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反詩
南嘉魚接著說道：我那首詩風(fēng)格、意象甚至是情感和構(gòu)造都借鑒了黃巢的《不第后賦菊》，莫非姐姐也是如此
席間頓時針落可聞。
剛才那男子一拍大腿，他就說聽著熟悉嘛！可黃巢此人，不是、不是……
南伊湄的臉色有一瞬間的扭曲，廣袖的指骨幾乎捏斷！
這個賤人分明是故意這么說的！
那黃巢是什么人殺人八百萬、人肉做軍糧，門閥士族被他屠戮殆盡，她若是承認(rèn)，明面上便立即得罪了在場的所有勛貴；
可若是不承認(rèn)……那詩集都好好地躺在那呢，她根本無從辯駁。
現(xiàn)在騎虎難下的倒成了她！
南伊湄立時恨極了余子冉和早已死去的南瑜：一個屁顛屁顛地拿出詩集做什么一個好端端的寫什么反詩
許是察覺到南伊湄目光不善，余子冉吞了口口水，轉(zhuǎn)頭愈發(fā)對南嘉魚咄咄逼人：哈，你承認(rèn)你借鑒了反賊的詩南嘉魚，你可真是其心可誅！
我承認(rèn)借鑒，就算說我抄襲也沒關(guān)系。
南嘉魚大大方方地說道：我被土匪所擄，而后因著一些緣故流言四起，一腔憤恨無處抒發(fā)；后來，幸得蒼天垂憐、圣上英明，匪徒被剿、得以真相大白。我有資格作反壓迫、反強(qiáng)盜的詩！
可有些人，敢承認(rèn)嗎
南嘉魚的眼風(fēng)毫不掩飾地掃到了南伊湄，緊接著又看向余子冉：
圣上曾坦言他最喜元稹的詩，可同時也承認(rèn)元稹有才無德。縱使圣上貴為天子、金口玉言，也不會將任何不喜之人或事全盤否定。
黃巢那首詩作得好是有目共睹的事實(shí)，你卻不分青紅皂白就說我寫反詩……
余小姐，你這扣帽子的本事，可真是厲害得很��！
南嘉魚停都不帶停，先指南伊湄再罵余子冉，可謂是字字錐心！
眾人心下無不動容：
是啊，南家姐妹相殘的事這才過了幾日大家還沒忘呢！況且人家二小姐只是寫寫詩一抒胸臆，這都要被針對
不過，反觀南家大小姐，既要做出才女姿態(tài)，又怕詩句有問題引火燒身便打死不認(rèn)，可真是——
又當(dāng)又立啊！
至于余家那個小姐，跟個倀鬼也沒什么分別吧
噗嗤，有人在席間沒忍住，直接笑出聲來。
南伊湄再也忍不住，雙目赤紅一拍桌案——
明明是南嘉魚抄了她詩集上的詩，事情是怎么走到現(xiàn)在的這步田地
不除了這個賤人，她寢食難安！
南伊湄甚至連面上的平和都不想維持，反正是在她家，他們能把她怎么樣剛打算直接找人把南嘉魚拖下去，只見那個賤人不緊不慢地再次張口……
南嘉魚翻著手中的《伊湄詩選》，捻起一頁，如吟誦一般。
紫殿龍袍新?lián)Q處，卻聞幽巷泣殘聲……
這是她游阿房宮殘跡的時候所作；
古槐影里殘碑冷，似訴前朝位業(yè)荒……
這是她在前朝留下的寺廟里拓碑時所作；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古千秋誰問源……
這是她第一次讀《史記》中的《夏本紀(jì)》，受夏朝立國所感所作。
這些都是她曾經(jīng)有感而發(fā)寫下的詩，句句都能找到出處……可她南伊湄，說得清楚嗎
南嘉魚念著念著，就有人感到了不對勁。
南二小姐為什么單揀出這幾首來說可是有什么深意
我怎么聽著，這幾首似乎都是在暗示……
嘶，慎言！圣上天命所歸，合該繼承大統(tǒng)！
好家伙，還說妹妹寫反詩呢，這么做的明明不是她南伊湄自己嗎
……
人群中的騷亂卻如揚(yáng)湯止沸，哪還見方才曲水流觴宴上的自在從容
南伊湄心都要跳出來了，南嘉魚這個賤人分明就是在暗示她作的才是反詩。含沙射影，指代皇帝得位不正！
她怎敢認(rèn)下！況且，那本身就不是她的詩�。�
不、不是的！南伊湄慌里慌張地從座位上站起，身前酒杯傾灑在她身上留下大片污漬，她卻絲毫不覺。
大家聽我解釋！南伊湄抖著嘴唇，渾身止不住地打著戰(zhàn)，淚水糊了她精致的妝容：那真不是反詩！是我在……我看見……��！
南伊湄被自己長長的裙擺絆倒，一下摔到了余子冉的身上：表姐，你信我�。�
可余子冉回給她的，是面露驚恐，趕忙推開她躲到侍婢身后去了。
南伊湄心中頓時被巨大的恐懼淹沒——
前些年皇上的雷霆手段似乎在歷歷在目，菜市口每天都有人被拉去砍頭……
不、不，她不想死！
詩都是南瑜寫的，反賊是她不是我！嗚嗚嗚……
南伊湄用盡全身的力氣喊出這話，脫力一般坐倒在地。
世界，終于安靜了。
反正南瑜已經(jīng)死了，再背一個反賊的名頭又如何
誰知人群中又傳來窸窸窣窣的討論聲：
南瑜……不是三年前慘死的南懷仁大人的親女后來母親難產(chǎn)而亡，她受不了打擊懸梁自盡的那個
原來這南大小姐，是抄她親堂姐的詩啊，呸！真是不要臉！這不是欺負(fù)死人嘛～
可時間線對不上��！南瑜死時那件事發(fā)生也沒多久、她雙親的死亡和那件事也沒關(guān)系，她怎么可能在悲痛交加的情況下寫那么多首反詩嘛！
南伊湄僵在當(dāng)場，宛遭雷擊：什……么她千辛萬苦洗脫嫌疑，卻只是做了無用功
噗！南伊湄嘔出一口鮮血，當(dāng)場昏死過去。
***
一場曲水流觴宴，將將開始便慘淡落幕。南嘉魚被人推搡著再次來到祠堂，但面色坦然無懼。
她不是沒想過姐妹相殘之后的南家長輩震怒，而是她自有法子應(yīng)對。
她從不會去干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
祖母、夫人。南嘉魚淡然地給上首怒不可遏的南老夫人和余氏行了個禮，對她面前代表下跪認(rèn)錯的蒲團(tuán)視而不見。
你還不給我跪下！給伊湄磕頭謝罪！立在南老夫人身邊的余氏，瞬間被南嘉魚的舉止氣炸，沖到南嘉魚面前揚(yáng)起巴掌、就打算教訓(xùn)教訓(xùn)她。
余氏，夠了！
被請來的南老夫人雖也氣南嘉魚給南家丟臉，卻還是呵斥住了余氏——
一個當(dāng)家夫人動不動就對一個庶女大打出手，出去南家的臉面教養(yǎng)往哪兒擱置
不過這庶女的膽子快反了天了，再不管恐怕得生出事端。
南嘉魚，你跪下！南老夫人冷著臉呵斥道。
南嘉魚目光定定地直視前方的南老夫人，絲毫不怵：孫女無錯，為何要跪
南老夫人額上的青筋被氣得一跳一跳，本來那場法會都已經(jīng)消弭了不少負(fù)面影響，現(xiàn)在倒好，功虧一簣了！
她還以為這個嘉魚會是個懂事的，沒想到這么一看，竟是個更大的禍患！
無錯南老夫人拿起那只裝了步搖的盒子，狠狠地扔到南嘉魚的面前。：
是因?yàn)檫@個吧你因?yàn)橐恢徊綋u，就對你嫡姐咄咄逼人、極盡侮辱之能事，恨不得她的丑丟到天涯海角去。
我不求你們姐妹相親相愛……我知道祖母想說什么，南嘉魚打斷了南老夫人的話，黯然垂下頭，再抬起時，大眼睛里已經(jīng)蓄滿淚水，無非就是說妹妹不敬姐姐，甚至丟了整個家族的顏面……
可是恰恰相反，孫女這么做、完全是為了護(hù)住整個南家啊！
余氏被南嘉魚的變臉之快驚得目瞪口呆，胸中一口氣差點(diǎn)上不來：我打死你這個顛倒黑白的小賤種！伊湄被你害成這樣慘你居然還敢說是為了南家的顏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