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是在三十年前從主神空間領(lǐng)到的任務(wù)。</p>
系統(tǒng)要我降落到一個分裂混亂的時代中去，輔佐少年帝王統(tǒng)一天下，成就千古盛世。這任務(wù)難度系數(shù)委實(shí)太高，我不想接，</p>
可系統(tǒng)卻說完成之后給我五千萬加一座海島。</p>
···他給的實(shí)在太多。</p>
于是我先用了兩年的時間，在空間里學(xué)習(xí)完開疆拓土權(quán)謀政術(shù)和治國安邦所需要的所有知識。</p>
然后魂穿到這名叫「師綺華」的女嬰身上，開啟了我在異世當(dāng)土著的一生。</p>
我十一歲進(jìn)宮做伴讀，十四歲升為皇后宮中女官。</p>
十六歲時皇后被廢，于冷宮托孤。</p>
我?guī)е陜H十歲的司離，趁著新后安排的大火，從冷宮中的那場刺殺中逃了出去。之后便是落難皇子的老一套流程了。</p>
司離在近兩年顛沛流離的生活中嘗到了民生之辛苦，心中逐漸懷有大愛。而后又得幸受貴人賞識，尋到了一方依附。</p>
之后招兵買馬，重振東山。</p>
很快，我們的勢力便如同潮水一般壯大起來。在這期間，我始終牢記著自己的任務(wù)。</p>
不只是要扶持司離走上皇位，更重要的是要就此開創(chuàng)一個和平統(tǒng)一的偉大朝代。其中的每一步，看似輕易，卻樁樁件件，都浸著鮮血與苦難。</p>
人人都說司離手握著兩把利刃，一明一暗。謝掣云是他在明面上的刀。</p>
那我便是司離用在暗處的刀。</p>
他在日后要成為一名萬人稱頌的偉大帝王，有些臟污的事情，便注定要有人代替他去完成。</p>
走到這個位置，沒有誰手上是干干凈凈的。這些年來，我經(jīng)歷過太多鮮血和黑暗。</p>
偶爾恍神，我甚至懷疑前塵是否只是自己的一場幻夢。</p>
我真身其實(shí)在地獄中，而我本人已經(jīng)化作惡鬼，永世不得超生。</p>
那些死在我手下的魂魄日夜叫囂，要我償命，侵蝕著我的內(nèi)心。可我沒有因此駐足，朝前的步伐走得越發(fā)堅定。</p>
從來都是黎明到來前的時間最黑暗，自古以來都是這樣的道理。和平和公正總是要靠流血和犧牲換來。</p>
只要我與司離齊心。</p>
只要我再忍耐，再堅定一點(diǎn)地走下去。</p>
等歲月的黃沙將我淹沒，歷史的青灰上掩蓋住我的名字。那時候會有更多的百姓幸福歡笑于陽光之下。</p>
這是我和司離的初心，為了這個愿望，我們從最初便做好落子無悔的覺悟。</p>
只是我終究還是忘了，司離并非如同我這般二十多歲的軀殼中承載著一個閱歷百年的靈魂。</p>
他在見慣了黑暗之后，便會不受控制地被純白干凈的靈魂吸引，這是少年心性使然。也是我與他離心的開端。</p>
他曾經(jīng)很是深愛過一位姑娘，她在他眼中是世間最為單純的女子。而她，最終死在了我的手上。</p>
那一日，遲來的司離抱著她的尸體在殿中枯坐了通夜。到第二日，他依舊笑著出門喊我一聲老師。</p>
只是少年眸中的熱意褪去，從此之后，留給我的只余冰凍著的冷意和滿腹猜忌。想來從那時起，他便已經(jīng)打算要我去死了。</p>
不愿再想那近乎一年的冷戰(zhàn)，我強(qiáng)行將自己從回憶中抽離。飄在半空中的靈魂都開始變得有些恍惚。</p>
便在此時，有另外一道身影走了進(jìn)來。</p>
他是今日擺宴的東家，本朝最為年輕有為的宰輔顧青，亦是無數(shù)懷春少女的夢中良人。他出身顯貴，為人溫潤，謙和有禮，京中上下，皆對他贊不絕口。</p>
新帝登基后，本欲將前朝勢力一一清算，最后是我勸司離留下了他。</p>
顧青是個有大志向的人，他的胸懷抱負(fù)并不會將他拘泥在對某一主上的愚忠里。司離問我何以這般了解他時，探究的語氣中夾雜著幾分怪異。</p>
我沉默半晌，到最后也并未告知他。</p>
我與顧青這樣的佳公子，從前在京中時亦是生死知交。</p>
那時候的顧青還更青澀些，他與我相知，卻并不知我女兒身份，最初他的心愿不過是能遠(yuǎn)離名利一生與山水相伴。</p>
可是后來，他看向我的目光越發(fā)熾熱崇拜。</p>
他說：「綺華兄的思想實(shí)在超脫于這個世道，京城這方寸土困不住你，若有朝一日綺華兄欲展翅而去，青愿與君同行�！�</p>
他說這話時，目光灼灼，語調(diào)之中更是一片赤忱。</p>
可我沒有應(yīng)聲，離京那日，我沒帶上顧青，甚至連知會他都不曾。初時，他是以為我死了，整個人消沉了許久。</p>
再后來，他在一眾競爭者中脫穎而出，成為顧家掌權(quán)人。從而知道了許多在這恢宏都城中發(fā)生的晦暗秘密。</p>
我不知道他會如何看待我活著卻瞞著他離京這件事，左右我騙他的是遠(yuǎn)不止生死這一件。</p>
例如一直與他君子論道的我竟是女子，例如我是京中顧氏死對頭師家的女兒。年少相知，本該是一片赤誠。</p>
可我隱瞞了他太多事，甚至他那裝滿了心腔而期待，我一樣也不曾給他回應(yīng)�；蛟S顧青就是從那時候起開始恨我。</p>
以至于多年后再相見，少時知交，已成陌路。新朝開辟后，我與顧青多處政見不合。</p>
司離將我教他的帝王權(quán)謀之術(shù)貫徹落實(shí)得很好。</p>
在新帝的有意運(yùn)作下，我與他顧青各成兩派，在朝堂之上勢同水火。便是私下撞見，亦各自冷漠。</p>
我是新朝的創(chuàng)立者之一，是推動新政變革破舊最激進(jìn)的先鋒。這是在云朝這片土地上盤桓了百年的世家們口中司晨的北雞。</p>
是恨我之人口中禍亂朝綱的妖女。而現(xiàn)在，我死在了顧青的府中。</p>
他是今日擺宴的主人，卻穿得很是隨意。</p>
只一襲翠青色袍子，墨發(fā)高冠，那雙曾經(jīng)清澈溫柔的眼睛如今早已只余一片常居高位者的淡漠。</p>
那樣的淡漠，只在看見我的尸身之后皸裂。</p>
顧青邁入屋內(nèi)的腳步頓了頓，持著折扇的手指骨不斷收緊。如星的眸子中有晦暗的情緒翻涌。</p>
可他終究什么都不曾說，只是快步走到司離身邊低聲說道：「陛下，大巫師已候在外廳�！�</p>
我飄在半空，看著到齊的三個人，這是當(dāng)下幾乎支撐起整個大云的三人。而今他們?nèi)她R聚，竟只是為了殺我。</p>
宰輔布局，將軍陳兵，少年帝王則親手喂毒。這個陣仗當(dāng)真是把我當(dāng)作洪水猛獸對待。</p>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若我當(dāng)真不想死，他們倒也確實(shí)殺不了我。來到云朝快有三十載。</p>
我?guī)熅_華在世人眼中，便是殺不死的妖孽，有著那通天的神通和近乎妖孽般狠辣的心腸。</p>
我從來以為在我身邊的是愛我者眾，可眼下看來，卻是恨我懼我者更多。</p>
不待司離回答，拔除心頭大患的謝掣云率先開口大笑：「好啊，讓大巫師將師綺華這奸賊的記憶召出公之于眾，向天下人懺罪，免得有那多事小人說是我們圣上忘恩負(fù)義�！�</p>
「大將軍，慎言。」顧青出聲，神色冷凝，語帶警告。</p>
他說：「是否昭示天下，皆應(yīng)由圣上定奪，謝將軍，你逾越了�！惯@種在顧青身上幾乎從不曾外顯的尖刻讓謝掣云沉了面色。</p>
可顧青不管，他目光放柔走到桌案前。</p>
冰涼的指尖將我一絲散亂的鬢發(fā)撥至耳后，嫣紅的酒液沾濕他白玉般的肌膚，他卻狀若未覺，笑意溫柔。</p>
這樣親昵的舉動看得謝掣云直皺眉，我的表情也沒好到哪去。</p>
顧青平日里遇見我總是冷冰冰的，現(xiàn)在這樣，總讓我懷疑他本人是否有些特殊癖好。就在他的指尖逐漸偏移，將要劃上我的面頰時。</p>
一道冰冷的聲音打斷了他。</p>
「顧相，宣大巫師吧�！顾倦x的聲音傳來。</p>
「是。」顧青收斂了動作，斂眸轉(zhuǎn)身出門。</p>
在他離開后，司離的身形微微動了動，從那片陰影中走出。</p>
終究是相依為命十幾年的人了，司離以為旁人不曾看見，我卻能清楚地知道，他剛哭過。</p>
少年帝王眼角還帶著一絲沁紅的濕意。</p>
就在剛剛，他將毒酒遞來，而我毫不猶豫便仰頭喝下去時。</p>
司離動搖了，可他終究也只是抽了抽指節(jié)，阻攔的話沒有說出口。</p>
他冷眼看著我倒下，又在許久之后，看著我已然變得青白的臉，恍恍惚惚喊我一聲：「阿姐···」</p>
那一聲，有心痛，更有滔天的恨意。</p>
他到如今依舊恨我，恨我利用他的信任，殺了他最愛的人。門外傳來大巫師到的通報聲，</p>
我飄在半空中的靈魂，幾乎是涼了半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