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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

    血色月光里,我死死攥住青龍偃月刀的刀柄。

    刀刃上凝結(jié)的冰碴刺進掌心,卻遠不及心口撕裂的劇痛。

    三丈開外,朱然的長矛正穿透父親的胸膛,那身綠錦戰(zhàn)袍被血浸得發(fā)黑。

    興兒...走!

    父親嘔著血沫嘶吼,斷須在寒風中狂舞。

    我瘋了一般要沖過去,卻被周倉鐵鉗般的手拖下城頭。

    東吳兵潮水般涌來,火把將雪地照得赤紅。

    糜芳獰笑著舉起火把,江陵城頭燃起示警的狼煙——那本該是求援的信號,此刻卻成了催命的符咒。

    箭矢破空聲驟起。

    我猛地睜開眼睛,冷汗浸透中衣。

    帳外巡更的梆子聲清晰傳來,二更天。

    案頭燭火搖曳,照得荊州地形圖忽明忽暗。

    指尖撫過輿圖上麥城二字,墨跡未干——這是我兩個時辰前親手標注的。

    少將軍親衛(wèi)關(guān)平挑簾進來,鎧甲上還帶著夜露,探馬來報,東吳近日在夏口增兵,似有異動。

    我霍然起身,銅燈臺咣當摔在地上。

    這不是建安二十四年的臘月十三,那場決定生死的軍議前夜

    掌心傳來真實的刺痛,低頭看去,虎口處那道月牙疤還在——這是三日前校場比武留下的。

    真的重生了。

    臘月十七的晨霧里,我望著父親跨上赤兔馬的背影。

    他右臂護甲下的麻布繃帶若隱若現(xiàn)——那是昨夜我以張仲景弟子獻方之名,讓醫(yī)官給他換的艾草膏藥。

    馬忠那一箭本該在七日后穿透這個位置。

    少將軍,烽火臺硫磺都埋妥了。

    周倉壓低聲音稟報,鐵塔般的身軀擋住校場上來往的士卒。

    我摩挲著袖中密報,東吳商船在油江口卸下的根本不是絲綢,而是浸過火油的蘆葦捆。

    父親突然勒馬回身,赤兔的前蹄在夯土上踏出深坑。

    他丹鳳眼微微瞇起,長須在晨風中像面獵獵旌旗:昨日你說烽火臺間距太遠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前世正是這個致命的三十里間距,讓東吳連奪三座烽火臺都未驚動江陵。

    此刻校場上數(shù)百雙眼睛盯著我們,潘濬的羽扇在將臺陰影里停頓。

    孩兒愚見...我攥緊馬韁,指甲掐進掌心,若遇大霧天氣...

    放肆!

    青龍刀重重頓在地上,驚起四周覓食的麻雀。我聽見身后王甫將軍倒抽冷氣的聲音。

    父親策馬逼近,刀柄上的銅環(huán)叮當作響,卻在與我擦肩而過時突然低語:去把西陵峽的斥候增加兩倍。

    赤兔馬帶起的塵土撲在臉上時,我方才驚覺后背中衣已濕透。

    父親依舊昂著頭向轅門而去,唯有刀柄上新纏的玄色布條在霧中飄蕩——那是我三日前不慎遺落在中軍帳的。

    暮色降臨時,糜芳捧著酒壇的身影出現(xiàn)在營門外。

    這個日后打開江陵城門的叛徒,此刻正堆著滿臉諂笑:君侯日夜操勞,特奉上襄陽佳釀...

    父親突然將酒盞推到我面前,青銅觴在案幾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帳中燭火跳動,我看見糜芳袖口金線繡的吳地纏枝紋——那是只有建業(yè)頂級繡娘才有的手藝。

    既是佳釀,興兒先飲。

    父親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丹鳳眼卻死死盯著糜芳顫抖的手指。我端起酒盞的瞬間,瞥見帳外閃過潘濬的皂色衣角。

    酒液入喉的灼燒感里混著淡淡苦杏仁味。我強壓著反胃感笑道:糜太守好酒!

    藏在舌底的解毒丹漸漸化開,這是晨間讓關(guān)平從華佗弟子處重金求來的。

    父親突然起身,帳內(nèi)甲胄碰撞聲如金鐵交鳴。

    他抓起酒壇仰頭便灌,琥珀色的液體順著銀須淌進鎖子甲,突然將空壇摔碎在糜芳腳邊:不夠烈!

    糜芳連滾帶爬退出大帳后,父親從袖中甩出個青瓷瓶砸在我胸前。

    瓶身上屠蘇二字朱紅如血——這是長沙太守張仲景每年臘月特制的解毒劑。

    下次試毒前,把護心鏡戴上。

    父親背對著我擦拭青龍刀,刀面上映出他緊蹙的眉峰,潘文珪最近常去江邊垂釣。(注:潘濬字文珪)

    帳外北風卷起戰(zhàn)旗,我握緊尚有馀溫的藥瓶。

    赤兔馬的嘶鳴聲刺破黑夜,江對岸隱約傳來商船桅桿的吱呀聲。

    殘陽把漢水染成赤練,我趴在蘆葦叢中,左肩箭傷還在滲血。

    對岸陸遜的中軍大纛在暮色中隱約可見,這個前世在夷陵火燒連營的儒將,此刻正把八牛弩對準我們最后一道防線。

    少將軍,硫磺引線埋妥了。

    滿臉煙灰的關(guān)平滾進掩體,他背上插著三支折斷的羽箭。

    我數(shù)著懷中最后七支鳴鏑箭,遠處麥城城墻傳來熟悉的號角聲——那是父親在催促我撤退的暗號。

    突然,江面飄來成片的孔明燈。

    暖黃燈火映出陸遜志在必得的冷笑,卻照見了潛流中的殺機——每盞燈下都懸著浸透魚油的麻繩,這正是前世燒毀我們水寨的毒計。

    放箭!

    我嘶吼著射出鳴鏑,七支響箭在夜空劃出血色軌跡。

    埋骨灘頭的三百死士同時拉動繩索,浸滿硫磺的蘆葦蕩轟然炸起十丈火墻。

    陸遜的驚呼被熱浪撕碎,對岸傳來戰(zhàn)象驚恐的嘶鳴——那些披著鐵甲的巨獸正在火焰中橫沖直撞。

    赤兔馬的嘶鳴刺破蒼穹,父親率玄甲騎兵從火墻缺口沖出。

    青龍刀映著火光,像條覺醒的蒼龍直撲東吳中軍。

    陸遜的白羽麾蓋在刀光中碎裂時,我看見了父親鎧甲下飄動的玄色布條——那截從我戰(zhàn)袍上割下的衣料。

    糜芳站在城頭舉起火把的瞬間,我吹響了張仲景贈的青銅藥哨。

    尖銳音波驚起滿城烏鴉,太守府方向突然傳來地底悶響——我們暗中改建的地下水渠開始倒灌護城河。

    潘文珪沒告訴你

    我迎著糜芳驚惶的臉舉起密函,火漆上東吳的虎紋印清晰可見,陸遜答應(yīng)給你的江夏太守印,刻的是建安二十三年舊制。

    這個致命破綻讓糜芳踉蹌后退。

    前世我在東吳庫房親眼見過那方錯印,此刻終于化作刺穿叛徒心防的利刃。

    城下父親適時擂響戰(zhàn)鼓,荊州老兵們的吼聲震落墻頭積雪:君侯在此!

    當糜芳顫抖著砍斷吊橋繩索時,我瞥見甕城陰影里潘濬倉皇逃竄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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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懷中露出的《吳子兵法》封皮泛著詭異青紫——那是用江東特有的斷腸草汁液浸泡過的。

    陸遜的殘部退到當陽橋時,父親突然將青龍刀拋給我。

    刀柄上纏著的布條還帶著他的體溫,我摸到內(nèi)側(cè)新刻的漢壽亭三字——那是祖父傳刀時刻的字樣。

    關(guān)家刀法第三式。父親張弓搭箭射落想要偷襲的朱然,赤兔馬人立而起,看好了!

    青龍偃月刀劈開晨霧的剎那,八百校刀手齊聲怒吼。

    刀光如銀色狂潮漫過石橋,陸遜的紫檀車駕在罡風中四分五裂。

    當?shù)朵h停在呂蒙咽喉前半寸時,我聽見父親說:這一式叫云長。

    雪落在燒焦的吳軍大纛上,父親突然伸手拂去我眉間冰碴。

    這個動作讓四周將士全都低下頭,唯有周倉的哭聲震天動地:君侯!少將軍!咱們的烽火臺...都亮著!

    三十座烽火臺在荊襄大地次第燃起,狼煙像三百條青龍直上九霄。

    父親默然望向我腰間的屠蘇藥瓶,忽然解下綠錦戰(zhàn)袍扔來:回江陵的路,你走前面。

    建安二十五年正旦,成都來的使節(jié)在江陵城頭找到我們。

    使者捧著的漆盤里,伯父的漢中王令箭與東吳求和書并置。

    父親摩挲著令箭上的漢字,忽然問我:若是你,選哪邊

    我取下陸遜佩劍挑飛求和書,帛書碎片在風中化作白蝶:孩兒愿為先鋒,三日內(nèi)可到武昌。

    父親大笑震落梁上積塵,丹鳳眼里有火光躍動。

    當我們并騎出城時,他忽然用刀柄輕敲我后背:那個水渠改道的主意...不錯。

    殘陽如血,赤兔與的盧的蹄聲驚起江灘白鷺。

    長江在我們腳下奔流,對岸新立的關(guān)字大旗正在暮色中舒展,宛如父親迎風飛揚的美髯。

    建安二十五年秋·漢中王府

    父親撫摸著新鑄的漢大將軍印綬,青銅獸鈕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案頭攤著伯父從成都送來的《請還荊州疏》,帛書邊角被父親捏出了裂痕。我跪坐在下首研磨,看見他鬢角的白發(fā)在晚風中顫動。

    諸葛孔明要某讓出江陵

    父親突然抓起竹簡砸向屏風,驚得門外侍衛(wèi)甲胄作響。

    我默默撿起散落的簡牘,瞥見聯(lián)吳抗曹四字被朱筆狠狠圈住。

    赤兔馬的鐵蹄聲在子夜響起。父親單騎出城的消息傳來時,我正與趙云叔父在城樓核對糧冊。

    趙叔的白袍掠過垛口,的盧馬已如銀箭射入夜幕:云長定是去追江東使船!

    漢水畔的追兵舉著火把圍成半圓,父親橫刀立馬于艨艟艦首,腳下跪著瑟瑟發(fā)抖的魯肅之子魯淑。

    諸葛瑾的使船正在下游瘋狂逃竄,船頭那盞畫著孫字的白燈籠忽明忽暗。

    回去告訴仲謀。

    青龍刀劈斷吳軍牙旗,父親的聲音混著江濤轟鳴,荊州是大哥借的,要還也得是張子布親自來�。。ㄗⅲ簭堈炎肿硬迹�

    章武元年夏·夷陵

    我按住父親顫抖的右手,他掌心舊傷在梅雨季總是發(fā)作。

    七百艘戰(zhàn)船在峽江排開,伯父的龍紋金甲在御船上閃著寒光。

    對岸陸遜的鹿砦沿著山脊蜿蜒,像條盤踞的毒蛇。

    陛下不可連營!

    父親突然掙開我的攙扶,佩劍撞得案上地形沙盤嗡嗡作響。

    帳內(nèi)黃權(quán)、馬良等文臣噤若寒蟬,唯有伯父笑著端起酒樽:二弟莫非懼了東吳小兒

    父親抓起令箭擲進炭盆,躥起的火苗映紅他猙獰的傷疤:當年水淹七軍,某在魚復(fù)浦見過這種東南風!

    他扯過我的披風鋪在地上,用劍尖畫出長江九曲水道,今夜子時,讓阿斗的象兵去白帝城北崖待命。

    更鼓響過三遍,陸遜的火船果然順風而至。

    父親站在象群中央,戰(zhàn)象鼻子上綁著的濕牛皮突然揚起,漫天水霧澆滅先鋒火船。

    當伯父的御船降下帥旗時,父親正用刀背抽打跪地請罪的劉邕:太子營的斥候,該換人了。

    建興三年春·五丈原

    三十二盞七星燈在帳內(nèi)搖曳,丞相的鵝毛扇停在荊襄地圖上方。

    我扶著父親卸去八十斤重的魚鱗甲,他左腿的箭瘡又在滲血——那是上月遭遇張郃偷襲留下的。

    當年若是聽你的...

    丞相突然咳嗽起來,藥碗在案幾上震出漣漪。

    父親默然將青龍刀橫在帳門,刀柄上纏著的綠錦布已褪成灰白。

    帳外傳來魏軍挑釁的擂鼓聲,父親突然抓起案上令旗:給老夫三千弩手,再加二十車巴豆。

    子午谷的伏擊戰(zhàn)持續(xù)了七個時辰。

    當司馬懿的糧車陷入泥沼時,父親令弩手齊射浸過巴豆汁的火箭。

    腹瀉的魏軍戰(zhàn)馬在峽谷里橫沖直撞,張郃的首級被送回漢營時,丞相正給父親斟茶:此役當名豆破司馬。

    建興五年冬·洛陽城外

    鵝毛大雪覆蓋了銅雀臺,父親的白須與雪幕融為一體。

    姜維遞來的勸進表在炭盆里蜷曲成灰,我聽見他在城樓下訓(xùn)斥鄧芝:豎子!豈不聞高祖還定三秦

    鐘會的降書在寅時送至,父親卻策馬繞洛陽三周。

    青龍刀挑飛城門銅釘?shù)乃查g,朝陽正刺破云層。

    丞相的輪椅軋過結(jié)冰的護城河,父親忽然回馬低語:當年麥城...謝了。

    我捧著傳國玉璽的手陡然一沉,玉璧上那道金鑲的裂痕硌得掌心生疼。

    父親與丞相并轡入城的背影被朝陽拉長,雪地上兩道影子漸漸融成漢字。

    章武二年春·閬中軍營

    張飛叔父的蛇矛插在酒壇里,這個細微改變讓我瞳孔驟縮——前世他正是在醉臥時被范疆、張達所害。

    此刻帳外飄著細雨,我故意打翻案上那盤炙肉,油脂滴在炭盆里騰起青煙。

    小崽子找打!

    叔父蒲扇般的巴掌揮來時,我順勢將解酒藥塞進他護腕。

    昨日讓工匠特制的雙層鎧甲已送到,內(nèi)襯夾層里縫著七層素絹——足夠阻隔淬毒匕首的突刺。

    聽說你在荊州搞什么...水車連弩

    叔父突然揪住我耳朵,酒氣里混著清醒,給老子船隊也整幾架!

    他甩來的兵符上沾著花椒末,那是西涼騎兵特有的暗號。

    三更梆響,我拎著食盒走向馬廄。

    范疆捧著熱湯的手在發(fā)抖,當他掀開食盒看到江州蜜橘時,腰間匕首當啷落地——那是他臥病老母最愛的水果。

    章武三年秋·潼關(guān)

    父親的白須纏在帥旗金戈上,與叔父的玄甲騎兵形成陰陽陣型。

    諸葛亮站在指南車前,手中羽扇劃過渭水:可請三將軍演一出戲。

    叔父的怒吼震得曹真帥旗獵獵作響:張遼小兒!敢與爺爺大戰(zhàn)三百回合

    他單騎沖出時,蛇矛尖挑著的卻是江東錦帆——昨日剛繳獲的吳軍戰(zhàn)船殘帆。

    司馬懿的疑兵在崤山躊躇不前,這個細節(jié)讓丞相輕搖羽扇:三將軍的船隊該到合肥了。

    我們佯攻潼關(guān)的真正殺招,此刻正沿著叔父改建的嘉陵江戰(zhàn)船水道,直插曹魏淮南糧倉。

    當許昌燃起狼煙時,叔父的船隊已橫斷長江。

    他站在樓船頂層啃著烤羊腿,腳下跪著被反綁的陸遜:書生玩什么火老子給你看真正的火攻!

    船頭那架改造過的水車連弩,正將裹著硫磺的陶罐拋向建業(yè)城墻。

    建興六年夏·銅雀臺

    我扶著叔父登上漢白玉階,他左腿的虎頭金膝甲叮當作響——那是去年在隴右被夏侯霸射穿的位置。

    曹操的七星劍躺在祭壇上,劍穗?yún)s系著叔父的蛇矛紅纓。

    二哥你看!

    叔父突然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里三層外三層揭開,竟是當年麥城血戰(zhàn)時我給他的半塊麥餅。

    霉斑在錦盒里長成蓮花狀,父親別過臉去,喉結(jié)劇烈滾動。

    諸葛亮推動輪椅軋過曹丕的冕旒,玉串在青銅車輪下迸裂。

    當他展開《九州輿圖》時,五丈原的秋風穿堂而過,卷起我們?nèi)说陌装l(fā)。

    該給年輕人讓位了。

    父親突然將青龍刀插進地磚裂縫,刀身映出姜維與鄧艾在殿外對弈的身影。

    叔父大笑著掰斷曹操的倚天劍,殘片正好補全傳國玉璽缺角。

    建興二年春·成都武擔山

    我握著馬瑛的手走過九十九級石階,她掌心的弓繭摩挲著我虎口的刀疤。

    諸葛丞相親手將五色絲繩系在我們腕間時,山間突然掠過白鹿——這是馬家西涼舊部的祥瑞。

    父親站在祭壇東側(cè),鎧甲外罕見地罩了件玄端禮服,正用刀柄悄悄調(diào)整襁褓中孫兒的虎頭帽。

    禮成——

    贊禮官拖長的尾音里,馬岱叔父突然捧出個鎏金箭囊。

    囊中那支缺了箭鏃的鳴嘀,正是三年前我與馬瑛在陽平關(guān)初遇時,射落她發(fā)間玉簪的那支。

    建興元年夏·漢中糧道

    我按住躁動的的盧馬,看那紅衣女子在崖邊挽弓。

    三石強弓在她手中如滿月,箭矢破空之聲驚起滿山寒鴉。

    百步外晃動的不是靶心,而是系在細繩上的玉佩——祖父臨終前留給她的馬氏傳家寶。

    將軍看好了!

    她突然旋身連發(fā)三箭,箭箭劈開前矢尾羽。

    最后一支箭射斷細繩的瞬間,我擲出懷中匕首。寒光閃過,墜落的玉佩正落在刀鞘之中。

    她策馬逼近時,我嗅到箭囊里混著薄荷與硫磺的奇特氣息。

    這個后來成為我妻子的西涼女子,彼時正用弓弦挑起我的下頜:關(guān)少將軍的刀,比傳聞慢了三息。

    建興二年冬·江陵將軍府

    產(chǎn)房內(nèi)的血腥氣被艾草驅(qū)散時,父親在庭院舞了整夜青龍刀。

    破曉時分,周倉捧著染血的襁褓沖出來,父親竟用刀尖挑起嬰孩,在漫天飛雪中大笑:此子哭聲如雷,當名統(tǒng)!

    馬瑛蒼白著臉倚在門邊,手中還攥著改良連弩的圖紙——那是她臨盆前為北伐軍設(shè)計的雙矢槽。

    父親突然解下佩玉塞進孫兒襁褓,那是他鎮(zhèn)守荊州二十年間片刻不離身的和田青玉,刻著漢壽亭侯的篆文已被摩挲得模糊。

    建興三年秋·洛陽舊宮

    關(guān)統(tǒng)抓周時,案上擺的不是文房四寶,而是青龍刀木雕與西涼劍模型。

    他在滿朝文武注視下爬向父親,卻突然抓住諸葛亮羽扇的流蘇。

    正待眾人色變,丞相大笑著展開扇面,露出暗藏的微型弩機:此子兼得文武,當為季漢第三代麒麟兒。

    張飛叔父的虎頭靴與馬超伯父的銀鞍堆在角落,父親抱著孫兒走過銅雀臺殘垣,將他的小手按在漢字磚雕上。

    夕陽把祖孫二人的影子投在洛水之中,恍若當年麥城雪夜的兩柄長刀交錯。

    番外篇

    《季漢書·光曜紀》殘卷(敦煌藏經(jīng)洞出土唐抄本)

    章武二十三年·洛陽銅雀臺

    關(guān)統(tǒng)放下刻刀時,檐角鐵馬正被春風吹得叮咚作響。

    祖父的青龍刀橫在玉案上,刀刃映出他剛剛刻完的碑文:兵者,止戈為武。

    這是丞相臨終前握著父親的手寫下的字,如今要立在洛陽太學門前。

    少公子,羌族使節(jié)獻的汗血馬到了。

    書童捧著金盤進來,盤中羊皮卷散發(fā)著雪山的寒氣。

    我展開看到卷尾火漆印,忽然想起四十年前那個雪夜——祖父也是這樣拆開西涼密報,轉(zhuǎn)身就把我架在肩頭去看赤兔馬。

    馬蹄聲驚醒了瞌睡的父親。

    他鬢角已染霜色,手中《漢律疏議》卻還停留在昨夜批注的那頁。

    自從接任大司農(nóng),父親改良的曲轅犁讓關(guān)中多養(yǎng)活了十萬流民,可那雙手依然帶著握刀留下的厚繭。

    統(tǒng)兒,隨我去城南驗糧。

    父親抓起佩劍的姿勢與祖父如出一轍,張遼將軍的孫女從交州引進了占城稻,據(jù)說能一年三熟。

    建興四十八年·長安未央宮

    我扶著玉帶的手有些發(fā)抖,冕旒的玉串遮不住階下年輕御史們的鋒芒。

    這些從州郡考課脫穎而出的寒門子弟,正在為是否跨海征討邪馬臺國爭得面紅耳赤。

    陛下!

    西域都護之子突然出列,捧著的琉璃盒中盛滿大秦金幣,羅馬商隊愿以百艘戰(zhàn)船換取我們的弩機圖紙。

    他袍角還沾著波斯沙漠的星塵,讓我想起四十年前出使貴霜時見過的銀月。

    屏風后傳來咳嗽聲,我嘴角微揚。

    果然,白發(fā)蒼蒼的姜維掛著先帝賜的鳩杖轉(zhuǎn)出:當年丞相有言,弩機可售,水車需留。

    他腰間仍佩著諸葛丞相贈的八卦佩,只是上面多了道劍痕——那是平定遼東時留下的。

    景耀元年·成都武侯祠

    我跪在香霧中仰望三尊金像。

    左邊祖父的青龍刀在地磚投下蜿蜒影跡,恍如當年漢水怒濤;

    右邊張飛叔祖的蛇矛挑起幔帳,恰似要刺破時空;

    中間丞相羽扇綸巾,案頭永遠擺著那盞未完成的九宮燈。

    太爺爺在這里埋了東西。

    重孫關(guān)樾突然從供桌下鉆出,小手舉著個銅匣。機關(guān)鎖扣著二十八宿紋樣——這正是祖父與丞相在五丈原夜觀星象時推演出的陣法。

    銅匣里的絹帛已經(jīng)泛黃,祖父的字跡力透紙背:后世子孫謹記: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險,萬民之苦在吏不在天。

    落款處還摁著個油膩的指印,想來是張飛叔祖搶著按的。

    永和十二年·南海碣石

    關(guān)樾的船隊升起浮空燈時,我正在甲板校對《四海圖志》。

    這種用魚膠與竹絲制成的天燈,還是馬瑛祖母改良當年陸遜的火攻之術(shù)所創(chuàng)。

    十八歲的孫兒指著海平面上的黑點:祖父快看!爪哇國的迎賓船!

    我摸出珍藏的占城稻穗,穗粒在海風中沙沙作響。

    六十年前父親在洛陽南郊的試驗田里,也曾這樣摩挲過第一茬異域稻谷。

    浪濤聲里,我仿佛聽見祖父在麥城雪夜說過的話:這江山,要一代代傳下去。

    泰始百年·敦煌藏經(jīng)洞

    小沙彌舉著火把的手在發(fā)抖,洞窟壁畫上的青龍刀與蛇矛在火光中宛若要破壁而出。

    我撫過最新發(fā)現(xiàn)的竹簡,墨跡穿越六個世紀依然清晰:季漢光曜帝詔:凡我漢土,稻浪接天處皆立武侯祠,使民知衣食之源,兵戈之本。

    洞外忽起大風,沙粒擊打在《漢疆全圖》石碑上。

    駝鈴聲中,西域商隊正沿著祖父們開拓的絲路走來,他們懷揣的茶葉包上,還印著洛陽太學門前那塊止戈為武碑的拓紋。

    (番外終)

    歷史年表對照

    -

    章武:劉備稱帝年號(史實章武僅3年,本文延長至諸葛亮自然逝世)

    -

    景耀:劉禪年號(本文作為關(guān)統(tǒng)年號)

    -

    泰始:西晉年號(本文用作季漢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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