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年
初春,晴日,傍晚,曉風(fēng)和暢。
隨風(fēng)而來,一陣悠揚笛聲傳來,清越俏皮,超越溪澗叮咚。好俊一個頑童,倒騎青牛,袖口、褲管皆是挽起,在寬闊牛背之上搖搖晃晃,專心致志吹著青竹短笛。
青牛壯大,四蹄輕踏緩行,只顧低頭沿溪啃草,時而發(fā)出一聲牛哞,合著晚景暮色,個中況味,如詩如畫。
一曲《溪澗月》完畢,孩童收起短笛,輕輕插到懷里,明亮眸子一眨一眨,看向晚霞拍了拍手,眼神專注。忽然之間,他挺直了腰脊,雙手抓著牛鼻繩,昂首挺胸,神色變得莊嚴(yán)肅穆起來。
架勢擺好,孩童臉上浮現(xiàn)出清澈可愛的笑容,輕輕的咳嗽兩聲,清嗓子,開始唱起小調(diào)子,一曲民謠。那歌謠,詞句寫得樸實,講了一個故事。
孩童一面里唱,臉上浮現(xiàn)出了喜滋滋的笑容,出現(xiàn)兩個酒窩,潮氣蓬勃,一雙小手,攥著牛鼻繩,格外的使出力量,拉的碩大青牛,把頭顱都高高的揚起來。
阿丑五歲習(xí)武藝,十二已然江湖聞。
十五聲名如雷貫,立志除惡建奇勛。
身攜浩然正氣存,龍槍舞動亂乾坤。
昔年鬼手奪命五,無人得見其真身。
各方豪杰心憂懼,五條性命皆有聞。
行事細(xì)密察秋毫,龍槍一揮定風(fēng)云。
自此阿丑威名立,除暴安良護(hù)黎民。
另有十二虎狼寨,危害鄉(xiāng)梓喪天倫。
官民望之皆膽寒,無人敢去把理申。
阿丑孤身戰(zhàn)三日,血濺長空龍槍吟。
虎狼盡滅不復(fù)在,鐵血阿丑第一人。
男兒當(dāng)立凌云志,阿妹心中念此君。
孩童一連唱了三遍,嗓子有些啞了,小臉通紅,心緒卻興奮起來。這時間,天色暗淡,已是日薄西山,天邊只剩下一抹紅霞,該是回家的時間。
孩童駕著青牛,沿著尨清溪往下。尨清溪下游三里之外,有一個村子,他的家就在那里。村子是很小的村子,窩在山里面,地處偏僻,只有一條路,平時少有生人來往。幾乎與世隔絕的小村清靜的不得了。
沒多時,孩童騎著青牛行至路口,順著那條獨有的黃土路,很快便能回到村子,他記掛著要給爺爺燒洗腳水。雖說年僅八歲,可孩童極為懂事,對爺爺孝順有加。這些瑣事,他都做得認(rèn)真細(xì)致,一絲不茍。
孩童正行至土路中央,不緊不慢地走著。忽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大路一端塵土飛揚,來勢洶洶。孩童定睛望去,只見兩匹純黑大馬揚起四蹄,朝著自己這邊疾馳而來,他趕忙趕著青牛往路邊避讓。
然而,老青牛性子溫吞,倔強又慢吞吞的。才讓開土路半邊,那兩匹黑馬便已迅猛沖至。
馬背上,一老一少衣著光鮮,身著光滑的上等織錦綢緞長衫,與村子里的粗布麻衣截然不同,一看便知來自殷實富足之家,非比尋常。
為首的老者,兩鬢斑白,卻精神矍鑠,端坐在馬上如疾風(fēng)般從孩童身邊呼嘯而過。那少年稍落后老者半步,隨即被青牛擋住去路。
偏偏他脾氣暴躁,當(dāng)即扯開嗓子怒喝道:“小崽子,快讓開路!”囂張跋扈之態(tài)盡顯。此時,即便想讓,也已然來不及。他駕馭著膘肥體健的黑馬,竟橫沖直撞而來。
孩童見狀,細(xì)細(xì)的眉毛微微皺起,因是倒騎著青牛,他瞧見馬上少年臉上掛著促狹的冷笑,絲毫沒有勒馬的意思。但孩童面上毫無懼色,拍了拍老青牛的背脊,鼻子微皺,輕輕哼了一聲。
眨眼間,高頭大馬如疾風(fēng)驟雨般沖撞過來,待至近前,僅一線之隔時,老青牛突然奮蹄前奔,后蹄高高揚起,碩大的黑蹄子猛地磕在黑馬胸口,“砰”的一聲巨響。
那馬吃痛,瞬間人立而起,發(fā)出凄厲長嘶。馬上的少年大驚失色,身手矯捷地拉住韁繩,一個翻身落在地上,穩(wěn)穩(wěn)站定。孩童沖他吐了吐舌頭,在牛背上顛簸幾下,卻安然無恙。
少年目光一掃,便見黑馬倒在地上,胸口裂開個窟窿,血流如注,顯然已回天乏術(shù)。他頓時怒從心頭起,朝著已在前方的老者喝道:“劉老,宰了這條老牛,抓住這小兔崽子。我定要好好教訓(xùn)他!”
劉老眉頭微皺,勒住馬韁繩,緩緩回頭,攔住了去路。
孩童扭頭看去,發(fā)現(xiàn)老者正凝視著自己,那雙眼猶如深邃的黑洞,令人毛骨悚然。孩童吐了吐舌頭,神色卻依舊從容淡定。他猛地一拉牛鼻繩,雙腿用力夾了夾牛背。
原本慢吞吞的老青牛瞬間發(fā)足狂奔,牛頭壓低,一對尖角對準(zhǔn)前方,怒目而視,如雷霆般轟隆隆沖撞過去。
老者見狀,一對修長入鬢的白眉微微一挑,身體硬生生拔高一丈有余,離開了馬背。那匹黑馬受了驚嚇,往路邊逃竄,卻被老青牛雙角攔腰撞上,飛出去三丈遠(yuǎn),落地便已氣絕身亡。
而老青牛去勢未減,絕塵而去,很快便奔回了村子。
老者輕飄飄地落地,回頭看向一臉憤憤不平的少年,壓低聲音說道:“少爺,你又意氣用事了。此地可是蕭家阿丑的家鄉(xiāng),切莫惹事生非。他十有八九就在村中。咱們此次前來,是請人辦事,千萬不可誤了正事。”
少年頭一揚,笑道:“劉老,這些道理我懂。不過即便真遇上蕭家阿丑,我也定要試試他的本事。若是名不副實,我請個廢物又有何用?!”
少年口中的劉老輕輕嘆息一聲,忽道:“那可是一頭好青牛�!�
少年應(yīng)了一聲,面露疑惑。
老人又道:“傳聞,蕭家阿丑當(dāng)年就是騎著一頭青牛,闖蕩出赫赫威名。相傳有一次在山下遭遇猛虎,那牛一撞一踢,猛虎便丟了性命。這青牛,怕是有了靈氣,通靈了!”
恰在此時,遠(yuǎn)處炊煙裊裊的村子里,傳來一聲悠長雄渾的牛哞。
一老一少對視一眼,舉步朝著村子走去。
此刻,村頭老桂樹之下,一位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半躺在樹下,背靠著桂樹粗壯的樹干,神態(tài)悠閑愜意。
少年相貌平凡,身著滿是褶皺的粗布短衣,正全神貫注地望著天上的幾點星子,嘴里還隨意地吹著口哨。
突然,一道歡快的聲音響起:“阿丑哥哥,青牛可威風(fēng)啦�!焙⑼瘽M臉興奮的笑容,小臉紅撲撲的,說起話來卻清晰利落。
被孩童喚作阿丑的少年坐直身體,看向從老青牛背上跳下的孩童,質(zhì)問道:“阿呆,是不是闖禍了?我可聽見馬嘶聲,那馬的慘叫!”
阿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走到阿丑身旁,挨著樹擠在阿丑身邊坐下,說道:“我相信青牛能踢死老虎啦。嘿嘿,阿丑,原來你沒騙我!”阿呆一臉興奮,隨后四下張望一番,才小聲說道:“阿丑,我現(xiàn)在不敢回家,怕那兩個人追到家里,到時候爺爺又該罰我了。我現(xiàn)在該咋辦呀?”
阿丑滿不在乎地說道:“就在這兒等著吧,我來打發(fā)他們�!�
阿呆吐了吐舌頭,小聲說道:“那兩個人會功夫呢�!�
阿丑白了阿呆一眼,并未將其放在心上。
阿呆頓時著急起來,連連說道:“可是,可是阿丑你的功夫都散了呀。”
阿丑嘿嘿一笑,自信滿滿,揚了揚渾圓的手臂,摸了摸阿呆的腦袋,笑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天要是真塌下來,也是先砸爛我的腦袋,阿呆啊,你有的是時間挖個地洞藏起來。”
阿呆氣鼓鼓地說道:“誰要躲地洞!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要像個爺們!將來我阿呆的名聲,肯定比阿丑你還大……”
阿丑忽然站起身來,輕聲呢喃道:“頂天立地,站穩(wěn)都不易,頂天?談何容易啊�!�
阿呆著實沒聽懂,悄悄躲到了老桂樹后面。村口大路上,正緩緩走來兩個人,一老一少,步伐不緊不慢。
阿丑目光凝視過去,細(xì)細(xì)觀察兩人的步伐。老者步行,每一步落下,竟不帶起一絲灰塵,可見輕功造詣非凡。
而那少年,腳踏地面咚咚作響,內(nèi)力剛猛,卻控制欠佳。只一眼,阿丑便做出這些判斷,若非江湖中人,絕無這般獨到的眼力。
一老一少徑直走到老桂樹下的阿丑面前,在三尺之外站定,抱拳行禮道:“請問,閣下可是蕭家阿丑?”
阿丑瞇著眼睛,打量著兩人。
老者身旁的少年,只是抱拳示意,并未開口,目光直直地打量著阿丑,神色間躍躍欲試。
阿丑呵呵一笑,睜開雙眼,說道:“劉家堡的朋友?”一眼便識破兩人身份。
老者哈哈一笑,贊嘆道:“好眼力!不錯,我們來自劉家堡。這位,乃是劉家堡少堡主劉堂英。此次前來,是想請蕭家阿丑幫忙出手除掉一個惡人。堡主礙于身份,不便親自出手,只能另請高手。如今江湖后起之秀中,蕭家阿丑名聲最響,信譽最佳,連小小稚童都能傳唱你的事跡,你是我們不二之選。酬勞方面,絕對公道,咱們可以商量。”
阿丑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遺憾之色,搖了搖頭,說道:“我已不再做這種買賣,有些困倦了�!�
老者一臉詫異,緊緊凝視著阿丑,說道:“當(dāng)真?”他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猶如一汪清泉驟然結(jié)冰,散發(fā)著冷冽的壓迫感。
阿丑極為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
劉家堡少堡主劉堂英上前一步,盯著阿丑說道:“這么說,我們這一趟是白跑了?!不過你的牛踢死了我們的馬,你總得賠償吧?還有,這一路回去,我們都得走著,鞋襪弄臟了,都得花銀子重新置辦。這些,你都得負(fù)責(zé)!”
阿丑搖了搖頭,面露尷尬之色,說道:“我已散盡錢財,如今身無分文,實在抱歉。若你們愿意記賬,我日后有錢了定不會賴賬,定會親自到劉家堡加倍償還�!�
劉堂英不依不饒,冷笑道:“賒賬?我們只賒給朋友!既然如此,就把那頭牛抵給我們,倒也不錯!還有,那騎牛的孩子也一并帶走,給我放養(yǎng)青牛。”三言兩語,便暴露了他的敵意。
阿丑依舊搖頭,瞇著眼睛說道:“牛,不能給!這孩子,你們也不能帶走!這筆錢,我是非欠不可。”
劉堂英面色一寒,冷笑道:“你說欠就能欠?我偏不答應(yīng)。今日,牛和人,我劉堂英都要帶走�!彼瓦捅迫�,囂張至極。
阿丑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他如今確實有些發(fā)胖了,淡淡地說道:“別仗勢,莫囂張,勿作惡�!�
劉堂英冷笑連連,怒喝道:“我就非要仗勢欺人,非要囂張跋扈,非要無惡不作,你又能把我怎樣?你敢惹劉家堡?!劉老,把那孩子給我抓過來�!眲⒗仙裆�,身形一閃,腳尖輕點地面,身體騰空而起,繞著老桂樹一轉(zhuǎn),便到了樹后,瞬間將正悄悄往樹上爬、試圖藏身的阿呆抓了出來,提在手中。
劉堂英哈哈大笑,猛然握拳,朝著阿丑撲去。阿丑微胖的身體陡然挺直,渾身散發(fā)著一股英氣,英姿勃發(fā),一拳轟出。雙拳相撞,劉堂英身形一頓,噔噔噔向后連退三步,穩(wěn)住身形后,大喊一聲,再次劈手撲來。
他施展出劉家堡武功中的“推、拿、劈”三字要訣中的“劈”字訣,反手將阿丑打得連連后退,這一幕實在出人意料。阿丑一招過后,竟毫無還手之力,很快便落了下風(fēng)。不過,無論劉堂英如何攻擊,卻始終無法將阿丑打倒,這個發(fā)胖的蕭家阿丑仿佛永遠(yuǎn)不會倒下。
最終,劉堂英拳頭發(fā)疼,只能罷手,大笑著說道:“蕭家阿丑,武功全廢�,F(xiàn)在,叫小丑還差不多!哈哈哈哈,實在太可笑了,太可笑了……劉老,咱們走!”
劉老一手提著阿呆,轉(zhuǎn)身一手牽著青牛離開。劉堂英則翻身坐上青牛脊背,發(fā)出暢快的大笑。
阿丑抹去嘴角的殘血,微微不可察地向阿呆點了點頭,傳遞出一條訊息。不哭不鬧的阿呆,心領(lǐng)神會!
夜已深沉。小村口老桂樹下,阿丑緩緩彎腰,發(fā)出陣陣咳嗽,一臉痛苦之色,最后喃喃自語道:“虎落平陽被犬欺,被犬欺�。“⒋�,只能委屈你受點苦了。敢騎我的牛,簡直是不想活了。劉家堡,算什么東西!”
這時,夜色中一個老人悄然無聲地出現(xiàn)在阿丑身后,雙眼之中神光閃爍,正望向村口那條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