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城墟之上
去東邊？埃利斯去東邊做什么？貝婭追問道：“您看清他具體是往哪個位置去的嗎？”
“似乎是荊棘堡的方向。”女老板搖了搖頭，“你還是趕緊離開這里吧，東境不是什么可以待的地方了。”
她往后退了兩步，躍上了板車，馬夫扔著韁繩，趕起了瘦馬，離去前沖貝婭揮了揮手道別。
貝婭心神不寧地撫摸著白銀的鬃毛，“他應(yīng)該沒事的，有事也是他自己的選擇，我告訴過他了。”
她一夾馬肚，踏上晨陽初現(xiàn)，光芒萬丈的國王大道，按照原計劃，往中境策馬而去。
東夜城，荊棘堡。
一只孤鴉落在爬滿荊棘與藤蔓的堡頂，除了古老森嚴(yán)的荊棘堡，東夜城四處是廢墟與殘骸，廢墟里掩埋著被夜妖咬斷脖子的人類尸體，散發(fā)著熏天的腐臭。
這氣味可不太好受，大批大批的尸鷲聞風(fēng)而來，安逸滿足地瓜分著“美味”的尸體。
埃利斯平靜地走在破碎的肢體之間，他那頭耀眼的金發(fā)此刻變?yōu)榱溯^為寡淡的金棕色。
他沒有傳教士的悲憫，也并無將士的冷酷，他只是從容地經(jīng)過這些尸體，并關(guān)注著每個人不同的死態(tài)，讓自己記住這是生命留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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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獨特的風(fēng)格顯然吸引到了荊棘堡之中的黑衣男人，男人腰間佩著散發(fā)寒意的龍骨劍，手中舉著一杯甘醇的葡萄酒，透過打開的玻璃窗，盯上了埃利斯的身影。
“那個男孩是誰？”黑衣男人喝下一口葡萄酒，淡淡地問道。
身旁的女侍從答道：“公爵大人，這孩子是外來客，東夜城內(nèi)沒有這個人�！�
“確實，他看起來不像會出現(xiàn)在這種地方。”
瑟德里克伸手，侍從恭敬地接過他手里的玻璃杯盞，門外匆匆走來兩個男人，走在后面的男人身材壯碩，八尺高個，留著暗紅色的絡(luò)腮胡須，有一張寬闊方正的臉。
走在前方的卻是一個略顯瘦弱的銀發(fā)青年，青年長得俊俏溫潤，有一種璞玉般的沉靜。
瑟德里克身邊的女侍從低了低眉目，“雷波姆爵士，伊泰爵士�！�
瑟德里克揮了揮手，女侍從很快會意，帶著琉璃杯離開了屋子。
隨著門長吱合上，雷波姆爵士謹(jǐn)慎開口道：“大人，夜妖下一波攻勢馬上要來了！”
“這是要不死不休的節(jié)奏，已經(jīng)死了不少夜妖了，難不成是嗅到了人喉血的滋味，寧愿滅族也要進攻？”瑟德里克額角滲出一絲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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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不出聲的伊泰爵士睜開溫潤的棕眸，道：“屬下曾經(jīng)有幸過宮廷藏書館的秘卷，夜妖居住在日出東大陸，是巨龍之仆，只聽從龍族的指令，而龍是聆聽神語的生物，也許這件事與此有關(guān)�！�
“伊泰，你說真的，你也信紅蛇的那一套？我們打個賭吧，紅蛇現(xiàn)在說不定已經(jīng)騎馬跑到了中境了，這就是信神的后果？”瑟德里克促狹地笑了笑，“如果那場祭祀真有意義的話，夜妖也不會更加猖狂了！呵！”
伊泰淡淡一笑道：“大人，這都是猜測，屬下從小信奉神樹，也相信上神自有旨意，像大人這樣毫不關(guān)心神明的人可不多——”
他接著道：“既然大人不喜歡聽神明的事，那就回到夜妖的話題吧，大人，目前我們別無選擇，兵力損失慘重，物資軍械也供給不足，特別是焰油緊缺——沒有這東西夜妖根本不會畏懼我們，最正確的處理是繼續(xù)躲在荊棘堡里，等待后方的援軍趕到，我們還能耗十天�！�
瑟德里克搖頭，“王城的那群老不死，給我撥點物資人馬就如同要了他們的狗命！”
“說到底，還得感謝先祖把荊棘堡修得這樣遍布荊棘，牢固可怕，不然我們只會像外面那個男孩兒一樣，下一刻就可能被夜妖咬斷脖子。”
瑟德里克剛說完，就聽到窗外響起熟悉的刺耳長鳴，黑色的鬼魅從廢墟之下鉆出身來，白骨翅膀輕輕扇動風(fēng)塵，升上空中，瞪著碩大的黃色瞳孔，像設(shè)定明確的精密儀器般迅速捕捉到了那俊美少年的身影。
雷波姆爵士忽然道：“他要死了�！�
話音未落，那只夜妖嘶吼著撲上少年的身體，鋒利的獠牙撕碎了少年的外衣，露出白皙的上身，雷波姆認為這是個瘦得不成形的孩子，像是剛從墳?zāi)估锱莱鰜�，許多天滴水未進。
他以為，夜妖會將少年瞬殺，可他竟然躲過了夜妖的第一次襲擊，只毀壞了一件單薄的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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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城堡里的三人起了坐山觀斗的心思，都望著那頗有幾分毅力的少年。
瑟德里克笑道：“我賭十個金知更吧，他在五個回合內(nèi)就得死，你們誰來跟我賭？”
“屬下賭三個回合�！崩撞沸判氖�。
伊泰淡淡道：“他不會死�！�
“哦？”瑟德里克笑了笑，“伊泰，你可想清楚了，我可不會因你母親的緣故就饒過你�！�
伊泰聽此眉頭不動聲色地微微一蹙，依然用平和的語氣道：“他有三只眼睛，有三只眼睛的不是凡人�！�
瑟德里克與雷波姆這才仔細瞧見底下瘦弱的少年，額頭上浮現(xiàn)出一株纖細的黑色龍泣血花紋，看起來更像是胎記。
雷波姆爵士隨即哈哈大笑，“你把胎記當(dāng)成眼睛？”
伊泰見此附和地抽動唇角，道：“也許，也許這只是個荒誕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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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是個笑話！伊泰，別把狂熱崇拜分子的說辭帶到戰(zhàn)場上，那是王城人愚弄大眾的把戲。”瑟德里克毫不在意地抬頭，繼續(xù)觀望著與夜妖對峙的少年。
幾番躲閃后，埃利斯望著那吞吐熱氣的夜妖，已經(jīng)落在了地面上，夜妖雖然有一對白骨翅膀，但那對翅膀的運作不與任何飛禽相似，準(zhǔn)確來說是一種超自然的飛行。
傳說夜妖偷學(xué)了部分巨龍低語，于是長出骨翅，可以進行短暫的飛行，不過這種飛行需要大量時間緩沖，所以一般情況下，他們和人類一樣兩足直立行走。
埃利斯聽到夜妖顫動著獠牙，發(fā)出鄙夷的話語，【孱弱的人類，這片大陸終將歸屬我們，你們無法抵抗……】
【這可不一定�！堪＠够負羲�。
【你會說妖語？】夜妖驚詫地瞇緊了雙眼。
埃利斯坦然笑道，【你確定這是妖語嗎？】
他輕輕地滾動著喉結(jié)，仿佛是從泛黃的古籍冊頁里流泄出來的一縷金光，不是在用身體發(fā)聲，而是在用靈魂轟鳴。
在城堡里的三人看來，少年什么也沒說，只是突然異常的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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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來自靈魂深處的力量讓夜妖意識到不對，驚恐萬分，妄圖逃跑，然而未退兩步，就被破空而來的一柄銳劍插入喉嚨，藍色血液噴濺，睜著驚恐的雙眼，筆挺挺地倒下。
馬蹄聲如驚雷單刀劈入死寂的城墟，奔向茫然的俊美少年，一頭漂亮的黑色長發(fā)飄揚在埃利斯的視角之中。
“埃利斯！上馬！走！”
一只潔白的手伸向埃利斯，他看清了來人的綠眸，伸手握住她的手，被她一把拉上馬，坐在她的身后。
埃利斯張開手抱住她的腰，笑著道：“貝婭，你還是回來了�！�
“廢話，你跑來送死……”貝婭又氣又心虛，“下次，我可不會管你了！”
她催馬走向倒地的夜妖身旁，矮身低頭將夜妖脖子上的利劍拔出，汩汩的藍色血液流淌得更加肆意。
“抓牢了，我們要快點離開這里！”
劍身縮小變?yōu)槟局Γ悑I用木枝略綰了綰頭發(fā)，然后便驅(qū)馬快跑，然而還未跑遠，便聽到一陣恐怖的尖聲在這片城墟上蔓延開來，令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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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利斯沉聲道：“我們走不掉了，夜妖群要來了�！�
“埃利斯。”貝婭抽了口冷氣，“來救你可能是我這輩子做過最錯誤的決定�！�
埃利斯睫翼輕顫，“那你后悔了？”
“也許吧�！卑足y加快了速度，貝婭環(huán)視狼藉的四周，“不過我知道不論再給我多少次機會，我都會來救你的�！�
“為什么？”
貝婭輕輕一笑，苦澀地道：“可能是因為我是個好人？”
好人究竟做錯了什么？什么苦難都朝她上趕著來，貝婭想起了事到如今種種糟糕的經(jīng)歷，笑意越發(fā)的苦澀。
“好人會有好報的�！卑＠共幌袷窃谡f某句俗語，倒像是在做什么承諾，“我保證。”
貝婭聽此釋然道：“那敢情好，如果我們死在這兒了，你回到了天上，你一定要讓我下輩子舒舒服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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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沒有下輩子，你死了沒辦法轉(zhuǎn)生�！卑＠乖俅握Z出驚人，“同樣的，如果我死了，就是真的死了，世上沒有我這個神了�！�
貝婭眉毛一抽，“這可真是個好消息啊，可你不是能復(fù)活嗎？”
“我告訴過你，一般的兵刃傷害不了我。”埃利斯語氣一緩，“但不一般的可以�！�
貝婭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夜妖算一般還是不一般？”
埃利斯搖搖頭，又點點頭，“他們中的一部分可以傷害我�！�
貝婭還未問明白是哪一部分，周圍忽然邪風(fēng)大作，天色驟暗，“烏云”黑沉沉壓在城墟之上，無數(shù)刺耳的叫喚聲如漩渦般將兩人卷在其中。
等那“烏云”逐漸靠近，清晰起來，貝婭這才意識到，那壓根不是什么烏云，而是成群結(jié)隊的夜妖群，來勢如海，遮天蔽日，像一張巨大的網(wǎng)撲來，而底下的貝婭和埃利斯，便是他們網(wǎng)中的獵物。
貝婭揮劍，頓時砍落好幾只夜妖的頭顱，濺得滿身是藍血，可夜妖實在是太多了，在她出手攻擊時，一只夜妖從天而降，抓住了她的手臂，張開獠牙，妄圖對她白皙的脖頸下口。
埃利斯見此立馬將那只夜妖踹落，然而自己也因為大幅度的動作，從前進的馬背滾到了地面，在坑洼不平的巖石路上一陣磕磕絆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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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利斯！”貝婭連忙勒住馬，一邊奮力地殺著夜妖，一邊匆匆回頭，看到倒在地上的埃利斯，額頭被石頭砸出一塊血跡，埃利斯吃力爬起身。
“快了�！卑＠箙s露出欣慰的微笑。
貝婭親眼望見兩只夜妖舉著鋒利的爪子就要刺穿埃利斯單薄的身體，她來不及出手，只能縮緊瞳孔，大喊一聲：“小心！”
她以為下一刻就是埃利斯被撕碎的畫面，她甚至不敢再看下去，猛地閉上了雙眼。
預(yù)料中那“嘩啦”的一聲確實響起了，貝婭顫抖著睜開眼睛，卻見一地黑色的殘肢，埃利斯完好地站在原地，沖她淺淺微笑，而忽然出現(xiàn)的幾抹熟悉的彩色讓貝婭一怔。
地穴蜥蜴？它們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足足十幾只蜥蜴圍在兩人的身邊，但凡撲來的夜妖都會被它們咬殺，剖出心臟啖食血肉，一時間滿地夜妖殘尸，這讓不少夜妖都怔住了，突然出現(xiàn)的天敵，似乎對它們的肉質(zhì)十分感興趣，且都是威猛無比的大塊頭，戰(zhàn)斗力驚人。
而在夜妖綽綽中，忽然出現(xiàn)一個懸在半空中的高大身影，貝婭望去，只見那個“物種”，擁有金蜜色的肌膚，白骨翅膀，渾身流轉(zhuǎn)光紋，與那些野蠻的夜妖形成了強烈的比對，那物種容貌很像人，且不是一般的像，刀削釜鑿般的深邃五官讓他看起來極端妖異。
但他太漂亮了，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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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他是夜妖們的首領(lǐng)，因為他轉(zhuǎn)身的同時，所有夜妖都像接收到了命令似的，紛紛跟隨他而退去。
“那種級別的夜妖，就可以殺死我�！卑＠购鋈辉谝慌哉f道。
貝婭問道：“他，也是夜妖嗎？”
“他更像是混血。”埃利斯頓了頓，“夜妖和龍的混血�！�
貝婭驚道：“這也能混？不會有生殖隔離嗎？”
“不是你理解意義上的那種混�！卑＠寡垌�。
貝婭紅了臉，自己這齷齪的思想哎。
夜妖大規(guī)模的撤退讓貝婭終于可以松口氣。
“話說，地穴蜥蜴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兒？”她問出了心里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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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利斯解釋道：“我提前讓它們來幫助我的，酬勞就是它們可以吃到絕世的美味——夜妖心臟，它們對這東西很感興趣�！�
貝婭想起她落入天窟時就是用夜妖心臟引走的地穴蜥蜴，原來蜥蜴?zhèn)冋娴暮芎眠@口，甚至都敢跑出天窟來和夜妖打架。
她并不清楚其中有多少埃利斯對蜥蜴?zhèn)兺频囊蛩亍?br />
地穴蜥蜴?zhèn)冴戧懤m(xù)續(xù)地拖著一具具夜妖尸體回巢。
兩人也再次坐上了馬匹，準(zhǔn)備離開東夜城，然而剛走沒兩步，就被人攔住了。
一個淺銀色頭發(fā)的清俊青年帶著一隊人馬攔在了馬匹之前，“你好，在下伊泰·圖汀，我們的公爵大人誠邀二位前往荊棘堡小憩修整，順便暢談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