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慈寧宮的大門緊閉，一撥一撥的醫(yī)官醫(yī)女卻又不停的開合著門進進出出，淡淡的藥草味和濃郁的血腥味隨著殿門的開合時斷時續(xù)的傳來。</p>
宮人們緊皺的眉頭、醫(yī)官們嚴肅的低語，還有那一盆接著一盆的溫水，這一切都讓蘇旻的一顆心宛如在大火上燒灼。</p>
他不想打擾林長安的治療，可他再也無法忍受作為她的丈夫卻要站在所有人的外面，對她的一切都茫然不知。</p>
他走上前便要直接推開殿門，但從剛剛起就一直攔著他的兩名皇室暗衛(wèi)再次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出手客氣的攔住了他的去路。</p>
“讓開，我要去看看她�！�</p>
“太后有令，駙馬不得進入。”</p>
“她是我的妻子！”</p>
“太后有令，駙馬不得進入�！�</p>
他再也忍不了了，已經(jīng)脫臼的兩條胳膊用不上力便以腿腳為攻勢試圖破開他們的阻礙，但他畢竟是文臣，很快便落入了下風。</p>
任靈剛聽見動靜推門出來時便見蘇旻被兩個暗衛(wèi)押著狼狽的趴伏在了臺階上，她似是沒忍住發(fā)出了一聲輕笑：“干得不錯，就把他這么押著回府去吧，省的在這兒礙事�！�</p>
蘇旻聽到她的聲音停下了掙扎：“娘娘，還請讓我陪在……姩姩身邊�！�</p>
“哦？我還當駙馬不知道長安那丫頭的小字，原是知曉的。”</p>
“罷了，她的身邊不需要你，你便自行回府吧。”</p>
身邊的暗衛(wèi)已經(jīng)放開了他，他卻沒有起身，只是挪動著膝蓋跪伏在了原地，仿若一尊雕塑。</p>
任靈冷笑：“也好，你愛跪就在這殿外跪著吧，誰也不許扶駙馬起來！”</p>
蘇旻沉默的跪著，他知道林長安一定會醒過來，她身子一向好，在先帝去世前還總在府里舞刀弄槍，所以母親才越發(fā)不喜歡她……</p>
等林長安醒過來他便把母親和表妹都送回江州老家，即使落個不孝寡母的名頭也免得會讓她不高興。</p>
還有他從江南尋得的那塊美玉，還差最后一步那玉簪就能成形了，今天晚宴上林長安看起來心情不太好，希望這支簪子能讓她開心一些……</p>
正想著殿門卻吱呀一聲打開了，他急切的抬頭朝里面看去，像一個小偷一樣悲哀的想偷得一點關于她的情況，視線卻被圍屏遮擋的嚴嚴實實。</p>
“她醒了，要見你。”</p>
蘇旻聞言欣喜若狂，卻沒有注意到任靈語氣的不對勁和面上的哀戚。</p>
費力的從地上爬起來卻因為跪了太久綿軟無力再次摔坐回了原地，想要用手撐著地但胳膊已經(jīng)脫臼更加無法用力，急迫的心情讓他無法等待自己雙腿知覺恢復。</p>
便只能膝行著進了殿，華貴的絲綢外裳被磨破了、膝蓋變得紅腫，他都渾然不覺，直到進了殿中才勉強扶著雕花椅站了起來。</p>
他不能在林長安面前這么狼狽，他曾經(jīng)最厭惡林長安對他皮囊的喜愛，如今卻不想破壞這樣的喜愛。</p>
他如往常那樣君子端方的來到了她的塌前，若是忽略那一身狼狽和顫抖的雙腿，他還是那個風光霽月的帝師。只是未如往常那樣再恪守君臣之禮，直接坐在了她的塌前。</p>
林長安費力的睜著眼睛看著他，他終于可以伸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臉：“姩姩……”</p>
“駙馬…”</p>
沒有像往常那樣喚他的字，但俯身盯著榻上人的蘇旻渾然不覺。</p>
“姩姩我在。”</p>
“我大概是撐不下去了……你……”</p>
“莫要再說這種胡話。”蘇旻的聲音陡然加大，候在畫屏外面的醫(yī)官被驚得以為駙馬又在里面和公主起了爭執(zhí)。</p>
“你只是受了些傷太虛弱了，你好好修養(yǎng)，宮中如此多名貴藥材肯定不會有事的，若是缺了什么藥材只管告訴我，我無論如何一定尋來。你身子一向好，斷不會為這點小傷送命的，”在看著林長安漸漸虛弱閉上的雙目，他聲音有些顫抖了，像是一個迫切尋求答案的小孩，不依不饒的追問著：“對嗎？這點傷不會涉及到性命的，對嗎？”</p>
“駙馬，在我走之前……還有一樁心愿，枕頭……在枕頭下面……”</p>
“枕頭下面有你要給我的東西是嗎，我知道了我來取，你別急�！�</p>
他一邊幫她順著氣一邊在軟枕下摸索著，是一張薄薄的紙，他取出來一看，疊的方方正正的上好冷金花色紙已經(jīng)被血色暈染了小半。</p>
在林長安急切催促的目光下他打開了這張她顯然很重視的薄紙，右邊題頭處方方正正的三字“和離書”就這樣混合著血色突如其來撞入了他的眼中。</p>
他呆愣住了，一切思考一切情感好像都在此刻劃歸于零，靈魂好像已經(jīng)飄出了這具身體回到了刺客出現(xiàn)的那一刻，這一次他沒有被他人絆住腳步，而是拼盡全力的擋在了他的妻子身前。</p>
但一切都回不去了，他仿佛不識字一般盯著這三個字良久，不知道是被其上的血跡駭住了還是僅僅被這封信背后所代表的含義震在了原地。</p>
好半晌蘇旻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姩姩你……這是何意？”</p>
“這封信今日……早些時候便想……交給你，你看了便……簽了吧�！�</p>
“算是了了…我生前憾事了�！�</p>
“不可能，”蘇孟猛地站了起來，“我不會同意的，我知道你生氣姩姩，但今日一切皆事出有因，我不是故意不救你的，你別生我氣，”說著他又跪了下來，“不，不不，姩姩你生我氣吧，打我罵我吧，等你養(yǎng)好傷了怎么懲戒我都行，就是別再提和離的事情了�！�</p>
林長安似是疲憊了，閉上眼不再理會他語無倫次的哀求，早已關注著這邊情況的任靈見狀立馬著人將蘇旻拉出了殿中。</p>
這一次他沒有任何掙扎一直被人送到了燈火通明的殿門之外，站在殿門前也沒有任何反應仿佛剛剛那個在殿中悲聲哀求的人不是他一般。</p>
蘇旻拎著手中的和離書直愣愣的站在翦翦寒風中，仿若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半個時辰過去也仍舊一動不動。</p>
他覺得剛剛大概是做了一場夢，他不能沉陷在這個夢中，他要醒過來，對，醒過來，可這場夢卻一直不肯放過他，他有些茫然了，不知道要怎么樣才能擺脫這個噩夢。</p>
直到殿中人的聲音突然慌亂了起來，醫(yī)官侍從們頻繁出入殿門，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驚慌的表情。</p>
他似有所感，抬頭朝里面看去。</p>
“慶國長公主殿下……薨逝了！”</p>
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砸在了蘇旻的臉上，他茫然的抬起頭，任憑雨滴將他包裹在寒流中。</p>
原來這不是夢啊。</p>
小皇帝的嚎啕大哭、任靈的隱忍抽泣和宮人們的低聲嘆息混合在一起擠進了他的耳朵里，他只覺得他們吵鬧。</p>
會吵到他的公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