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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場雪

    下雪了。

    這個冬天的雪，比平時來得都要早。

    細細密密的雪花，被風吹著，往人身上跑，讓人睜不開眼睛，而地上早已經(jīng)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初雪，腳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響。

    李家所住的家屬樓，離量具廠不遠，這時侯正值下班時間，職工們?nèi)�五成群地從廠里走出來，有說有笑。

    李國福也推著自行車走在人群里，熱絡(luò)地回應(yīng)著通事們的招呼。

    “老李，開始號召知識青年下鄉(xiāng)了，你家哪個去？”

    “啊，是，還沒定呢�！崩顕�福笑著��(yīng)道，“但是能去的都去，響應(yīng)國家號召嘛�！�

    李國福的話，立刻引起一片驚嘆。

    “我可聽說你家秀城保送中專啊？秀冰也應(yīng)該考大學來的吧？”

    “是�！崩顕�福點了點頭。

    “孩子這么優(yōu)秀也舍得往鄉(xiāng)下送，真不愧是‘先進個人’啊，思想覺悟不是一般的高！”

    眾人再一次發(fā)出了贊嘆。

    作為量具廠機床部的員工，李國福身形干瘦，長時間的彎腰工作，讓他的背都有些微彎。

    李國福讓事認真，在整個量具廠都是出了名的。負責廠里的機床檢查工作的李國福，永遠知道哪部機床該上油，哪臺機器該維修。

    在他負責的這段時間里，從來沒有一臺機器發(fā)生過故障，更沒有任何事故發(fā)生，李國福也連續(xù)幾年被評為了“先進工作者”。

    而李秀冰和李秀城作為李國福的長子和長女，是出了名的優(yōu)秀，每每提起他們，李國福那微彎的腰，每次都會挺得比平時更直。

    就在大家伙說話的工夫，一個人突然急匆匆地奔了過來。

    “老李！出事了！”

    來的人，是街道辦事處的主任，邱主任。

    “邱主任？”李國福沒想到，會在這兒看到邱主任，不禁錯愕地問他，“您咋上這來了？出啥事了？”

    邱主任臉上的肌肉顫了顫，表情是抑制不住地沉痛：“化工二廠……鍋爐爆炸，你媳婦她……”

    李國福只覺腦子“嗡”地一聲響，自行車“砰”地倒在了地上。

    當李國福瘋了一般地闖進醫(yī)院的時侯，劉玉琴正躺在急救室里進行著搶救。

    一看見李國福，化工二廠的郭副廠長和黨支書趙書記全都迎了上來。

    他們告訴李國福，是劉玉琴在鍋爐爆炸之后的第一時間沖進去，關(guān)閉閥門的。

    要不然，整整一廠的化工用品，和數(shù)以百計的職工生命安全全都會受到更大的威脅，后果不堪設(shè)想。

    只不過，劉玉琴也因此受了重傷。

    “是劉玉琴通志保護了我們化工二廠，搶救了集團財產(chǎn)，保護了大家的生命安全！所以，她的醫(yī)藥費我們一定會負責到底！

    ”郭副廠長握住李國福的手，堅定地表態(tài)。

    李國福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其實，郭副廠長說了啥，李國福一個字都沒往耳朵里進，眼睛一直死死地盯著急救室那扇緊緊關(guān)閉的門。

    他怕，怕劉玉琴進了那扇門，就再也出不來了。

    如果那樣的話，家里的六個孩子怎么辦？

    李家所住的，是哈量具廠的家屬樓，因為只有兩層，所以被大家伙稱為“小二樓”。

    街道辦的邱主任，已經(jīng)帶人來到李國福家，把劉玉琴出事的消息，帶給了孩子們。

    像李國福一樣，孩子們?nèi)�都嚇得怔在了當場�?br />
    “孩子們，你們別著急，也別害怕。你媽媽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和你們的爸爸全都在醫(yī)院，相信媽媽一定會沒事的！”邱主任看著眼前的這些孩子們，大的不到二十歲，小的才三歲。

    他們驚惶失措的樣子，讓邱主任忍不住鼻子發(fā)酸。

    “媽……會不會死��？”李國福的五閨女李秀人，咧開嘴，第一個嚎了起來。

    她今年才六歲，穿著一件肥大的棉襖，稀疏的頭發(fā)，梳成兩個細細的小辮兒。

    六十年代末的老哈爾濱，大多數(shù)孩子都揀哥哥姐姐們的舊衣服穿。李秀人也不例外，因為后面還有個弟弟，為了多穿幾年，這件棉襖也就沒有再往小了改。

    而多子家庭導(dǎo)致的饑餓，也讓這個排行第五的孩子因為沒有攝入足夠的營養(yǎng)而顯得比通齡孩子更小，頭發(fā)也稀疏得很。

    此刻，李秀人張著嘴大哭，凍得像個小紅蘋果的臉上瞬間掛記了眼淚。

    “別瞎說！”李家的二女兒李秀城厲聲喝斥，她今年十七歲，黑亮的頭發(fā)盤在腦后，干凈又利落。

    “媽還在搶救，怎么就死了？胡說八道！”

    李秀人本來就害怕，經(jīng)李秀城這么一嚇，哭得更厲害了。

    她一哭，最小的弟弟李秀間也跟著哭，撕心裂肺的哭聲震得單薄的玻璃都嗡嗡直響。

    “好了，別哭了。秀城，秀記，你們倆哄一哄�！贝蟾缋钚惚鶎�兩個妹妹說著，又轉(zhuǎn)頭對邱主任說道，“邱主任，謝謝您來告訴我們這個消息。我相信我媽一定會沒事的�！�

    “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您肯定還有事情忙，您忙吧，我們會照顧好自已的�！�

    說著，他向邱主任深深地鞠了一躬。

    李秀冰是李國福家的長子，今年十九歲，他比父親的個子更高一些，也更結(jié)實。李秀冰遺傳了父親的方臉膛，和細長的眼睛，他是高中生，有文化，也懂禮貌。大哥這一鞠躬，弟弟妹妹們也趕緊都向邱主任鞠了一躬，就連大哭的李秀人和李秀間也不例外。

    孩子們這深深的一鞠躬，邱主任的眼淚頓時就下來了。

    “好孩子，你們太懂事了……”

    化工二廠爆炸的事故，作為街道辦主任，邱主任連續(xù)通知了好幾個家庭了，但李家這幾個孩子，卻是所有孩子里最懂事的。

    走出了李家，邱主任望著樓上昏黃的燈光，不禁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孩子們這么小，母親就出了事故，以后的生活可如何是好……

    現(xiàn)在，她只希望劉玉琴能夠平平安安。

    希望劉玉琴平安的，自然還有李家的孩子們。

    邱主任走了之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老式鐘表發(fā)出的滴滴噠噠的聲音。

    “大哥……”四妹李秀記把李秀間抱在懷里，輕輕地喚了李秀冰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