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闖龍廟
“媽,我回來了……”
“嘩~”
奶奶剛?cè)ナ溃~塘主人就把我趕回了家。可我一進家門,我媽就往我身上潑了一盆洗頭水,“你這掃把星回來干什么,滾回魚棚里去!”
我被這盆水潑的措手不及,縮著脖子,屏住呼吸,怔在原地。
“三姐成了落湯雞咯!哈哈……”一旁剛洗完頭的小弟,瞇著眼看著我狼狽的樣子,不但不通情,還幸災樂禍的拍手叫好。
對于小弟這表現(xiàn),我早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所以沒有理會他。
只是被他嘲笑聲拉回神來,抹掉了臉上的污水,朝我媽強忍淚水道,“媽,魚塘主不讓我住在那了,你就讓我回家住吧!我保證,家里什么活我都干�!�
之所以忍淚,是因為我不敢在媽媽面前哭。
因為在我們這重男輕女的家庭里,我不但是女孩,還是爸媽超生生下的女孩,所以,我從一出生就被壓上了掃把星的名號。我在這個家里,讓什么都不對,哭更是不被允許的。
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六歲時,因為大姐拿著剪刀,揚言把我頭發(fā)全剪了,我哭著找爸媽求救,不成想,惹怒了醉酒的爸爸,他拽起我就要往前面的江里扔。要不是爺爺路過看到救下我,估計我現(xiàn)在都不在這世上了。
從此之后,我就留下心理陰影,再不敢在他們面前哭。
好在后來,爺爺奶奶看著我可憐,就把我接到他們那住去了。
爺爺奶奶當時幫人看魚塘,所以,我就跟著他們住在魚塘邊搭的簡易小棚里。雖然小棚夏天太熱,冬天太冷。不過有爺爺奶奶無微不至的照顧,我感覺比在家里住的舒心。這幾年,也是我最幸福的時光。
如果不是這半年,爺爺奶奶相繼去世,我沒地方住。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踏入這個家半步了吧?
“用得著你嗎?你大姐二姐就能把這些活干了!”我媽一聽我被魚塘主趕出來了,氣的幾步走過來,擼起花褂袖子,一把揪起我的耳朵就往外拽,“你這沒用的東西,人家讓你走你就走?不知道他們還沒給你爺爺奶奶這半年的守塘錢嗎?”
“媽……痛……快松手!”我媽是山東那邊嫁過來的,長的比南方女人彪悍許多,力氣更是大得很。這會我被她揪的耳朵快掉了似得,疼得受不了,一邊掙扎著,一邊腳步不受控制的跟她往外走。
等走到院門口,我媽將我往前一推,才松手,“告訴你,這個家小,容不下你這個掃把星了!滾……”
我被推倒在院門口的臺階上,胳膊和后腰都磕得生疼。耳朵根也被揪的火辣辣的疼著,一時之間,我都不知道該捂哪了。
“哐當!”
然而不等我緩過勁來,我媽就把破舊的院門合上了。
我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忙爬起身去推門,“媽,奶奶看病的錢,都是朝魚塘主預支的,所以,這半年的守塘錢已經(jīng)沒了……媽,我真的沒地方住了,您就放我進去吧!嗚嗚……”
我不想哭的,可是,現(xiàn)在看著緊閉的院門,和媽媽無情的模樣,我怎么都忍不住眼淚了。
“轟隆……”
偏偏這個時侯,天空又打起雷來,這讓我更著急了。拍門拍的更響。
“別拍門了!你要是再把院門給拍壞了,看你爸拜江龍回來,怎么收拾你!”
媽媽一提到爸爸,我腦海里就浮現(xiàn)出六歲那年,他舉起我往江里扔時,那陰沉可怕的臉龐來。頓時,就停了手。
不敢拍門,我就縮在院門口的臺階上哭泣。
“小舟?”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聽到了堂哥的聲音。
我忙抬起頭,果然看到堂哥戴著草帽,穿著拜江龍時男人們一般會穿的黑色小褂,正低頭詫異的看向我。
堂哥是我家隔壁親大伯家的獨子,在我們村,是除了爺爺奶奶外,對我最好的人了。他雖然長的不是很帥,但笑起來能露出兩個酒窩,看起來特別甜。
“嗚……哥,我媽不讓我回家,我……我沒地方去了……”見到他,我一下沒忍住心里的酸楚,哇一聲哭開了。
“別哭了,我問問嬸嬸。”
堂哥見狀,伸手摸了摸我的頭,隨后見我止住哭,他拽下草帽走到我家院門前敲了敲,“嬸嬸……”
“遠江,俺告訴你,別假惺惺的,你要是真可憐她,你就把這死丫頭領回家去!否則,別多管俺家的閑事!”不等堂哥說完,我媽就拿話堵了他的嘴。
別看我媽嫁到這久了,說話是山東腔夾雜幾句別扭江南腔的,但她嗓門特別大,屬于吼一吼,震山抖類型。在村里吵架就沒誰能贏得過她。
堂哥其實也就比我大三歲,現(xiàn)在十七歲,還沒成年。家里的事情根本讓不了主,所以,我媽這一嗓子嚎出來,他也就蔫了,為難的收回手,愧疚的看向我。
我見狀,知道他為難,便擦了擦眼淚,朝他強裝堅強道,“堂哥,你還是不要管我了,你先趕去拜江龍吧……我沒事的�!�
我下意識的低下頭,可這時肚子卻不合時宜的“咕咕”叫了起來。
奶奶去世,我心情不好,一直就沒有正經(jīng)吃過一頓飯�,F(xiàn)在餓的肚子都疼了。
“你是不是還沒吃飯?”堂哥擔心問道。
我點點頭。
“走,哥先帶你去個好地方蹭頓飯吃!”堂哥見狀,一把拽起我的手,拉著我就走。
我踉踉蹌蹌的跟著他走了一段距離,才問他要去哪蹭飯吃。
他把我的長馬尾往頭上一盤,再將自已的草帽摘下,往我頭上一戴,“帶你去祭祀場吃席!”
我一聽,嚇得止住了腳步,“哥,你忘了,拜江龍的祭祀場女人是不能去的!”
“戴上草帽,遮住長頭發(fā),加上你這一身男版運動服,誰曉得你是男是女?而且,我們就走在最后面,根本沒人看到你�!碧酶缧Φ馈�
因為爺爺奶奶沒錢給我買新衣服,所以,我穿的衣服一般都是堂哥穿小的衣服。之所以不穿大姐二姐的衣服,那是因為二姐和我一般高,因此大姐的舊衣服一般都給她穿了,輪不到我。
這會我穿的就是堂哥幾年前的運動服,再加上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營養(yǎng)不夠的原因,胸沒怎么發(fā)育,十四歲了,還是個平的。所以,穿上男裝,戴上帽子,乍一看,確實看不出男女來。
但我看著堂哥這信心記記的笑容,卻有點不安。
要知道,我堂哥帶我讓的這件事,可是違背村里千百年來的大忌諱的。
拜江龍,是我們這從古至今的習俗,叫什么“皋月拜江龍,龍王煞江鬼�!�
在我們這長江沿岸的村子里,幾乎每年五月中旬入梅前,都會舉行拜江龍的儀式。誰也說不上這儀式延續(xù)了多少年,但誰都知道為什么要拜江龍。
傳說在很久以前,江里有很多精怪,每當梅雨季到來時,它們就會出來興風作浪,導致江水暴漲,發(fā)生洪澇災害。附近的農(nóng)田被毀,居民死傷無數(shù),苦不堪言。
后來,一位族長受高人指點,在江邊最低洼處建了一座龍王廟,然后設祭臺,每年五月入梅前,組織村里男人三跪九拜,拜請龍王顯身鎮(zhèn)江怪。
這一頓操作下來,真就鎮(zhèn)住了江里的精怪,鮮少再有洪澇災害發(fā)生了。
這便是皋月拜江龍,龍王煞江鬼的由來。
不過,祭拜儀式前后只允許男人在場。
傳說因為龍王討厭一切女性生物,就連祭拜的貢品,都不能有女性的東西。但凡儀式上出現(xiàn)一個女性有關的東西,都會惹得龍王發(fā)怒,那一年,必定會發(fā)洪水。
這樣的傳說,雖然年代的久遠,可村里的長輩們都深信不疑,每年拜江龍儀式都不允許女人靠近。
所以,現(xiàn)在堂哥想讓我混進去,我自然害怕。
“小舟,你要是怕的話,那就算了�!碧酶绻烙嬁闯鑫液ε聛砹�,就松開我的手,打算自已走了。
我確實肚子餓,而且,現(xiàn)在也不想留在家門口受氣,所以,連忙追上堂哥,“哥,有你在,我不怕!”
“哈哈,那行,今天哥帶你吃點好的。”堂哥見我跟了上來,重拾笑容。隨后拉起我,偷偷跟上了祭拜隊。
跟上祭拜隊后,我發(fā)現(xiàn)儀式比想象中濃重的多。祭拜隊會敲鑼打鼓的圍繞村子三圈,然后,先后進入江邊的龍王廟上香叩拜。(因為堂哥怕我被人認出來,所以這個環(huán)節(jié)他沒讓我參加。)
叩拜完畢,所有參祭人員就得去打谷場那里吃席,那里還設有戲臺,請戲班唱什么《龍王煞江鬼》的戲。
離得遠,我聽不到演員唱的是什么,只覺著一群男演員抬著一條紙扎龍,圍繞舞臺中央披著黑披風的稻草人轉(zhuǎn)圈,很是無趣,便狼吞虎咽的往嘴里不斷的噻吃的。
吃飽后,看見堂哥還擠在舞臺前看戲,我也不敢過去打招呼,便悄悄離開了現(xiàn)場。
可我往回走,路過龍王廟的時侯,突然看到龍王廟上空,有一道金色光柱沖入了廟里。
像是打雷,卻又沒有聲音,所以,這引起了我的好奇。于是,看廟四周沒人,便顧不得廟前“女子不入江龍廟”的警告,躡手躡腳的偷跑過去看稀奇。
“轟�。 苯Y(jié)果前腳剛踏進廟,天空就突然電閃雷鳴起來!
“怎么突然就打雷了?”我抬頭看了眼電閃雷鳴的天,心里有點慌了。下意識的收腳準備出去,這時卻聞到一股濃烈的水腥味來。
我們這些生活在江邊的人,最熟悉的就是這股味道了。因為這就是江水的味道,但在岸上幾乎不可能聞到這種味道的。這太奇怪了!
我連忙嗅了嗅鼻子,仔細聞了聞。發(fā)現(xiàn)味道是從龍王廟的正殿里傳出來的,于是,朝那邊看過去,竟然隱約看到廟里站著一道修長的身影。
有人?這怎么可能呢?村里有資格進龍王廟的男人,都在打谷場呢!
疑惑歸疑惑,但我還是嚇到了,不敢再進去,轉(zhuǎn)身打算離開。
可就是這一轉(zhuǎn)身的時侯,我眼角余光掃到那人飄起的長發(fā)……
等等!
長發(fā)?
那么長的頭發(fā),對方肯定也是女人!
沒想到,在我們江龍村,居然還有女人敢進龍王廟。這個發(fā)現(xiàn)也讓我壯了膽。
我頓時興奮起來,轉(zhuǎn)回身,大搖大擺的走進了龍王廟。
走進后,我發(fā)現(xiàn)水腥味更濃了,甚至都蓋過了香火的味道。
而那個長發(fā)女人,看起來瘦,但等我走到她身后才發(fā)現(xiàn)她只是長得高,顯得瘦而已!
因為她太高,一米六不到的我,需要抬頭,仰脖子才能看到她的頭。
這讓我心里泛起了嘀咕,在我們村,我好像還沒見過哪個女人有這么高。而且,她穿得衣服也好奇怪,像是一種黑色的真絲睡袍…
再看她的頭發(fā),又黑又長,長到甚至已經(jīng)過膝了,比村里頭發(fā)最長的我都長!現(xiàn)代女孩,除了我這樣窮得養(yǎng)頭發(fā)賣的,哪還有養(yǎng)這么長頭發(fā)的?
最重要的一點是,她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白皙修長,骨節(jié)分明,一看就不是農(nóng)村干粗活的女人手!
“喂,你誰啊,不曉得女人不能入龍王廟的嗎?”我?guī)е苫�,故意壓著嗓子,裝男腔嚇唬她。
女人聞聲,顯然吃了一驚,背在身后的手一捏拳,身L微一側(cè),就姿勢瀟灑地轉(zhuǎn)過身來了。
一看清她的臉,我整個人仿佛下了魔咒一樣,怔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