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我兒子周鈞一歲時，我又懷了身孕。</p>
這次懷孕很難受，我月事推遲第五天開始反胃。</p>
立秋后，秋老虎還是很熱，我病懨懨的，急壞了周世廷。</p>
他本想一直陪我，卻突然收到了一封密報。</p>
周世廷一連幾日不落家。</p>
婆母見狀，感嘆說：「要是玥娘還在就好了。你呀，容不下人。」</p>
「娘，我屢次要給侯爺納妾，他不同意。再者，玥娘不是我殺的，而是侯爺。真正容不下她的，是你們母子。」我說。</p>
婆母沒想到我會頂撞她，一時驚呆了。</p>
她說我恃寵而驕，又說我不顧尊卑。</p>
我難受得厲害，懶得賠禮道歉。</p>
周世廷第八日不回家，我意識到了不對。</p>
「一定是出了大事�！刮覍ι磉叺男母寡诀哒f。</p>
正院一時很緊張。</p>
「吩咐外院，門戶要看緊�！刮业馈�</p>
我的感覺很敏銳。</p>
這天夜里，暴雨大作，遠處悶雷滾滾中，有兵器相接的聲音。</p>
我立馬把孩子和婆母都接到了正院，吩咐護院們死守前后門，又調(diào)幾名護院看守正院。</p>
「出了何事？」我婆母尚且鎮(zhèn)定，「外面是什么聲音？」</p>
我對她說：「之前我回娘家，聽到我父親和大哥說，貴妃娘家預(yù)備輔助太子逼宮。」</p>
皇帝打算廢太子。</p>
而太子和他岳家，計劃拼力一搏，暗中謀劃逼宮。</p>
幸虧當(dāng)年我沒嫁太子。</p>
我婆母性格綿軟，這時候反而用力攥住手，神色鎮(zhèn)定：「既是亂軍，恐怕有人渾水摸魚。」</p>
我點頭。</p>
皇城根下亂糟糟的。暴雨停歇, 打殺聲卻一直不息。</p>
有亂軍趁機搶掠功勛世家, 永昌侯府也翻進來一撥人。</p>
我再次拿出我的弓箭。</p>
有人試圖翻進正院的院墻, 我一箭射向他眉心。</p>
護院們拼死相護。</p>
快要天亮?xí)r, 侯府安靜了幾分，外面的喧鬧也平息了一些。</p>
有人喊：「侯爺回府了�！�</p>
我與婆母大大舒了口氣。</p>
變故就是發(fā)生在這時候。</p>
一支軍隊，領(lǐng)頭的黑巾蒙面, 約莫三百人, 直奔侯府而來。</p>
而侯府的護院, 在之前的動亂里犧牲大半。</p>
周世廷一人一槍, 身邊不過七八個護院, 與之交戰(zhàn)。</p>
我奔了出去，架起長弓輔助周世廷�？蓴�(shù)量懸殊, 加上周世廷在宮里累了半夜, 他體力透支。</p>
黑巾蒙面的首領(lǐng)想要沖進正院，周世廷穩(wěn)穩(wěn)擋住他，挨了一刀；我的長弓將那首領(lǐng)喉嚨射穿。</p>
周世廷后背那一刀太重, 他拼了命保護正院的妻兒與母親, 不肯退下來躲避。</p>
天亮?xí)r, 叛軍都死了。</p>
他以一敵百。</p>
周世廷力竭坐在墻角, 渾身是血。</p>
我和婆母急奔到他跟前, 他指了指黑巾蒙面的人。</p>
我替他上前揭開對方面紗, 居然是嬋嬋。</p>
周世廷輕輕閉了閉眼。</p>
他說：「就知道她不會輕易死在半路上�！�</p>
婆母握住他的手：「太醫(yī)快來了�！�</p>
他費力睜開眼。</p>
「娘，往后不要為難棠兒�！顾馈�</p>
老夫人的眼淚滴落在他手背：「不會�！�</p>
他又看向我。</p>
「宋棠。」</p>
我應(yīng)了一聲。</p>
「宋棠�！顾麉s只是又叫了我一聲。</p>
周世廷死在驕陽初升的早晨。</p>
那是暴雨后的晨光，澄澈明媚，照在他渾身血污的遺體上。</p>
我與婆母像是定住了。</p>
他是從戎十四年的大將, 沒死在戰(zhàn)場，卻死在這樣的算計里。</p>
昨晚, 太子死了；京城不少世家遭到了混進來的亂軍搶掠, 死了很多人。</p>
血流成河。</p>
永昌侯的死，被淹沒在這場浩劫里。</p>
我吐得昏天黑地，操持了他的葬禮。</p>
周世廷護駕有功，皇帝追封了他為異姓王，永昌侯府變成了永昌王府；我與老夫人都被封為一品夫人。</p>
皇帝還賞賜黃金五百兩、良田千頃。</p>
我成為本朝最富貴、最顯赫的寡婦。</p>
來年的初夏, 我誕下一對龍鳳胎。</p>
我與周世廷，有三個孩子了。</p>
往后的日子, 我與婆母相依為命, 固守門庭, 安安靜靜過點小日子。我們不熱衷社交, 在歲月更替中教養(yǎng)子女, 享受生活。</p>
我不覺得寂寞。</p>
我心里裝了周世廷。</p>
他在世時, 我不打算愛他, 也并不會愛他；可他死了，之前溫泉山莊那一晚的悸動, 被我珍藏在回憶里。</p>
我的記憶, 也像溫泉山莊醒來的那個早晨，四周白雪皚皚, 把過往痕跡都遮掩了。</p>
周世廷沒有嬋嬋，沒有玥娘，天地間只有我和他。</p>
我逢年過節(jié)都會親自去給他掃墓, 做各種甜滋滋的糕點去祭拜他；我會跟孩子們講他的英勇事跡；我認真教養(yǎng)三個孩子，以周世廷的遺志為家訓(xùn)。</p>
死掉的夫君，才是最好的夫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