命,這樣的交換其實很公平。
你看,我現(xiàn)在又回到了二十歲。”
“你把那枚草種拿出來。”林南音此時道,“你們共生我沒意見,但我不希望這樣的平衡只是暫時的,更不希望下次見到你的時候里面已經換了個芯子。”
雖然現(xiàn)在殼子已經換了,但至少芯子還是對的。
馮長樂明白了她的意思,她順從的將草種再次吐出,然后她就見姑姑手中結了個印沒入草種當中。
“這是我給它種下的神識印記,只要它不消失,我就能一直感知到它的位置。你和它一起可以,但你要死了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會滅了它�!绷帜弦舻�,“現(xiàn)在我們來談談其他的。你現(xiàn)在能不能修煉?”
馮長樂眼里很是感動,如果不是姑姑在,她恐怕真就消失的悄無聲息了。
“我試試長青功�!钡缹m最基礎的長青功馮長樂早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倒背如流,但這次她和往常一樣嘗試修煉后身體仍沒動靜,“還是不能�!�
林南音稍微有點失望,但草種屬于植修,植修能修煉一般都是以千年為單位,她也不能指望一株草能有多大的天賦。
“那你感覺力氣有沒有變大?”
馮長樂握了握拳,“有變大的,不過具體大到什么程度得回頭試試才知道。”
“那你這個身體能一直活著嗎?”
馮長樂過了片刻才回道:“它說百年枯萎一次,若能撐過來就能再活百年,若不能就徹底消失。本來距離第一次枯萎還有二十三年,但因為這次的火蓮,它提前新生,下次枯萎的時候得在百年后。也就是說,我能再活百年�!�
林南音知道植修天賦和體格都比不上人族和妖獸,壽命長是它們唯一的優(yōu)勢。
活得長也好。
接下來她又詢問了馮長樂一些其他的細節(jié)問題,等再次確定她魂魄完好無損,這才將靈力囚籠給撤了,火精劍也給招了回來。
馮長樂不能修煉,在未來的百年里她還是想繼續(xù)研究體修這條路子,“或許兩百年不能打破的壁壘,在第三個百年里能夠找到答案呢�!�
對此林南音自然是予以支持。
外面,拍賣會今天的場次已經結束,下一場得到明天上午。這次拍賣會一共三天,三天后才會結束這場盛宴。
此時隨著拍賣會的暫時結束,拍賣會里的賓客也都在往外走。
北渡他們根據(jù)這一路來所學的經驗一直掩藏修為和真實面容,所以這次他們沒有寨里的長輩們一起,而是坐在人群當中。
四人也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盛大的拍賣會,一出來就一直討論個不停,只恨自己口袋里沒有靈石。
他們正說著時,北渡突然看到眼前走過一群人。
那群人的年紀和他們四個相仿,身上穿著玉京宗的袍服,應該是玉京宗的年輕一代的弟子。
小金子當初被玉京宗的人帶走并不是秘密。
北渡看著他們走過,突然在想小金子會不會也在其中。
“你在看什么?”旁邊木頭察覺到了他的異樣。
“我在想我們會不會碰到小金子�!北倍扇鐚嵈鸬�,“走吧,估計就算再看到也認不出來�!�
和北渡不同,木頭和小金子關系還沒好到多年不忘的程度,現(xiàn)在被北渡一提他才想起來,“也不是沒可能�;仡^我們可以問問我爺爺,看能不能進玉京宗里看看。外面人多,碰到的機會小,但進了他們宗門那肯定就能見到。”
“你說得對�!�
他們一邊說一邊往前走,而他們身后一和他們年紀差不多的少年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的背影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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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人多,外來不少修士所帶的東西沒有達到拍賣的門檻,干脆就在外面擺攤自己出售,一來二去拍賣會的外面五條大街都是臨時組成的坊市。
坊市這東西的魅力除了交易方便之外,還有存在撿漏的可能。
北渡他們四個一出拍賣行就先逛了一遍坊市,一直到天擦黑這才意猶未盡地回了客棧。
客棧里,其他的長輩們都不在,只有東方前輩正和一個陌生人女子在聊天,周圍也不見馬奶奶的身影。
馮長樂現(xiàn)在也用的化名,晚輩們都以為她姓馬。
“前輩。”四人乖巧過來問好。
“回來了,”林南音看他們臉上激動未散,“看來這次你們大有收獲,是在拍賣會上拍到了什么好東西嗎?”
“拍賣會上的東西哪是我們能買得起的,這次來就是開了回眼界�!北倍傻�,“不過我們在外面的坊市里淘到了一些好東西�!�
說著他將他們買的東西一一拿了出來請林南音品鑒。
林南音看了下,是很不錯,看的她都有些心動,可惜她沒靈石。
以前在南靈洲的時候基本沒有花錢的地方,而她的一貫思維是能用靈石解決的事都不是事,因此口袋里也沒存下多少靈石。
后來金角寨建成,她以為自己手頭足夠寬裕,可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只夠在這拍賣會上買個一兩件東西。
她是時候去賺點靈石來花花了。
“眼光不錯,回頭把所見所聞記錄一下,帶回去給寨里的其他人長長見識。”林南音囑咐道,每個大洲的風物不同,出了南靈她也抓瞎。
“是。”北渡應下道。
“行了,我們先吃飯。”雖然結晶不需要吃飯,林南音還是保持著一日三餐的習慣。
他們因為人多,住的是客棧里的一間整院,休息在廂房,吃飯則在庭院有專門的長炕。
長炕上墊著繡有金線的錦毯,錦毯中間放著一張散發(fā)著清涼氣息的冰玉石桌,桌子上空則是濃蔭蓋頂?shù)拇笃咸鸭�,最絕的是葡萄葉子中間各色葡萄掛在其中,想吃仰頭張嘴就能夠到。
飯菜上來后,眾人上桌,這時卻見主桌上的東方前輩看向院外道:“你不過來一起吃個飯嗎?”
眾人不由好奇?zhèn)壬砜聪蛟和�,很快,他們就見一個身穿玉京宗袍服的少年走進了院子。
一看到他,北渡瞬間想到了什么,他有些驚喜道:“小金子?”
然而相對于他的熱情,對方卻只冷淡地撇了他一眼,然后又看向主桌上的人道:“好久不見。”
熱戀貼了個冷屁股的北渡臉色笑容逐漸淡了下來,旁邊木頭更為對方這種無禮行為而擰起了眉頭。
林南音卻沒事人一樣招呼他上桌,“是好久不見�?靵沓燥�,我都餓了。”
她這熟稔的態(tài)度有點出乎來人的預料。
他一直盯著那個人看,自從知道宗門也給金角寨送去了請柬之后,他有時候也會在想她會不會來,他若是碰到了她該說些怎么樣的寒暄話。
可現(xiàn)在真的見到,那些風輕云淡的寒暄話他又不想說了,心里還是覺得當年那件事在心里扎得慌。
“你怎么能這么……”若無其事呢。
可他話沒說完,人就被強制拉到了炕前,“鞋子自己脫,有什么話吃完再說。”
見周圍的人都在看自己,來人也不想被當笑話一樣看待,也就閉嘴順從脫鞋上桌。
人齊開動,在林南音開始對眼前碟子里的肉塊下手時,金元寶看了看屋子里面,詢問道:“馬奶奶怎么不在?”
她記得馬奶奶頓頓也要吃飯。
林南音手未停,“這我就不解釋了,你來說吧。”
她說的‘你’自然是馮長樂本人。
不過晚輩們不知道她是誰,還是馮長樂放下手里的筷子后才全都看向了她。
馮長樂很感動這些孩子還記掛自己,她在之前就已經想到了應對的措辭,“老太太她已經去世了。”
林南音一聽差點被肉汁嗆到,而邊上幾個晚輩則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不是,她之前不還是好好的?”
“對啊,出門的時候我還感知到了她的氣息,怎么會這么突然?”
這一路朝夕相伴,他們都很喜歡那個時常給他們講古的長輩。
“我知道你們一時有些難以接受,不過她已經活了兩百歲了,作為一個不能修煉的普通人,已經夠了�!�
馮長樂的話讓還沒接受上件事的年輕人再度蒙圈。
“兩百歲?”“不能修煉的普通人?”“不能修煉的普通人能活這么久?”
“對�!闭f到這,馮長樂看了眼新加入的那個陌生少年。
林南音見后,道:“說吧,都是自己人�!�
一句‘自己人’讓新來少年握著酒杯的手不由緊了緊。
得了林南音的指示,馮長樂才繼續(xù)道:“我知道你們很好奇,說實話我也是現(xiàn)在才知道。她之所以活得長,是因為被一種草種給奪了身體,那草種在她所察覺不到的清下吞噬了她的肉身,讓她只余意識與草種共存�!�
“竟然還有這樣的魔物?那她老人家何時被草種侵入身體都不知道嗎?”
馮長樂搖頭,“就是因為一切都無知無覺,所以才更可怕�!�
按照草種說還有二十三年就要‘輪回’一次的時間來推算,她應該是在一百多歲時遇到的草種,但是那時候她年事已高,平時基本不外出,連弟子都沒見過幾回。
唯一有點印象的就是宗內采藥任務,薛家的一個孫輩去飛仙谷僥幸采到一株參草,她當時買后服下,之后身體也沒變特別好也沒變特別差,就一直保持著那個狀態(tài),一直到進炎洲沙漠。
如果非要說個可疑的時間,那就該是那參草的問題。
可惜這事已經過去多年,當時她真是無知無覺,現(xiàn)在就算反推也無法確定被俯身是在什么時候。
“這應該是涅槃魔種�!边@時餐桌上有人道,“此物百年一涅槃,每次重生都會更強大一分。涅槃三次后,魔種就會誕生靈識,吞噬被寄生者的神識取而代之�!�
說話的人正是那陌生少年。
其他人還是頭一次聽到這東西,而林南音也有些意外他會知道這個。不過一想玉京宗那么大一門派,里面所涉及的知識比外人多也能理解。
“那若是在此之前就和魔種定下靈魂協(xié)議,以后還會不會被魔種吞噬神識?”馮長樂詢問道。
“難說,一般不會,有不少修士就曾煉化魔種重塑肉身,他們沒死的至今都沒事。至于凡人反過來操控魔種我還沒聽說過,若真能做到的話,隨著魔種涅槃次數(shù)增加,那個人或許會做到肉身無敵的程度�!�
馮長樂沒想到這事還有這樣的轉折,不過經歷悠久歲月的她很容易掩藏自己的情緒,聞言她嘆了口氣道:“或許馮前輩現(xiàn)在去世對她來說也不見得是件壞事�!�
她一嘆氣,幾個晚輩突然悲從中來。
原本好好的一頓飯誰也沒了吃的心思,只有林南音一個人還在那里細嚼慢咽。
大概能看出小金子和東方前輩有話要說,北渡率先離席,把空間留給了他門。
他一走,其他人也都跟著下了桌,最后桌上只留林南音他們兩個。
院子里的風將餐桌上方的葉子吹得嘩嘩作響,林南音有些吃夠了,她伸手摘了串頭頂晃動的紫葡萄,然后一邊擦一邊對邊上的少年道:“你好像有話要問我�!�
少年揚眉看她:“我認為該是你要給我個解釋�!�
“你想要什么解釋?”林南音丟了枚葡萄進嘴里,頓時被酸得齜牙咧嘴。
“……”少年側過臉不看她這模樣,“當年銀無憂去金角寨的時候,你是故意把他們兩個關起來的對不對。你從一開始就想把我送走�?墒菫槭裁茨�?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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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南音早預料到將來有一天他會想到這些細節(jié),但沒想到時間會這樣快。
相對于北渡他們還帶著一點孩子氣,眼前的少年眼里已經沒了天真,想來這些年他應該過的很辛苦。
“是,我猜到銀無憂會看中你的資質將你帶走,他們兩個那天也是我讓人刻意關的禁閉�!绷帜弦舫姓J道,“至于目的,我就是要讓你加入玉京宗,將來好爭一爭玉京宗的宗主之位。”
前面的內容都在少年的預料之中,但最后那句卻讓他不由回過頭來,“你在開什么玩笑�!�
宗主之位豈是他能肖想的?
雖然他資質是還算不錯,未來筑基有望,但想要宗主之位那得結晶或者有結晶前輩撐腰才行。
而結晶這種事,除非天賦過人,不然必定要結晶丹輔助,而整個炎洲能煉制出結晶丹的丹師不超過兩位。先不說找那兩位丹師煉制結晶丹的代價有多高,就算能找到一般人也難以湊齊藥方所需要的藥材。
“這不是玩笑。”林南音對標的是她自己的資質,她的資質很一般,最后三枚結晶成功。小金子比她資質更好,概率更高,哪怕他到時候無法結晶她也能給他撐腰,“現(xiàn)在的你做不到,不代表兩百年后的你也一樣不行�!�
“可是為什么要讓我站在那樣高的一個位置?難道是為了讓金角寨有個靠山?”金角寨這些年有什么動作,他大概聽說了一些,周圍不少人對金角寨的所作所為都很唾棄。
林南音想了想,道:“你也可以這樣理解。”
其實從很多細節(jié)都能看出來,玉京宗和一般的邪宗不同。
邪宗是個有人路過都恨不得把人骨髓嗦出來的地方,但玉京宗的行事方式相對來說有種偷偷摸摸的正派,她之前就猜測玉京宗有可能是披著邪宗外衣的正道宗門。
這次過來一看,基本已經確定她的猜測沒錯。
她估摸著玉京宗也是因為身處沙漠深處,仗著這里地廣人稀,又有結晶老祖坐鎮(zhèn)才會如此行事。若在其他的洲,估計又是另外一番模樣。
說白了,還是現(xiàn)在邪修當?shù)溃呐滦膽颜x也只能偽裝合群。
讓小金子將來掌握玉京宗,也是為了留一張底牌,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要好。
“那為什么當初不告訴我?”少年問。
告訴了他,他也就知道他不是被丟出來的那個了。
林南音沉默了下,道:“一般宗門收徒都會用一些特殊的手段查他們的心跡。當時你才七歲,連自己尿床都控制不了,怎么能控制不被套話�!�
“……”她這話讓少年不由回想起某些記憶,當場紅了雙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