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鳳雛
蒯嫻對諸葛氏恨之入骨。這種恨不僅針對家中繼母，更針對每個姓諸葛的人。當(dāng)然，歷史上鼎鼎有名的那位臥龍先生確實也不無辜，誰讓他是蒯嫻繼母的親弟弟呢？
阿杳被蒯嫻咬牙切齒的樣子逗笑，莫名有幾許釋然，拉她起身，寬慰地說道：“別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情，逛了這么久，累了吧，我讓青璃她們先去茶肆占了位置，走吧，去吃點東西，歇歇腳�！�
東漢末年，社會對于女性的束縛其實不算太強�？v然生在勛貴之家，也決然沒有限制女兒出門的道理。更別說，拋頭露面之類荒唐的罵名。因而，阿杳與蒯嫻出現(xiàn)在茶寮酒肆一點也不奇怪。
茶肆里還有很多其他女子，當(dāng)壚賣酒的胡姬，待客迎人的老板娘，以及外出小憩的妙齡少女，等等。阿杳與蒯嫻很快便找到青璃和幼禾的位置，但是，沒等她們上前，已有一位靛衣藍(lán)裳的年輕公子擠了過去。公子的樣貌，來不及看清，不過，他的背影很是挺拔頎長。公子的身形偏瘦，約七尺八寸，寬肩窄腰，正是后世最受女孩子喜歡的模樣。阿杳也不禁仔細(xì)窺探了許久……
“二位姑娘可是城東黃氏府上的？”聲音也很好聽，清清朗朗的。
“是。”
“你家主人近來可好？”
“挺好的�！庇缀滔胍矝]想地便答。
青璃要謹(jǐn)慎些，打量著反問：“先生認(rèn)識我家主人？”
“認(rèn)識�！�
“不知先生何許人也，等奴婢們回去好同主人說上一說。”青璃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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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呀……”年輕的公子發(fā)出低低的笑聲，并沒有即刻作答，而是分毫不客氣地拿起一個杯盞，為自己斟滿茶，享受地抿了兩口，才又故作神秘地說：“你家主人是不是有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兒？”
“莫非先生還識得我家女郎？”幼禾驚奇地接話。
公子點點頭，語氣里顯露出刻意的為難，“不怕你們不信，你家女郎小的時候還抱著我的大腿求我娶她做媳婦過�！�
有嗎？阿杳站在他身后，急速地回憶了一下自己漫長的童年。答案自然是沒有。若阿杳真是個從無知小兒長成窈窕少女的常人，倒還有可能�？上�，她自出生的那日起，便帶著前世作為未來人二十多歲的心智，斷不會干出此等丟臉面的事。她甚至可以肯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
這個人不曾注意到她，緊接著，嘆了口氣，又說：“不過，你們也看得出來，我比你家女郎大了許多歲，是不可能等你家女郎長大的。但是，你家主人認(rèn)為，除了我，沒人能配得上你家女郎，于是和我拜了把子，讓我往后幫你家女郎把把關(guān)。所以，我既是你家女郎的小叔父，也是你家主人的小兄弟�！�
這都什么跟什么？青璃與幼禾聽得云里霧里，阿杳卻是聽明白了，敢情就是在說大話。
阿杳笑著走上前去，不以為然地問道：“那先生到底姓甚名誰？”
“不才……”
“龐士元！”
年輕公子與蒯嫻同時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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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鳳雛先生……”阿杳額上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鳳雛先生龐士元，姓龐名統(tǒng)，字士元，荊襄名門龐氏的小公子。傳言，龐氏這位小公子性情大開大合，為人處世不拘小節(jié)。二十歲冠禮之后便離開家門，四處游學(xué)，偶爾回來也只到潁川司馬徽家小住。司馬老先生是他的伯樂，他尚不知名的時候，不服氣自家伯父龐德公總是說別人家的孩子哪好哪好，就坐在桑樹底下發(fā)脾氣，司馬老先生撞見了，與他閑談一番才發(fā)現(xiàn)這個相貌不太出眾的小少年原來也是胸有經(jīng)緯之人，于是把他推薦給龐德公，經(jīng)過龐德公幾年的教導(dǎo)，終是成就了鳳雛之名。
坊間有歌謠：臥龍鳳雛得其一者，可安天下。
龐統(tǒng)與司馬徽、龐德公他們交好，自然也是阿杳父親的朋友。就這個層面來說，他的大話并不全是胡扯。但是，阿杳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后世淺薄的容貌一般，不得重用，英年早逝，三個詞上。
說起來，阿杳之前還是見過龐統(tǒng)的。一次是在司馬徽家，父親帶著她前去拜謁，她話少，叔叔伯伯們都逗她，龐統(tǒng)也不例外地和她說了兩句。一次是在街市上，她和父親與龐統(tǒng)偶遇，龐統(tǒng)順手塞了她一顆青綠的果子，她咬了一口，酸澀得很。
“兄長何時回來的？”蒯嫻似乎與龐統(tǒng)熟絡(luò)，驚呼完，笑意盈盈地問道。
龐統(tǒng)見她，也好一陣欣喜，“瞧瞧，這不是我們五大家族中最受疼愛的小阿嫻嗎？”說著，站起身，捏住蒯嫻的雙頰，左右扯扯。蒯嫻被他扯得疼，齜牙咧嘴地拍他手，讓他放開。他轉(zhuǎn)頭，又望了阿杳一眼，這一眼極快，隱有幾分被抓包的窘迫。不過，為了遮掩，他依舊若無其事地說話，“沒想到，承彥家的小女兒都長這么大了�！�
承彥，是阿杳父親的名字。
阿杳聞言，抬眸望了回去。說實在的，阿杳真不覺得龐統(tǒng)有多難看，只不過線條平凡了些，眼睛也不夠大。
阿杳揚唇對他笑，先前戲謔與得意的語氣弱下來變?yōu)槎Y貌和疏離，作揖道：“見過龐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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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統(tǒng)聽得一愣。
不知道為什么，龐統(tǒng)隱約覺得眼前這個端莊賢淑的小丫頭和他記憶中的以及剛才說話的都不是同一人。他記憶中的小阿杳清冷高貴得很，雖然不愛搭理人，但是只要開口便萬分討喜。而剛才說話的那個，瀟灑恣肆，甚至有幾分桀驁，正是他欣賞的樣子。可惜，這二者都在頃刻之間蕩然無存。怎么，他是誰，這么讓她害怕嗎？
龐統(tǒng)瞧著有趣，狡黠著，又理所當(dāng)然地坐了回去。
“小阿杳今年可有十三了？”
“恰好十三�！卑㈣霉之惖乜戳怂谎邸�
他又道：“去年的時候，你父親順嘴與我提了一下，說是這荊襄城中如有什么出色的少年一定要介紹給他，他正為你的親事發(fā)愁呢。如今，一年過去，你的親事可定下了？定的誰家郎君？”
古代女子十三定親，十五成婚。
阿杳想想便覺得頭皮發(fā)麻，但轉(zhuǎn)眼瞧見比自己長上一歲還沒有歸宿的蒯嫻，頓時放下心來。想著，盡管十三十五是常態(tài)，但是超過十三十五的也大有人在，比如蒯嫻，比如蒯嫻的繼母諸葛氏。她有自信，父親會縱著她，舍不得早早地把她嫁出去。
她笑了笑，從容地應(yīng)答：“還沒�！�
龐統(tǒng)接著又道：“不如你嫁來我們龐家如何？我有一位堂弟，也就是龐德公的幼子，姿容才貌皆是個中翹楚，年紀(jì)也與你相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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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要給她做媒？阿杳探究地望了望，并看不出這位鳳雛先生的真實意圖。不過，拒絕總沒錯，“豈敢勞煩先生費心，阿杳的婚事自有父母做主，若他們真想詢問阿杳的意愿，阿杳也只會說懂得阿杳的就好�！�
她的言外之意是，她的婚事就不用外人多管了，即便是有好的良人推薦，她也只選自己喜歡的。
阿杳私以為她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龐統(tǒng)該以為她不識抬舉，懶得廢話了。
然而并沒有。
“那便是不喜歡，讓我想想……”龐統(tǒng)沉吟片刻，豁然開朗，“其實，我也還未娶親……”
阿杳的一口熱茶因為這一句話差點卡在嗓子眼，不知該去食道還是氣管。怎么古時也會有這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人？雖然說，她配給龐統(tǒng)不是什么決然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但當(dāng)著她這個只見過三次的姑娘面前直言，不太好吧？
阿杳的神情一陣驚詫，半晌才恢復(fù)過來，“先、先生抬愛，阿杳年紀(jì)小，不懂事，承擔(dān)不了家宅內(nèi)務(wù)。更何況先生名望在外，定是想要個志趣相投的夫人，阿杳配不上�！本退闩涞蒙�，她也不愿。她能想到嫁給龐統(tǒng)后的生活會是多么的費心勞神，搞不好還要守寡。
“想來，先生到了這般年歲還未成家，也是有自己的思量的。先朝的卓文君曾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先生約莫也是在等那‘一心人’吧？”阿杳鎮(zhèn)定下來，不徐不緩地猜測。
龐統(tǒng)頓了頓，沒說什么，轉(zhuǎn)頭，又是一副浪蕩不羈的樣子，望向蒯嫻，笑道：“阿嫻你呢？愿意嫁給兄長嗎？”
蒯嫻自然也是不愿的。但她面上仍羞紅了片刻，惱怒地嗔道：“龐士元！你在外面都學(xué)了什么亂七八糟的，竟拿這種事情逗弄女孩子，孟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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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認(rèn)真的呢？”
“那……那也不行！”
“為什么不行？”
“因為你比我大了許多，德行也不端方�！�
“二位侍婢姑娘呢？”
青璃與幼禾惶恐，“公子說笑了�！�
幾人問下來，竟沒有一個愿意的。龐統(tǒng)有些受傷，黯然地點點頭又搖搖頭，倏而，笑了起來，目光定在阿杳身上，饒有興味地說道：“沒想到，不論是年紀(jì)比你長的，還是受苦比你多的，都不如你處理事情起來滴水不漏�！�
他是在試探自己？
阿杳眸中精光乍現(xiàn)，用來遮掩的溫和與淡漠霎時消失殆盡，露出幾許兇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