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但僅僅是片刻，她就找回了自己的心神，砰地一聲將手中的茶盞拍在炕上的紅木桌面上，呵斥：</p>
“大膽，你這賤婢竟敢信口雌黃，污蔑主母！”</p>
陳青竹自然不會被她嚇�。骸拔勖锊晃勖锏模蛉诵闹须y道沒數(shù)嗎？”</p>
張氏呼吸粗重，凌厲的眸子鎖定在陳青竹身上，腦中思緒飛轉(zhuǎn)。</p>
她原本那一點懷疑真的成了事實，陳青竹不知怎么已經(jīng)得知了她的打算，所以從昨日起就不復(fù)往日恭敬。</p>
這便是所謂的兔子急了也咬人。</p>
但兔子終究只是兔子，區(qū)區(qū)婢妾，連生死都掌握在她手中，即使她知道又如何，還不是得乖乖聽從她的安排。</p>
她心中鎮(zhèn)定下來，改換了談判方式：</p>
“陳氏，如今都查到你的貼身丫鬟冬雪身上了，除了認(rèn)罪受罰，你沒有別的選擇！一味頑抗狡辯，對你的一雙兒女可沒有好處啊。”</p>
即使內(nèi)間只有兩人，張氏說話也滴水不漏，但其中的威脅之意，撲面而來。</p>
陳青竹卻很鎮(zhèn)定：</p>
“夫人說笑了，我自己都要死了，哪還顧得上什么兒女。生死危機(jī)臨頭才知曉，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命要緊。”</p>
她對兒女這樣無所謂的態(tài)度委實出乎張氏的意料。不過，生死大事，誰能保證愿意輕易為別人犧牲自己呢，倒也說得通。</p>
既然軟的不行，那就只有來硬的了。</p>
“哼，即使你不為兒女著想，也該知道自己的命掌握在我手中。我今日若打死你，沒有任何人來道我一句不是。既然都要死，為何不讓自己死得更體面有價值些？”</p>
“你若肯主動認(rèn)罪自裁，我倒也愿意憐惜軒哥兒和蓉姐兒，將他們記在我名下，從今往后，他們便都是嫡出�！�</p>
雖然陳青竹當(dāng)初被逼著做妾，原因之一便是張氏無法生育。</p>
但這么多年來，她生下的一對龍鳳胎卻一直沒有記在張氏名下。</p>
如今這世道，嫡庶名分天壤之別。讓她的孩子從庶出變成嫡出，對一個婢女出身的人來說，還真是莫大的“恩典”。</p>
“如此你死后，他們也都感念你，在九泉之下也不缺香火�！�</p>
真不愧是把侯府后宅治得跟鐵桶一樣的靖南侯夫人啊。</p>
威逼加利誘，叫人無處可逃。若是前世的陳青竹，再不甘也只能含恨妥協(xié)。</p>
可如今的陳青竹歷經(jīng)修真界的刀光劍影，數(shù)次在生死邊緣徘徊，又豈能被一個后宅婦人拿捏。</p>
“夫人還真是肆無忌憚，就不怕我告訴侯爺？”</p>
張氏冷嘲一聲，輕蔑地打量了陳青竹一眼。</p>
瘦得脫相的臉，粗糙發(fā)黃的皮膚，眼下一抹揮之不去的青黑，再加上冬日里穿著臃腫的棉袍，讓她一眼看去就如市集賣菜的村婦。</p>
當(dāng)年的陳青竹，委實有著讓人忌憚的絕好容貌，眉目如畫，靈秀無雙。</p>
若非當(dāng)初靖南侯那位寵妾已經(jīng)威脅到她的管家權(quán)，她絕不會選擇驅(qū)狼吞虎。</p>
可如今嘛，再絕色的美人也需要好生養(yǎng)護(hù)，多年磋磨之下，陳青竹早已淪為枯萎不堪的殘枝敗葉，而她，還依然如同嬌妍盛放的花朵。</p>
且不論妻妾之別，就只論容貌，現(xiàn)在的陳青竹也是連給她提鞋都不配。</p>
“侯爺與我多年夫妻情分，豈能信你一個賤婢的挑唆？”她高高揚起的唇角，寫滿了得意與優(yōu)越感。</p>
一個是嬌妍如花的妻，一個是人老珠黃的妾，侯爺?shù)男臅蚰倪呥�用說？</p>
經(jīng)過多年經(jīng)營，如今她可是侯爺心里最寵愛信重的女人！</p>
“大少爺?shù)那巴練Я�，襲爵的就只能是你所出的軒哥兒，你為了給自己的兒子鋪路做出這種事來，可比本夫人有動機(jī)多了。更何況……”</p>
張氏意味深長道：“去收買大少爺身邊人下毒的，可是你身邊的冬雪！”</p>
朝廷為削弱世襲勛爵，規(guī)定嫡子有殘疾不可襲爵，若換成庶子襲爵則要降等。但即使降等，那也是靖南伯，對一個庶出子和婢妾有絕對的誘惑力。</p>
從動機(jī)上看，陳青竹的嫌疑的確是最大的。</p>
但她卻依舊鎮(zhèn)定自若：</p>
“是么？那如果侯爺知曉您已經(jīng)恢復(fù)生育能力了呢？”</p>
前世她死后一年多，張氏懷孕時才知曉，在給裴瑾下毒時，張氏經(jīng)過多年調(diào)養(yǎng)就已經(jīng)恢復(fù)了生育能力。</p>
這話才是真正戳中了張氏的死穴。</p>
她心中大駭，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p>
“你胡說八道什么！”</p>
陳青竹輕笑：“胡說不胡說，稟明了侯爺，叫個擅長婦科的太醫(yī)來給夫人把把脈不就一清二楚了嗎？”</p>
張氏呼吸急促，眼中殺意畢現(xiàn)：</p>
“你以為你知道了這些，還能活著走出瑤光院？”</p>
說這話時，她眼神示意已經(jīng)從外間走進(jìn)來的劉嬤嬤。</p>
看來只有讓陳青竹立刻死了，她的秘密才再也沒有暴露的風(fēng)險。</p>
如此，頂罪一事便只能換一番說辭了：</p>
她揭穿了陳青竹的罪行，陳青竹圖窮見匕，要殺她，身邊人為了救她這才失手將陳青竹殺死。</p>
倒也是死無對證，只是裴瑾外家那邊如何交代還得再想想辦法。</p>
陳青竹如今還沒突破煉氣一層，與普通人無異，自然要防備陰溝里翻船，來時就已經(jīng)帶了釵頭尖利的鍍金銅簪防身。</p>
做了數(shù)十年修士，她對危險感知何其敏銳，此時她一只手摸進(jìn)袖子抓住銅簪，隨時準(zhǔn)備著躲開攻擊且上前挾制住張氏，面上卻云淡風(fēng)輕：</p>
“夫人不會以為，我都知道這么多了，還毫無準(zhǔn)備就來瑤光院了吧？”</p>
張氏面色一凝。</p>
陳青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直視她：</p>
“不怕告訴您，我早就布置好了后手，但凡我有什么三長兩短，自然便會有人把您毒害大少爺和已經(jīng)恢復(fù)生育能力的事告訴侯爺。”</p>
這當(dāng)然是瞎編的。</p>
她往日里本分老實完全不敢有任何不臣之舉，哪有這樣的人脈。</p>
可張氏這般多疑的聰明人卻是以己度人，一定會信的。</p>
她不會認(rèn)為陳青竹既然敢反抗她，多年來在侯府沒能收買人手。也不信后宅那些有子嗣的姬妾們，得知這消息后，會不想把她這繼室夫人拉下馬。</p>
張氏還沒說話，身后的劉嬤嬤卻開口了：</p>
“陳姨娘，你不過是個十兩銀子買回來的賤奴，能為夫人效死都是你的榮幸……我勸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p>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卻語氣陰狠，充滿了可怕的威脅。</p>
若是前世毫無倚仗的陳青竹，只怕是會又絕望又害怕。</p>
可此時她卻只是譏諷一笑：</p>
“這榮幸給你要不要？我想想看……若夫人的秘密被我揭發(fā)，你這忠心為主的老嬤擅自做主給大少爺下毒，也勉強(qiáng)說得通呢！只是侯爺信不信，那就未可知了！”</p>
劉嬤嬤頓時嚇得一身冷汗，“你……你……”了兩聲卻說不出一個字來。</p>
而一旁的張氏一雙精明的眸子快速轉(zhuǎn)動著。</p>
好一會兒后，才咬牙切齒地道：</p>
“你想怎么樣？”</p>
陳青竹道：</p>
“夫人大可不必如此喊打喊殺，要我替你頂罪呢，也不是不行，但我有幾個要求�！�</p>
張氏一母所生的妹妹如今已是宮中寵妃，即使揭露她毒害嫡子一事，也沒有絕對勝算能將她扳倒。既如此，不如先謀些更實際的好處。</p>
張氏努力緩和了神色：</p>
“你且說�！�</p>
陳青竹：“首先，你必須保我不死不傷，讓侯爺送我去凈慈庵修行贖罪�！�</p>
來瑤光院的路上，她已經(jīng)大致規(guī)劃好了今后的路。</p>
前世的仇自然是要報的，但在有一定自保之力前，她不能待在被張氏掌控的靖南侯府。</p>
這里侍衛(wèi)眾多，即使她有煉氣初期的修為也不是對手。</p>
據(jù)她前世所知，凈慈庵遠(yuǎn)離侯府，又全是女尼和香客，不僅威脅性小，還便于掌控，是她暫時蟄伏積蓄力量的好去處。</p>
“那不可能，你犯下如此大罪，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難逃。”</p>
陳青竹絲毫不慌，只道：</p>
“哦？那夫人可就別怪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p>
張氏頓時閉嘴，想了想，咬牙道：</p>
“好，我答應(yīng)你！”</p>
只要不被侯爺懷疑，要暫時保下陳氏倒也不難。</p>
“第二，我要夫人那尊壓箱底的玉佛。既然進(jìn)佛寺修行，少不得要賄賂下住持，普通金銀財物太俗氣，出家人么，還是佛像玉器更合適。”</p>
這才是她此行的最主要目的。</p>
她需要一塊足夠大足夠好的玉石來突破煉氣一層。</p>
買是買不起的。</p>
偷搶且不說有違道心，光是被人發(fā)現(xiàn)她修煉的秘密，就足夠給她帶來滅頂之災(zāi)。</p>
張氏這里，是她目前唯一能正大光明弄到上等玉石的地方。</p>
往日里她見過張氏的那尊陪嫁的佛像，玉質(zhì)十分通透，比巴掌寬些，有一尺多高，雖說不是特別大，其中的靈氣卻足夠她修煉到煉氣一層還有點剩余。</p>
進(jìn)入煉氣一層，她就再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且能用靈氣為人療傷治病，不管什么情形都能應(yīng)對一番了。</p>
“第三么，自然就是照拂好我的一雙兒女。在我自己能活命的情況下，我當(dāng)然還是希望他們能過得好的。”</p>
靖南侯后院諸多姬妾，陳青竹是張氏最沒放在眼里的一個。</p>
賣身契捏在她手里，沒了侯爺?shù)膶檺�，想發(fā)賣打殺，都是她一句話的事情。陳青竹往日里老實本分，她便也愿意在后院給她賞一口飯吃。</p>
誰能想到，往日里最乖順的一條狗，才是咬人最狠的。</p>
不，這不是狗，而是狡猾的狐貍，往日里的乖順老實全都是裝的！如今關(guān)鍵時刻，卻忠心全無！</p>
張氏心中充滿了被愚弄與脅迫的怒氣，恨不能將眼前的賤婢亂棍打死，可她卻不能。</p>
那玉佛價值七百兩，相當(dāng)于她當(dāng)年十分之一的嫁妝。</p>
可玉佛雖然貴重，與靖南侯府的百萬家財相比卻不值一提。</p>
若秘密暴露被侯爺厭棄，侯夫人的尊榮，侯府的富貴，都將與她無關(guān)。</p>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她得先穩(wěn)住她。</p>
“好，我都答應(yīng)你！”</p>
等她查出陳青竹收買的人手究竟是誰，加以鏟除后，必定要讓其受盡折磨再死！</p>
到時候，那遠(yuǎn)離南都城的庵堂，才正正好方便她下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