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當(dāng)面謝恩?這算命先生倒還挺懂禮數(shù)。
秦舒窈點(diǎn)了點(diǎn)頭,“準(zhǔn)�!�
于是車夫折返回去,向那算命先生交代了幾句,她眼見得那人從地上緩慢起身,撣了撣衣上塵土,轉(zhuǎn)過身來,然后……
秦舒窈倒吸一口涼氣。
那人的眼睛上,蒙著一道白綾。
原來剛才金員外說的“算命瞎子”,并不只是貶低辱罵,更多的是字面意思——這個人,的確是雙眼失明的。
她也終于明白了,她先前看著他的背影時,那種說不明白的異樣感來自于哪里。
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怔怔地看著他走近車前,舉手投足,除了稍慢一些,幾乎與常人無異,甚至準(zhǔn)確地避開了地上散落的雜物,半分沒有磕絆。
有那么一瞬,她忍不住疑心,他究竟是真的不能視物,還是出于別的什么原因,才用白綾縛了雙目。
直到他走到近前,停下腳步,面對秦舒窈的方向靜默了片刻,又向兩側(cè)轉(zhuǎn)了轉(zhuǎn)頭,似乎是在辨別方位,秦舒窈才相信,他是真的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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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長公主殿下了。”車夫扯起他的手,向前輕輕一引。
那方白綾下的唇角便微微揚(yáng)起來,那張連面目都看不清的,素雪一般的臉,陡然被添上了顏色,便如春風(fēng)乍過,萬物回春。
“草民顧千山,參見長公主殿下�!彼麖V袖一揖,云淡風(fēng)輕,“多謝長公主出手相助�!�
救命之恩,就是這樣謝?秦舒窈挑了挑眉,他不會不知道,長公主是號什么樣的人物,倒是也不怕惹怒了她,再被打死一回。
身旁桃夭眉心一動,卻不是要開口訓(xùn)斥,而是擠眉弄眼,試圖提醒對方,無奈對面是個看不見的,任她口歪眼斜,也無動于衷。
秦舒窈微微扭頭,瞥她一眼,桃夭神色訕訕,不敢再有動作了。
秦舒窈心里就忍不住好笑。
這小丫頭,還知道看人下菜碟呢,見了粗鄙的,就毫不客氣,見了年輕好看的,就不忍心他受罰,明里暗里提點(diǎn),也真是見色忘義,原則淡泊。
說實(shí)在的,她倒并不以為忤,但她現(xiàn)在堅(jiān)守著的,是一個囂張跋扈蛇蝎美人的人設(shè),要是繃了人設(shè),導(dǎo)致從頭再來,那就是大大的劃不來了。
所以,她只能涼涼地笑了一下,“孤連進(jìn)宮都耽誤了,專程來救你,你就這樣謝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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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千山仰起臉來,大約是依靠聲音辨明了方向,雖然臉上蒙著白綾,不知怎么的,秦舒窈卻覺得,他仿佛能從那白綾后面看見她一樣。
她以為,這清高的算命先生大約不會輕易低頭,多半是不卑不亢地回她幾句,讓她假意發(fā)作一通,打發(fā)了事,卻不料顧千山微微一笑,欣然問:“長公主希望草民如何報(bào)答?”
這……
秦舒窈的眼角不由抽動幾下,她要是再多心一點(diǎn),幾乎就能聽出以身相許的調(diào)調(diào)了。
但她一定是不會說這個話的,即便要維持人設(shè),也不必把自己搭進(jìn)去,何況她家后院里,還有五十多個男寵晾在那兒呢。
于是她想了想,輕哼了一聲:“你先到馬車上來,讓孤仔細(xì)瞧瞧。”
立刻有下人搬了矮凳來,想要攙扶他登車,顧千山卻并沒有去扶別人伸過來的手,而是徑自上了馬車,身子連晃也不晃,甚至比秦舒窈還要穩(wěn)一些。
秦舒窈實(shí)在忍不住,開口問:“你的眼睛究竟……”
“是盲的�!鳖櫱綇娜莸�。
“是完全看不見,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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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diǎn)也看不見�!�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也可能是被人問過太多次,他不緊不慢解釋:“我自幼失明,其后師從道家,久而久之,學(xué)會了一些練氣的功夫,能代替雙眼,探察周圍的事物,只要行動慢一些便無妨。只是,這門功夫?qū)o物靈驗(yàn),對人就差一些。”
所以,他行走無礙,但被金員外的家丁一擁而上時,卻只能任由別人動手嗎?
秦舒窈倒不意他一口氣說了這么多。
既然別人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她也不想再問,一時間兩廂便都沉默下來,她篤定了對方確實(shí)看不見,目光肆無忌憚地在他臉上打量。
還別說桃夭見識淺,如今讓她仔細(xì)一瞧,她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算命先生的確長得極是好看。即便是以白綾覆面,遮擋了尋常人面容中最出彩的眉眼,也還是能看出,他長眉入鬢,鼻梁高挺,下頜線條優(yōu)美,薄唇微微勾起時,便如微風(fēng)拂過三月早櫻。
顯然是個生就的俊美胚子,只可惜……
不行,秦舒窈心里猛地一警醒,身為反派,任何同情之心都要扼殺在搖籃里。
“聽說你是帝京第一神算?”她打量著眼前人。
顧千山笑意謙和,“長公主過譽(yù)了,草民不敢當(dāng),不過是師門庇佑,起卦必靈,出言必應(yīng),才得了這樣一句謬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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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不必驕傲得這么明明白白。
秦舒窈冷笑了一聲:“那你就沒有算到,今天會挨這一頓打?”
顧千山倒并沒有半分遲疑,笑得依舊平靜,“世間許多事,并非算到了就不去做�!�
秦舒窈盯著那白綾下的半張臉,皺了皺眉。
她算是明白,她自從見到顧千山之后,這股渾身不是滋味的感覺是怎么來的了。
這人吧,看似謙遜溫和,骨子里卻總透著一股傲氣,字字句句云淡風(fēng)輕,卻偏偏能把人噎得啞口無言,這種性格,往好聽了說是清高出塵,往難聽了說,就是活該挨打。
而且,他似乎一點(diǎn)也不怕她。
秦舒窈瞇了瞇眼。假如她這副皮囊底下,還是貨真價(jià)實(shí)的大梁朝長公主的話,他的腦袋此刻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在了。
“既然說得這么好聽,”她玩味地笑了笑,“那不如給孤算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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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她明顯感到桃夭瑟縮了一下,連馬車內(nèi)的溫度都像是降了下來。
放在以往的長公主身上,這便是要發(fā)難的前兆,且不是給個痛快,而是像折磨獵物一樣,先玩弄夠了,才慢慢絞殺。
但這顧千山不知是真超脫,還是全無察覺,唇邊的笑意從未減淡半分,從容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只是,”他的笑容里甚至有些歉意,“草民方才被砸了攤子,竹簽銅錢都已經(jīng)丟了,我又目不能視,無法相面,那唯一剩下的,只有摸骨之法了�!�
“哦?要如何摸骨?”
“還請長公主將手遞給草民�!�
秦舒窈還未作反應(yīng),一旁桃夭已經(jīng)忍不住怒斥:“大膽!長公主的手豈是你能摸的?還不快告罪退下?”
然而,這小丫頭色厲內(nèi)荏,目光還慌慌張張向秦舒窈臉上瞟,卻正好被她盡收眼底,忍不住輕笑了一聲。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保人,膽子倒也是不小。
有人這樣相助,顧千山卻毫不領(lǐng)情,像是聽不懂話一樣,跪在秦舒窈面前,一手向她直直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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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舒窈瞥了他一眼,在桃夭的屏息注視下,緩緩將手放到他的手里。
顧千山的手指白凈修長,有好看的骨節(jié),體溫卻微涼,覆上她的手時,沒來由地激得她心底一跳,從指尖到手臂,都爬上一陣酥癢。
她忽然很想嚇一嚇這個不知深淺的算命先生,有意冷哼了一聲,笑意陰森,“慢慢算,好好算。要是算錯了,孤可要你人頭落地。”
她眼角余光都能看見,桃夭躲在一旁顫了一顫,眼前的顧千山卻像沒聽見她話里的恐嚇之意,只接過她的手,自掌根開始,細(xì)細(xì)撫摸。
其沉靜專注,幾乎當(dāng)?shù)闷鹨痪湫臒o旁騖。
秦舒窈垂著眼睛,從上到下地打量他。
他方才被金員外帶人毆打,盡管她出手快,他身上依然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挨了不少棍棒,此刻一襲白衣多有塵泥染污,鬢發(fā)松散了幾縷,落在臉旁,細(xì)看之下,下頜也沾了兩處塵灰。
但離奇的是,他看起來既不寒酸,也不窘迫,甚至透著一股心如止水,超然物外的意味。
她不由搖了搖頭。大概道門中人,的確有些修行,都落魄到靠師門技藝當(dāng)街算命的地步了,竟還能折騰出一番世外高人的氣質(zh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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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千山摸骨,摸得很細(xì),一路摸到她的每一根指尖,力道并不大,卻鄭重得很,像是要將她整個人都摸清了一樣。秦舒窈自從生下來,還沒有被一個男人這樣摸過,難免感到異樣得很。
半晌,等他停下來了,她才收回手,淡淡問:“算出什么來了?”
讓顧千山算命,其實(shí)倒并不是為了為難他,而是有另一層打算。她初來乍到,對這大梁長公主的過往,并不清楚,要從周圍人口中打探,又多有不便。假如他真有百算百靈這么神,那倒也替她省事了。
顧千山也沒有讓她失望,緩緩道:“長公主是個眾星拱月,卻月落星沉的命格,本該一生榮華,富貴無憂,卻因幼年喪兄,性情大變,憎恨家人,畢生所愿便是覆滅大梁朝……”
“大膽!”桃夭驚懼非常,脫口怒喝,“你在胡言亂語些什么?”
顧千山卻似不曾聽見一樣,笑容不改,“長公主有為禍天下之兆,惟得兩情相悅之人,方有轉(zhuǎn)機(jī)。”
“……”
秦舒窈與桃夭對視一眼,腦海中僅存四個字——就你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