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路引
戌時(shí)剛到，天云立在青石階前，望著家仆將最后一道朱砂符懸上法壇。
青銅香爐騰起裊裊青煙，將檐角垂落的八角燈籠襯得影影綽綽。
他整肅衣冠，凈手漱口之后，方執(zhí)起三柱線香，在繚繞煙霧中朝著四方神明叩拜。
"叮鈴鈴……"
三清鈴清越之音劃破暮色，天云腕間銀鈴震顫如星落。
桃木劍尖挑破黃紙符箓的剎那，七星罡步已踏出北斗陣型，皂色道袍在晚風(fēng)中獵獵作響。
"蕩蕩游魂，何處淹留？"
劍鋒過處，香灰簌簌散作漫天星子。
"三界功曹聽吾敕令，五方揭諦速現(xiàn)真形！"
井沿青苔忽地泛起磷光，天云劍指井口，黃符無火自燃，火舌舔舐的焦痕中隱約顯出讖文。
“收！”
他反手拍開葫蘆塞，但見一道幽藍(lán)螢火自井底竄出，恰似斷線紙鳶沒入葫蘆之中。
"鬼魂真收住了？"
盛老爺提著錦緞袍角踉蹌奔來，卻見他劍穗猶在震顫不休。
"魂是收了，只是……"
天云塞住葫蘆口，指尖輕叩檀木案幾。
"盛老爺，你難道不想知曉，這只游魂是誰嗎？"
盛老爺聞言，臉色驟變，眼中露出些許驚慌的神色。
天云提起葫蘆，以五雷指輕叩葫蘆底部，口中喝道：“出！”
只見一縷幽魂從葫蘆口緩緩飄出，剛一落地便欲飛逃，卻被一道紅光攔下。
原來，天云早已在院中布下了封魂陣。
“還不現(xiàn)形？”
天云劍指當(dāng)空畫符，三尺青鋒竟綻出金光。
女鬼身形一晃，化作一位妙齡少女的模樣。
天云隨即劍指一掃，在場各人頓時(shí)開了陰眼，個(gè)個(gè)嚇得連連后退——此刻在他們眼中，廊下紅燈籠全變成了幽綠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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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了父母，還不跪拜？”
天云劍鋒橫掃，罡風(fēng)掀得女鬼青絲亂舞。
“爹爹！”
少女鬼魂盈盈下拜時(shí)，腕間銀鈴叮當(dāng)，正是盛府嫡女及笄時(shí)的纏絲鈴鐺鐲。
"蕓兒？"
盛老爺踉蹌?chuàng)鋪�，老淚縱橫要去攙扶，雙手卻徑直穿透女兒半透明的身軀。
那邊盛夫人拖著病體跌撞而來，眼婆娑地泣喊："我的兒啊"
枯瘦手指剛要觸碰，女鬼卻慌忙飄退三丈——活人肩頭陽火，鬼魂哪堪消受。
“娘，是蕓兒！”
女鬼抽泣著回應(yīng)，卻有意與盛夫人保持距離。
天云不愿見她們母女過多糾纏，指著女鬼厲聲道：“你已過世一年多，為何不去冥府報(bào)到？”
“我……”
女鬼欲言又止，似乎有難言之隱。
“陰陽有序！你滯留陽間，可是貪戀紅塵？”
天云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
女鬼半透明的身形在月光下泛起漣漪，側(cè)臉避開天云的目光，發(fā)間銀簪垂落的流蘇竟發(fā)出細(xì)微的脆響。
盛夫人突然踉蹌著要撲過來，被丈夫死死拽住衣袖，哀傷老聲刺破夜色。
"井壁青苔都生了三寸厚。"
天云拂塵掃過石井欄，朱砂符紙無風(fēng)自動(dòng)。
"每當(dāng)子時(shí)，你攀著濕苔上來在宅院游蕩，可曾見你母親鬢角全白了？"
桃木劍尖突然轉(zhuǎn)向正堂匾額，喝道："孝字當(dāng)先，你卻讓雙親折壽！"
盛老爺不禁咳嗽了幾聲，吃力地喘著粗氣。
女鬼聞言，淚水奪眶而出，她抬起頭，楚楚可憐地望著盛老爺夫婦，聲音哽咽。
“我知道……可是……”
"寅時(shí)陰氣入肺，卯時(shí)寒邪侵心。"
天云甩出五帝錢鎮(zhèn)住法壇，銅錢在青磚上烙出焦痕。
"你若真心孝順，就該早日離去，別再留戀人間。"
“離去？我能去哪兒呢？”
女鬼幽幽嘆息，聲音中滿是無奈與哀怨。
“自然是去地府�！�
天云沉聲道：“墮入輪回，投胎轉(zhuǎn)世，或許能再世為人。”
“可是……早已過了時(shí)限……”
女鬼低聲呢喃，眼中滿是絕望。
天云一愣，隨即恍然大悟。
人死后，七七四十九天內(nèi)必須前往冥府報(bào)到，逾期便成孤魂野鬼，再難入輪回。
他皺了皺眉，隨即說道：“無妨，我為你作法超度，再開一張路引，送你入冥府�！�
女鬼聞言，哀怨地輕聲謝道：“多謝道長�！�
天云先焚香祝告，再步罡踏斗，手中桃木劍揮舞，口中念念有詞。
“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剛山。靈寶無量光，洞照炎池?zé)＞庞闹T罪魂，身隨香云幡。十殿閻羅急急如律令！”
劍指點(diǎn)處，火星四濺，桃木劍尖的靈符瞬間燃起，化為灰燼。
天云放下桃木劍，鋪開黃紙，蘸取朱砂墨，筆走龍蛇，片刻間便畫成一張古怪的符圖。
他點(diǎn)燃符圖，灰燼飛散之際，他大喝一聲：“接住路引！”
女鬼伸手一接，那輕飄飄飛來的灰燼竟在她手中重新凝聚成一張黃紙。
只是，那已不再是陽間的紙，而是一張通往冥府的陰紙路引。
地獄之門緩緩開啟，天云撤去封魂陣，口中念誦往生咒。
霎時(shí)間，狂風(fēng)驟起，陰風(fēng)呼嘯，女鬼的身影漸漸飄起，即將離去。
她在院中盤旋數(shù)圈，淚眼婆娑，哭喊著：“爹，娘，弟弟！”
“蕓兒！”“女兒！”盛老爺夫婦淚如雨下，聲音顫抖，滿是不舍。
唯有盛家幼子天真無邪，拍手歡笑：“我也要飛！姐姐帶我飛！”
然而，大限已至，女鬼的身影終究化作一縷青煙，隨風(fēng)而逝。
狂風(fēng)驟停，一切歸于平靜，仿佛方才的種種只是一場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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