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天前,蕭拓將新寡的表妹接到府上。</p>
下人將消息報來時,孟晚姝正在聽?wèi)颉?lt;/p>
戲臺上伶人們咿咿呀呀唱的熱鬧,愈發(fā)顯得看臺寂寥伶仃。</p>
一出戲唱完,有情人終成眷屬。</p>
孟晚姝也跟著鼓掌。</p>
正房如今人人自危,都在猜她什么時候給新人騰位置。唯獨(dú)晚姝一切如常,日日留在東苑聽?wèi)颉?lt;/p>
府里都傳她瘋怔了。</p>
蕭拓尋來時,手上還牽著一個五、六歲的男孩。</p>
是許宛歆的兒子。</p>
日暮黃昏,雨絲如線。</p>
“這孩子記在你名下,”蕭拓開門見山,“以后就是咱們的嫡子。”</p>
晚姝沒有應(yīng)聲,抬頭細(xì)細(xì)打量對坐之人。</p>
距離上一次見他還是三個月前。</p>
她與蕭拓十五相識,十七成親。</p>
蕭家大郎驚才絕艷,更有經(jīng)國之才,短短十年,已官拜右相。左相年邁,蕭拓眼看要更進(jìn)一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p>
京里人人都羨慕她命好。</p>
郎君不光出色,更加“長情”。</p>
成婚十載,即便她不曾生下一兒半女,蕭拓也從未起過納妾之意�?v是美人送到他面前,他也坐懷不亂。</p>
一個手握重權(quán)又難得忠貞的男子,可算是絕世好男人了。</p>
“平民老百姓包里有二兩銀,還想買個通房丫鬟回去伺候呢,”表姐曾拿話勸她,“你是想上天嗎?”</p>
孟晚姝不想上天。</p>
她只想回到地上,有人氣兒的地方,而不是在一潭死水里沉底。</p>
因為蕭拓的心,從來不在她的身上。</p>
十年的夫妻,她甚至忘了如何與蕭拓相處。</p>
記得新婚那會兒,她為給蕭拓慶生,提前半年跟廚娘學(xué)做菜,滿滿當(dāng)當(dāng)做了一大桌。又特意請來父母、兄長,只為給蕭拓過一個熱鬧的生辰。</p>
可直到月上中天,長壽面坨成塊,也只等到管事歉疚的通傳,“郎君公事繁忙,走不開�!�</p>
她獨(dú)自將父母送出府門。</p>
父兄臉色黑青,母親欲言又止,她卻還在為蕭拓解釋。</p>
第二日,許宛歆親自來替蕭拓賠罪,“都是婉兒的不是。若非婉兒頭疾發(fā)作,表哥也不會扔下表嫂不顧,陪了我一整晚,表嫂切莫責(zé)怪表哥�!�</p>
那一刻,晚姝感覺自己像是被人扒光了丟在烈日下炙烤。</p>
羞恥難堪。</p>
心口冰涼。</p>
當(dāng)天夜里,她沒了此生唯一的孩子——這原本是生辰宴上給夫君的驚喜。</p>
現(xiàn)在,蕭拓要將許宛歆的兒子給她。</p>
償命嗎?</p>
表姐罵她蠢,“情愛就是騙騙小姑娘的玩意兒,你都多大了,二十八了!與其在這傷春悲秋,不如趁早找個好生養(yǎng)的納了,養(yǎng)個一兒半女在身邊比什么都強(qiáng)。”</p>
晚姝聽得皺眉。</p>
千錯萬錯,總是她當(dāng)初招惹了他,令有情人生生錯過。</p>
嫁過來她才知道,蕭拓與許宛歆青梅竹馬,兩人有過婚約。他們成婚那日,許表妹曾跳河尋死。</p>
晚姝緩緩吁出口氣,“蕭拓,咱們合離吧。”</p>
蕭拓的臉上有瞬間的錯愕,不過很快恢復(fù)平靜。</p>
“別胡鬧了�!�</p>
他眉頭微蹙,隱約帶著不耐,責(zé)備她的不識趣,“這是為你好�!�</p>
某一個瞬間,晚姝很想跳起來,歇斯底里地控訴,或是破口大罵。</p>
像她在東市見過的婦人那樣。</p>
可惜,沉默地太久,生疏到她已經(jīng)沒了同他爭執(zhí)的欲望。</p>
也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面前的這個人已經(jīng)無法再牽絆她的情緒。</p>
蕭拓,已經(jīng)不在她心上了。</p>
她愛錯了人,也嫁錯了人。</p>
聽說這幾日蕭拓與許表妹同進(jìn)同出,儼然一對恩愛夫妻,她該主動讓出位置。</p>
“我想了很久,”晚姝低垂眉眼,不再看他,“蕭拓,我要與你和離�!�</p>
平心而論,蕭拓并未做錯什么。</p>
他給她尊榮,地位,甚至還把許宛歆的兒子給她做“嫡子”。</p>
他很好。</p>
只是心中沒有她罷了。</p>
“我不愛你了�!�</p>
蕭拓視線沉沉。</p>
官場沉浮,他早已喜怒不形于色。直到聽到這句話,神情微怔。</p>
就在這時,近侍匆匆進(jìn)來,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p>
晚姝了然,“有急事就去忙�!�</p>
原本她還在想,若是蕭拓追問緣由,難道真要將這些年的樁樁件件細(xì)數(shù)出來?倒像是想要被挽回的抱怨。</p>
這般也好。</p>
蕭拓沉默許久,起身前對她道,“宮中急召,其余事等我回府再說�!�</p>
但她終究沒有等到蕭拓。</p>
當(dāng)天晚上,晚姝腹痛如絞,連嘔數(shù)升黑血。</p>
太醫(yī)們束手無策,遣去宮里請人的侍從去了一波又一波,蕭拓一直未歸。</p>
來不及擦去的血漬浸透了她胸前衣襟,彌留之際,晚姝有些心酸。</p>
她最怕孤單。</p>
可到死,都只有自己一個。</p>
若早知這一生這樣短暫,她一定不會辜負(fù)時光,恣意過活。</p>
好好愛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