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鬼影
江湖之中,不光有名聲、有金錢、有女人、有大塊肉和大碗酒、還有陰謀、血腥和噩耗。
身在江湖之中,你永遠(yuǎn)不會知道,哪一刻會有一把冰冷的刀猛然從背后無情插入你的心臟。
江湖是一個(gè)夢,美夢和噩夢!
王掌柜才做了一個(gè)美夢,噩夢便立刻降臨了。這一對孿生兄弟一前一后相繼來拜訪他。
火光中,阿丑看到了王掌柜肥碩的身體被大火燃燒的油脂亂冒,脖頸處一道整齊的口子,鮮血大量的涌出來。他似乎被人一刀割裂了咽喉,自己極不甘心的掙扎走出來,然后撲倒在地,一只手捂著脖頸傷口,一只手向前狠命的伸出,似乎要抓住什么,死不瞑目。在門邊,那個(gè)看茶的年輕伙計(jì)胸口被打爛,直接炸開,死狀凄慘。
王掌柜一見鐘情,愛不釋手的寶匣不見了,所有的產(chǎn)業(yè)付之一炬。
阿丑嗅到濃烈的焦糊味道和刺鼻的血腥,胃部一陣猛烈緊縮,劇痛無比,忽然想要嘔吐。
他捂著微微凸起的肚子,不斷的干嘔,卻什么也吐不出來。
王掌柜居然連算盤都沒能拿起來就被人一招殺死了,還有那個(gè)年輕小伙子,袖子里永遠(yuǎn)藏著的三枚刀幣都沒來得及打出,生生被人轟殺。
阿丑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騎馬掠過的人的影子,卻想不出他的模樣。他想不出那個(gè)人是如何在這么短的時(shí)間里,解決掉這兩個(gè)一流的江湖好手。
他大步的離開這里,沒法子再看下去。
夜已深。
丹陽城這樣的繁華城池,也已熄滅燈火。但黑暗中還進(jìn)行著欲望碰撞,肉體交換金錢的勾當(dāng)。
蕭索的長街,孤單,寂寥。
孤月懸空,銀輝流瀉。
街邊上,一個(gè)老婆婆的鹵牛肉攤子還沒打烊,幾張老舊的桌子旁坐著三條大漢。三個(gè)大漢赤著膊,手上纏著粗糙的布條,背上背著刀,大口吃著大盤的鹵牛肉,灌著殺口的燒刀子,高談闊論。
阿丑突然就想喝酒。
大概有一年,他沒有在深夜街邊喝過烈酒。
因?yàn)樗辉谝估餁⑷�,也不用在夜里喝烈酒壯膽。他�?jīng)常在夜里喝花酒,因?yàn)閼阎杏忻廊�,身邊有兄弟,或者是仰慕他的公子少年盛情相邀,擺酒相待,那都是好酒。
但這一刻,他突然就想喝酒,喝烈酒。
他不是圖醉,而是想解氣。
王掌柜死的太快太離奇,他覺得疑團(tuán)重重卻想不出個(gè)所以然。
這些粗豪的大漢,他一個(gè)都認(rèn)不得,嗓門都很響亮,不像這青山郡溫和圓潤的口音,陌生的緊。
阿丑在一張空桌子邊坐下,風(fēng)有些冷,他緊了緊衣衫,老婆子已經(jīng)走到他面前,熱情道:“喝酒還是吃肉?”老婆子總是這樣問,讓人覺得奇怪。但凡在這個(gè)時(shí)候喝酒的人,總是要吃上一點(diǎn)鹵牛肉的。但凡點(diǎn)了鹵牛肉的,也總會喝一點(diǎn)酒�?墒抢掀抛右琅f是這樣多此一舉的詢問,從沒覺得不妥。
阿丑道:“喝酒沒肉,不美;吃肉沒酒,不爽。來二斤牛肉,二斤燒酒!”
老婆子步伐蹣跚,去切肉取酒。
隔著一張桌子的三個(gè)大漢之中一個(gè)黃發(fā)大漢邀請道:“小兄弟,過來一起喝,一個(gè)人多沒意思!我們正有一些事情要請教�!睌嗔艘桓≈傅拇鬂h招呼老婆子直接把酒和肉都拿到了他們的桌上。
阿丑笑了笑道:“三位不是本地人吧?”起身和三個(gè)大漢坐上了同一桌。
九指大漢哈哈一笑道:“我們來自大漠邊陲之地,初來咋到,路過此地辦一些事情�!�
阿丑大口的喝酒,虛瞇著眼睛瞥了一眼三個(gè)大漢的刀,刀鞘被粗麻布緊緊的裹著,上面沾滿了血漬,干涸成為一塊一塊的。
黃發(fā)大漢沉聲道:“小伙子,你聽說過明月刀沒有?”
阿丑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聽說過名頭,卻從來沒有見過。刀光明月,不分彼此,天底下最凄美的刀。傳說,看到刀光的人,都死了。”
最為沉默的獨(dú)眼壯漢咕嘟灌了一碗酒,哼道:“龍淵省的人,也是這么說的�!�
黃發(fā)大漢和九指大漢都是嘿嘿一笑,一碗一碗的喝酒,好像這酒不是酒,而是白水。
忽然,一只臟兮兮的干瘦野貓?bào)膹慕值郎吓苓^,九指大漢嘆息道:“可憐的貓兒!”他夾起一片牛肉,竹筷子一抖,那肉嘶一聲飛了出去。正飛快跑過的黑色野貓兀地不動,嘴里正咬著那塊牛肉,卻遲遲沒有動一下把那塊肉吞下去。
阿丑瞳孔一縮。
野貓的確很可憐,因?yàn)樗阉懒恕?br />
九指大漢忽然道:“小兄弟,你不該在這里喝酒的,夜里很危險(xiǎn)!”
阿丑淡然道:“夜里總是很危險(xiǎn)的,剛剛我才看到有人被殺,尸體被火燒了�!�
黃發(fā)大漢哦了一聲道:“你不怕?”
阿丑奇怪道:“怕什么?”
獨(dú)眼大漢道:“怕我們!”
阿丑呵呵笑道:“你們有什么好怕的。”
九指大漢笑容詭異道:“看見修羅刀殺生的人,都死了!你看那只野貓,貪吃一塊肉,是不是死了?”
阿丑道:“死定了!哦,你們是修羅刀,還讓我看見了你們殺生!可是那野貓并沒有貪你們的肉,天降橫禍�!卑⒊蠡腥淮笪�。
獨(dú)眼大漢道:“所以,你死定了,大禍臨頭!”
阿丑一下閉了嘴,低頭喝酒。
三個(gè)大漢一臉殺氣,獨(dú)眼正要拔刀。
砰!
老婆子一聲驚叫,案子上一大壇還沒開封的酒被她大意之下碰翻了,酒灑了一地。老婆子擺攤夜里賣酒賣肉,從來沒有打翻過酒壇子,今晚卻出了意外。
老婆子一下驚慌失措起來,大叫道:“我的酒,我的酒……老頭子要罵死我了,罵死我……”她在原地打轉(zhuǎn),急瘋了,忽然捉起了案子上切牛肉的刀就往自己的脖子上砍,大叫道:“我死了算了,死了算了……”
黃發(fā)大漢冷眼旁觀道:“這老婆子瘋了,家里的老頭子一定是個(gè)兇歷無比的吝嗇鬼!可憐,可憐……”
九指大漢則喝道:“老婆子,我們還沒付賬,你便死了,你家老頭子怕是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老婆子聞聲驟然停了下來,渾濁的眼睛看過來,嘶聲道:“你們快些結(jié)賬,把錢給我……啊,我還是死定了!”
獨(dú)眼大漢捻著一塊碎銀子,走到老婆子面前道:“老婆子,把錢收好。收了錢,我送你上路!”
老婆子奇怪道:“我明天晚上還要擺攤,上路去哪里?”
獨(dú)眼大漢道:“當(dāng)然是成全你去死!”
他一只手已握在了刀上。
咔嚓!
一聲脆響。
獨(dú)眼大漢的頭突然飛了起來,還有一截刀柄和一只手。
老婆子驚叫一聲:“啊,你的頭和手怎么跑了?見鬼了……”聲音沙啞而凄厲,驚恐已極。
黃發(fā)大漢和九指大漢面色急變,一把掀開桌子,站立起來。
獨(dú)眼的手,還有頭骨碌碌落地,身體卻兀自不倒,噴出大片的血霧。
阿丑還端著一碗酒,看見了一截紅色的刀。獨(dú)眼想要拔刀,卻突然死了,血色修羅刀只拔出了一小截。
殺他的人,出手太快了,神鬼莫測。
黃發(fā)大漢狂叫一聲:“瘋婆子,你敢殺我兄弟?”
老婆子驚慌道:“我沒有,我沒有……我什么也不知道……”她渾身都嚇得顫抖,頓時(shí)雙腳不穩(wěn)跌坐在地。
黃發(fā)大漢暴喝一聲:“去死!”
血光一閃,他的刀已經(jīng)出鞘,血色之刀當(dāng)頭劈向老婆子,刀影如血一般腥紅慘烈。
阿丑低頭喝酒。
黃發(fā)大漢的雙腿忽然又飛了起來,他的上半身一下跌落在地,鮮血狂噴,痛苦的連慘叫都發(fā)不出來,暈厥過去。
剩下一個(gè)九指大漢臉色急變,嚇破了膽。他大概的看到那老婆子出刀,快得不可思議。如果不是自己深諳刀法,根本看不出那老婆子出手過。他從未見過有這么快的刀。
他心中一陣惡寒,身形猛然躥出,抓起地上的黃發(fā)大漢,比那野貓還要快十倍,沿著空寂的街道飛奔。
老婆子從地上爬起來,看到地上打翻的牛肉,可惜道:“他們的肉還沒吃完,卻跑了。年輕人腿腳利索,你幫老婆子送去!”
阿丑喝完了酒,苦笑道:“我太胖了,累死也跑不過那壯漢的。”
老婆子開始收攤,一邊把東西裝上板車,一邊含混的嘆息道:“宰牛宰了六十年,這人啊,還是和牛有些不同……”
阿丑忽然道:“這是大解體刀法?”
老婆子嗤笑道:“這是殺畜生的刀法!蕭家的小娃娃,快些走吧,丹陽府的兵卒就要來了……”
阿丑神色肅穆,行禮道:“多謝婆婆搭救之恩,晚輩告辭了!”
老婆婆道:“作亂的畜生,殺了也好,不然老百姓怎么個(gè)活……夜深了,天黑走路,莫被影子絆倒……”
阿丑若有所思,轉(zhuǎn)身離開。
他卻忘了付賬。
老婆婆也似乎忘了,緩緩?fù)浦遘�,沿著長街的另一頭漸漸遠(yuǎn)去。
夜很冷,月很圓,阿丑的影子很長!
影子怎么能夠絆倒人?!阿丑想不明白,他腦子里開始想一些事情,從劉堂英和劉老突然出現(xiàn)在村頭開始。
忽然,他一個(gè)踉蹌,就摔倒了。
阿丑一驚,覺得膝蓋一陣疼痛,已擦破了皮,街道地面的石板太糙了。他略顯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呼吸一下都停止了。他只看見一道黑影鬼魂一般的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無聲無息,似在飄蕩。
夜風(fēng)陰冷的嚇人。
這是鬼?!
阿丑一口氣喘過來,沉聲問道:“你是鬼影?”
鬼影發(fā)出陰惻惻的低沉聲音道:“死了兄弟的鬼影�!�
阿丑道:“那你一定就是鬼影了,鬼手在我手底下成了真正的鬼,你終于要來給他報(bào)仇了?”
鬼影道:“沒錯。鬼手死的好慘,蕭家阿丑,你死定了,會死的比鬼手還慘一百倍!”
嗖!
鬼影消失了,留下陰森的恐懼和死亡的陰影。
他喜歡欣賞獵物的恐懼,而且會在獵物最恐懼的時(shí)候割裂其脖子。那樣,他能感覺到快樂。
阿丑卻理也不理他,邁開步子往街道的盡頭走去。
長街盡頭,百丈之外便是他落腳的客棧,那里有一棵老槐樹,是再明顯不過的標(biāo)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