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東夜城之夜
瑟德里克公爵沒有睡著，雖說已經(jīng)三日沒有夜妖襲擊的跡象，但這出奇的寧靜卻讓他嗅到了暴風雨的氣息。
他走上邊境城墻時，夜色濃郁，邊城外是綿延的一片白色沙地，正值海水漲潮，大塊大塊的黑翡翠摔碎在礁石沙灘上，夜梟與玉沫卷作一團。
天空還在下著血雨，垛堞之間站著一排排身著墨黑盔甲的士兵，士兵們持矛扛盾，密切注視著暗夜里的一舉一動。
“這場血雨確實嚇壞了那些夜妖，看來預(yù)言說的沒錯——將龍神的新娘送返，就會消滅渡海的惡魔�！�
從堡內(nèi)走出一位紅袍的男子，男子一頭淺紅短發(fā)，有一雙驚艷的紅瞳，然而臉形過于尖長，讓他的五官極其的不協(xié)調(diào)，甚至有些扎眼。
“紅蛇�！鄙吕锟诉@么稱呼他，“你妹妹薩蘭已經(jīng)掉進了天窟，你看起來似乎一點也不在乎？”
紅蛇阿沙爾道：“這才是神要的結(jié)果，公爵大人，您看沙地外那些翻涌的海浪，在深夜里，黑黝黝的像魔爪一樣，里面不知道藏了多少夜妖，罪惡潛藏無處不在，因此神的旨意也無處不在�！�
“諸神可不想聽你那套廢話，你只不過想說你那個私生子妹妹不值當你煞費苦心。”
瑟德里克冷笑一聲，“你要慶幸，如果夜妖的攻勢還不見好轉(zhuǎn)的話，我會毫不留情地把你的命根割下來掛在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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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蛇笑道：“薩蘭想成為菲爾沃家族的一員，就應(yīng)該清楚，為龍神獻身是一件光榮的事情，同樣的，如果我的命根能讓神明慈悲，我會很樂意獻給您，公爵大人。”
“神明，總是神明，又是神明，你們這些祭司家族的人，真本事假本事誰看得清？”
瑟德里克公爵從腰側(cè)拔出一把長劍，劍身泛著鋒利的銀光，然而在紅色的雨中，仿佛籠著一股血霧，瑟德里克可以從那血霧里看見死于劍下的無數(shù)亡魂，他稱這是戰(zhàn)士的榮光。
“我總是相信，利刃比神明可靠得多�！�
瑟德里克端正了自己的寶劍，將劍翼對準城墻外的黑暗，“如果沒有龍神，我也照樣可以率領(lǐng)圖汀家族的騎士們將夜妖全部擊潰！”
紅蛇淡淡一笑，“公爵大人，您正值壯年，劍術(shù)高超，擁有全特伊斯最鋒利的亡魂龍骨劍，可那些平民，他們一無所知，他們手無寸鐵，他們唯可向神明祈禱�！�
“所以我說了�！鄙吕锟嗽俅卫湫Γ爸挥腥跽吆陀拚卟艜蛏衩髌矶\，而神明從不同情弱愚！”
他的話音長久地回蕩在雨中，血雨漸漸停下，黑暗顯得更加寂靜無聲起來。
忽然，一聲尖銳的長嘯撕破夜色，像蝗蟲一般嗡雜的翅膀揮動聲瘋狂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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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妖襲擊！”城塔上的哨兵慌忙拉響警鈴。
“怎么會這么突然？”
瑟德里克公爵蹙緊眉頭，向前站了一步，劍指前方，高聲施令道：“不要驚慌，火焰準備！弓箭手，投石手準備！”
一架又一架的火盆被推上了城墻，無數(shù)的箭頭從火盆中取出，火光撲朔，箭頭由弓箭飛向黑云遮蔽的無盡天空。
紅蛇連忙后退，他拉上了身上的袍子，趁亂順著臺階走下城墻，“不該啊……”
不該啊，他明明從預(yù)言中解出了，夜妖會因這場婚祭而敗退，不敢輕舉妄動。
為什么還會有這樣來勢洶洶的夜妖襲擊？紅蛇揮著衣袍，打算先行逃離，不然以瑟德里克公爵這樣言而有信的冷酷性格，他這個預(yù)言失效的祭司絕對會被閹了。
“投石器準備！竭盡火力！”
“發(fā)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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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蛇走向城內(nèi)，當他聽見投石器發(fā)射的指令時，回頭望去，只見整個夜幕都被照亮了，密密麻麻的火球和淬火箭頭飛向一望無際的黑暗之中，將那些潛藏的卑劣夜妖暴露無遺。
那些揮動著翅膀的，龍神對于人類不忠的懲戒，那些長著人類面孔卻有著惡魔之翼的家伙，只會叫喚和掠奪的惡魔，正在以恐怖的速度撲向這座城市。
紅蛇霎時間怔在了原地。
整整十米的高度。
絕對會死的，被薩蘭推下去的那一刻，貝婭絕望地想著，然后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閉上了雙眼。
“貝婭？貝婭特莉絲！我們要死了，你快醒醒，再不醒來我們就要被吃掉了！”
誰在說話？貝婭仍舊閉著眼，等待意識渙散而去。
“啪！”
左臉一痛，火辣辣的，貝婭忍不住坐起身，抬頭一看，那金發(fā)碧眼的少年拽起了她的衣領(lǐng)，甩著他那白嫩嫩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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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我？”貝婭摸著臉，正欲發(fā)火，突然發(fā)現(xiàn)眼前圍著一圈的地穴蜥蜴，他們狂躁地吼叫著。
埃利斯道：“我們摔到了兩只正在□□的蜥蜴身上，把他們壓死了，現(xiàn)在這群蜥蜴肯定不會放過我們了。”
貝婭聽此低頭一看，可不是，自己正站在兩只交疊的大蜥蜴的身上，兩只原本恩恩愛愛的蜥蜴此刻已經(jīng)上了天堂，淌了一地的藍色血液。
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現(xiàn)在既拆廟又破婚的，沒什么比這更晦氣的了！
“現(xiàn)，現(xiàn)在怎么辦？”貝婭從嘴里取出那根瘦弱的木枝，對著即將撲向兩人的大蜥蜴?zhèn)儭?br />
埃利斯指揮道：“你拿著木枝，誰撲上來殺了誰，他們肯定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
貝婭無語望天，“諸神泄屎……你說真的？還是說你就是不敢上，想讓我擋在前面送死？”
“我說真的。”埃利斯真誠答道，“我可不會像人類那樣恐懼，我的恐懼源于這副身體的主人太懦弱，你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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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這家伙擁有一雙太過溫柔太過漂亮的眼睛，只要他輕輕皺一下眉，任何女人，甚至是男人，都無法對這樣的眼睛說不。
貝婭也是如此，她竟然鬼迷心竅地搖了搖頭，“我信你�！�
然而當一只大蜥蜴撲向她時，她還是忍不住狂飆臟話，她怎么會信這個神棍？
貝婭舉起纖細的木枝，那大蜥蜴直接無視了木枝，徑直就要撕咬貝婭的脖子。
“噗！”
貝婭以為聽到了自己脖子噴血的聲音，當她定睛一看，卻發(fā)現(xiàn)一把寒光冽冽的劍刺進了蜥蜴的血盆大口之中，一直洞穿了大蜥蜴的上顎。
她往上看去，只看到尤為鋒利的劍尖上，纏繞著幽魅一樣的黑霧與綠光。
而這把劍的劍柄，不正握在自己的手上嗎？
“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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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婭用力拔出劍，那劍像是活的一般，也嫌惡腥臭的血液，劍身一顫，迸走了所有污跡。
那只被刺穿的蜥蜴睜著驚恐的琥珀眼睛，轟然倒下。
埃利斯終于開口道：“這是不死魔留給你的幻形劍�！�
“幻形劍？”
埃雷斯道：“你可以理解為，劍上有一種無人能看破的幻術(shù)，只有在攻擊的時刻會展現(xiàn)劍形，其他時刻隱藏為平平無奇的事物——例如你以為的樹枝�！�
“這種好東西你不早點告訴我？”
貝婭大喜，舉起幻形劍就要砍向其他的蜥蜴，那些蜥蜴紛紛后退，一個勁地哀嚎著。
“它們嚎什么？要打就快來啊！我刷寶物了，一個打十個！”貝婭直起了腰板，頓時硬氣了起來。
埃利斯耐心地翻譯道：“它們讓你別殺它們，說可以認你作老大，只要你饒過它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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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會翻譯呢。”貝婭驚訝道。
埃利斯驕傲道：“我可是萬靈之主，通曉萬物的語言……”
“行了，這群蜥蜴也太膽小了，我還沒殺夠就投降了�！�
貝婭不悅地收起劍，眼珠子一轉(zhuǎn)，對埃利斯道：“你問它們，是不是從現(xiàn)在開始真的什么都聽我的？”
埃利斯老實地開口，用蜥蜴語跟那幾只大蜥蜴溝通著，舌頭一吐一吐的滑稽模樣讓貝婭噗嗤笑出聲。
一只蜥蜴緩緩爬到貝婭腳下，伏下了腦袋，嗚咽兩聲。
“這是原本的蜥蜴首領(lǐng)，他這樣說明他臣服于你了�！�
聽此，貝婭收起劍道：“很好，翻譯官埃利斯——”
“我不是翻譯官！”埃利斯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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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你會翻譯，你告訴這些蜥蜴，想辦法把我們倆送出地底，我就不計前嫌放過它們。”
埃利斯悻悻地給那些蜥蜴翻譯著，蜥蜴?zhèn)兠婷嫦嘤U，然后嚎了兩聲。
埃利斯接著向貝婭傳達道：“蜥蜴說，我們可以坐在它們背上，它們會爬峭壁，而且速度非常的快。”
“這么方便，那它們?yōu)槭裁床浑x開洞底？”貝婭問道。
埃利斯道：“這不難理解，地穴蜥蜴很膽小，當它們發(fā)現(xiàn)在洞底既無危險而且隨時有食物可以吃后，就懶得離開這里了。”
“好吧�！必悑I覺得，這大概也是一種生物進化。
貝婭和埃利斯很快爬上了蜥蜴的背部，她發(fā)現(xiàn)地穴蜥蜴有著兩只仿佛手環(huán)一般的耳朵，恰好可以拽住防止掉落。
兩只蜥蜴帶著人快速地前進著，一眨眼就十多米了，當貝婭無意間看到那仍舊癱坐在巖石上的薩蘭祭司時，叫停了身下的蜥蜴。
蜥蜴隨即爬上了一塊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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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報仇？”埃利斯看向貝婭。
貝婭注視著那位試圖殺了她無數(shù)次的薩蘭祭司，點點頭，卻道：“可她都要死了，我報不報仇還有什么意義？”
薩蘭似乎是聽到了談話聲，她抬起頭，臉色比先前更是蒼白了許多，兩頰凹陷，顴骨顯得更加突出，她的紅眼睛不再像在修道院那般光彩奪目了。
“我不會救你的，我不殺了你就不錯了——”貝婭看著她淡淡地說道，“你還有什么話想說，我倒可以做你最后的聽眾，薩蘭祭司？”
薩蘭皸裂的嘴唇顫了顫，“你們竟然可以控制地獸。”
她望向埃利斯，“你真的是龍神？”
埃利斯看了眼貝婭，并沒有應(yīng)答。
“是神明降世了，還是我已經(jīng)死去了�！彼_蘭恍惚地搖頭，“但我感覺得到，我在慢慢地抽離這個世界，我看到了那些精致的光芒和羽翼……”
她的眼神越來越黯淡，對著貝婭道：“神侍，如果有幸，你離開之后見到了我哥哥的話，告訴他，我盡力了，為了家族的榮譽，我盡力了，但我終究不能成為其中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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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她的話音落下，殘軀像破損的紙風箏，直線墜落到了巖石之下，至于底下的那群蜥蜴會怎么對待一具人類尸體，貝婭心知肚明。
“埃利斯，讓蜥蜴走吧�！必悑I不忍再觀望下去，輕聲道。
埃利斯隨即命令蜥蜴前進。
大約爬了五分鐘，貝婭就已經(jīng)看到了天光，微弱的光線照射在皮膚上，貝婭頭一次覺得這光亮如此溫柔，盡管它相比于真正的陽光顯得那么孱弱。
兩只蜥蜴爬上了岸，貝婭和埃利斯從蜥蜴身上走下來，蜥蜴?zhèn)儽愀┥砟貜那捅诨厝チ恕?br />
這里還是那個昏沉沉的山洞，但這里是個與外界連通的山洞，只要順著光的方向走去，就能夠出去了。
貝婭張開雙臂，感受著清爽的空氣，“活著的氣息�！�
“這里就是人世嗎？”埃利斯好奇地左顧右盼。
貝婭搖頭道：“外面才是真正的人世，我馬上就帶你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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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快離開吧�！卑＠构郧傻攸c頭，“這里看起來陰森森的，和地底差不多�！�
他剛說完，忽然從暗處沖出一道紅影，一把掐住埃利斯的脖子，尖銳的匕首抵上了他的咽喉，“不不不，可愛的男孩女孩們，你們可出不去�！�
“放開他！”貝婭一驚，握住插在發(fā)上的木枝劍。
埃利斯眼里閃過一瞬的錯愕，但很快鎮(zhèn)靜地問道：“你為什么要殺我？”
“我可對你沒興趣，小子，你只是薩蘭選的孌童祭品吧？”那人紅袍的帽子滑落，露出一張冷酷的長臉，“這場祭祀原本應(yīng)該成功的！”
“或許已經(jīng)成功了�！卑＠勾鸬馈�
“不，失敗了，因為你！一個失敗的新娘祭品！”紅袍人瞪著貝婭，他的眼珠中布滿血絲，“我已從樹葉中看到了預(yù)言，祭司落入深淵，新娘落入深淵，方可消滅夜妖——而現(xiàn)在，夜妖壯勢，卷土重來，一切都完了！東夜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