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興寧伯夫人蘭氏有處陪嫁莊子,其中遍植陽春花,此時四月恰是花期�?汕蛇@位夫人最是位樂見人恩愛圓滿的主兒,便每年都在其中邀人設(shè)宴,以此撮合適齡男女。
“這位夫人倒是率性自在,教人羨慕。”
嫻意嗓音如春風(fēng)般溫柔,脾氣又好,初晴最喜歡聽她說話。她雖也算是適齡的小姐,到底年紀尚小,不過愛熱鬧罷了。鄔氏原是不肯帶她的,卻耐不住她軟磨硬泡,究竟是跟來了。
“羨慕?這是為何?”晴姐兒蹭了嫻意的馬車,此刻托腮望著嫻意,“我倒覺得是蘭姨-也像我一般,愛看熱鬧,借著機會讓自己看戲呢!”
她自個兒說著說著,不知覺得自己哪句講得有趣,便咯咯地笑倒在嫻意懷里。
“四妹妹說得倒也有理�!眿挂鉄o奈,只好順著她的話音哄她。
稍一垂眸,便能瞧見她的發(fā)頂。那上面有兩個烏黑的發(fā)旋兒,據(jù)說是有福氣的人才有兩個。嫻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活像如此便能沾些福氣似的。
大抵只有四妹妹這般在萬般寵愛中嬌養(yǎng)大的姑娘,才能一直是天真嬌憨的模樣,以為無人不能自在隨性罷。
她看著扭來扭去的四妹妹,溫聲道:“四妹妹仔細蹭亂了發(fā)髻�?煨┢饋砹T,我也好替你理理衣裳�!�
設(shè)宴的莊子位于京郊,原本與夫人們寒暄的興寧伯夫人蘭氏聽聞下人通稟,頗驚喜地迎了出來。甫一見著鄔氏就拉著她的手不肯放:“阿歡!不是說晴姐兒年紀還小不來么,怎的又反悔了?這可不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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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又轉(zhuǎn)過臉去問初晴:“晴姐兒瞧著長高許多,可想蘭姨了么?”
初晴便笑嘻嘻地與她行禮,嫻意在一邊兒冷眼瞧著,她三人站在一處時同那真血親似的,極親熱的樣子。
“原是不準備來的。你是知道我想著多留晴姐兒兩年的,她才過了十三,哪就那樣急。”
鄔氏拉著嫻意的手將她帶到自己身邊來:“這是我們家三小姐嫻意,原是一直養(yǎng)在平州老太太膝下的。我們老爺思來想去不忍教她遠嫁,便接她來京中相看位如意郎君�!�
“你這陽春宴上的兒郎俱是頂好的,我便厚著面皮來請你幫個忙了!嫻姐兒,這是你蘭姨,你在這兒有些什么不清楚的,只管來煩她就是了�!�
嫻意柔順地與她道了萬福:“嫻意見過蘭姨,今日可要勞煩您了,還望蘭姨不嫌我笨嘴拙舌的才好�!�
趁著她行禮的空當,蘭氏也隱秘地打量著這位三小姐。只見她頭上梳的丫鬟,發(fā)間簪了鳳首銜珠碧玉釵,身著老銀色素絹大袖衫并竹青繡花百迭裙,行走間繡鞋流蘇若隱若現(xiàn)。
頷首行禮時,一對白玉珰趁在嫻意圓潤耳垂旁,晃得蘭氏一個女子也在恍惚間心旌搖曳。
“三小姐這般佳人,也不知要便宜了哪家兒郎去!”蘭氏笑盈盈地拉她進了門,“瞧這眉眼面龐,我們?nèi)〗闳蘸蟊囟ㄊ莻有福的!”
嫻意便配合她笑一笑,做羞窘狀埋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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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小姐們的場合,鄔氏等夫人也不便過多干涉。蘭氏便招呼了自己侄女
過來:“素素,這位是你鄔姨家的三姐兒嫻意,你且?guī)е奶庌D(zhuǎn)一轉(zhuǎn),多認識些小姐去玩罷�!�
接著又轉(zhuǎn)頭對嫻意道:“這是我娘家侄女蘭素,比你小一歲。這孩子向來胡鬧慣了的,身上有股子江湖俠氣,雖說偶爾行事莽撞些,帶你去認人卻是正正好�!�
“蘭姨面面俱到,嫻意嘆服�!�
蘭氏掩唇笑起來,將她往蘭素的方向輕輕一帶:“蘭姨也就能幫你到這,再后邊兒就需得看你們年輕小姐自己的本事了!”
“好啦三小姐,我們走罷!”蘭素習(xí)慣了自家姑母的心直口快,瞧嫻意愣住,趕緊拉著她溜走了,“這陽春宴也就是結(jié)伴說說話兒、四處走走看看的,來,我先陪你走一段兒!”
“有勞蘭小姐�!�
“嗨,叫我素素就行。我姑姑說三小姐閨名嫻意,又年長于我,我就叫你嫻姐姐了!誒,你不介意吧?”
“啊……自然不會�!眿挂庑牡琅d寧伯夫人所言非虛。這位蘭小姐果真?zhèn)b女風(fēng)范,雷厲風(fēng)行,教她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她才好。
這陽春宴是為成全眷侶,自然不止邀請了諸多小姐,更有京中的好兒郎們從另一處門庭入園,雙方各自漫步花林之中,直到在中心處相會,一同賞花宴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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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素隨手折了兩支開得不錯的陽春花,一支拿在手中,一支簪在嫻意耳邊。她隨口問:“嫻姐姐是來相看哪一家公子呢?我們繞小路過去先看上一看,免得他在你面前故意裝作人模狗樣的!”
“這京中有名的公子我都知道些,有那不知道的,去找我大哥問問便也知道了!”
“這、這怎么好。”嫻意從未見過如此“離經(jīng)叛道”的官家小姐,一時張口結(jié)舌。
“這有什么!”蘭素信手一揮,作手下有千軍萬馬狀,“我家大哥是官學(xué)里的先生,他們都不敢說我,嘿嘿!”
嫻意被她這活寶樣子逗得噗嗤一下子破了功:“太太……嗯,就是我母親說,此番是要見一見文忠伯家的世子,姓紀名琢的那一位。素素可認得他么?”
“他啊……”蘭素拖長了聲調(diào),努力回想有關(guān)這位文忠伯世子的信息,“我倒是對他有所耳聞,卻不曾見過面。不過有件事我卻曉得,就是他已過了弱冠之年。我家長輩那時還說過呢,不知他為何一直沒有娶妻�!�
“可惜文忠伯不與我家沾親,不然我就能帶著你去偷偷瞧一眼了!嫻姐姐快看,那兒有一株胭脂紅的陽春花!我去折兩支來頑,姐姐在這等等我!”話落也不等嫻意反應(yīng),便一溜煙兒跑過去了。
蘭素背對著嫻意,將她焦急的囑咐聲拋在身后,眉梢挑起一個微妙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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嫻意被蘭素帶著,一路上也結(jié)識了幾位朝中官員家的小姐。雖然她們或多或少泄露了自己探究的眼神,但都是知書達理的閨秀,彼此言語間倒也還算投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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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帶嫻姐姐往前逛一逛,諸位請便�!标柎貉缡桥d寧伯夫人辦的,故而蘭素也算半個主家,這會兒瞧著端莊得緊;寒暄過后一轉(zhuǎn)身卻對嫻意擠眉弄眼的,再沒有方才的矜持勁兒。
“走呀,我去找人幫忙,帶你去瞧瞧你那位紀世子!”她悄悄同嫻意咬耳朵。
嫻意被她臊得扭開臉吃吃地笑:“一切未成定數(shù),恁地胡言。”平日再如何心智早熟的人,心底也是會偶爾幻想一番自己的未來夫君罷?
究竟只是個將將十六歲的閨閣小姐啊。
被蘭素抓來幫忙的是隔房的堂兄,平州不比京城奔放,嫻意尚且不習(xí)慣接近外男,便隨意找了由頭避去一旁等著。蘭素與堂兄耳語幾句,那位堂兄便點點頭,看向站在一邊賞花的嫻意。
適逢嫻意回首,與他視線相交一瞬,旋即略一低頭避開,恰巧錯過他意味不明的眼神。
“嫻姐姐,我們走罷�!碧m素與堂兄說好了,親親熱熱地回來挽她的手臂,“那位紀世子早些時候去林間交談宴飲了,說是穿了件白錦袍的。走,我們回去看他!”
她那樣興致勃勃的,倒像是要去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而非陪初識的朋友去偷瞧有可能是未來夫君的男子了。
有蘭家堂兄提供的信息,兩人很快確定了文忠伯世子的位置,在他側(cè)前方選了株距離不遠不近的陽春花樹,在那后面躲好了悄悄地望。
那位紀世子獨個兒慢慢走著,沿途欣賞滿園春色,不時抬頭張望一番,想是也在尋覓嫻意——兩家早前已經(jīng)通過氣,趁此機會教孩子們彼此相看相看,心中好有個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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嫻意遠遠看著,見他身量頎長,錦袍皂靴,人如良玉。
撇開年紀不談,這位紀世子的氣度倒與秦小公子有幾分肖似。嫻意不覺怔了,竟也不知是在看他,還是透過他看著甚么旁的人。蘭素敏銳地察覺了她的那一瞬失神,眼珠一轉(zhuǎn),便伸手在她背上輕輕一推——
那翠竹般清雅的少女便低呼著站到陽春樹前,不期然撞進了紀琢眼中。他眼前一亮,踱至嫻意面前笑吟吟問好:“紀琢見過三小姐。”
“這……紀世子萬福。”嫻意眨眨眼回了神,偷看被發(fā)現(xiàn),不免感到面頰發(fā)燙,“是嫻意失禮了�!�
“三小姐沉醉于陽春美景,何來失禮一說?”紀琢望著她眼眸,他有一雙極美的桃花眼,其中盛了無邊瀲滟春光。
“此處景色甚好,不知三小姐可愿與我一同走走么?左右席間攀談也是無趣。”
嫻意有些訝異紀琢的急切,本能感覺不大對勁:“我與姐妹同來,實不好……嗯?”眨眼的功夫,樹后的蘭素已不知到何處去了,教她再沒借口拒絕。
“三小姐,請�!�
見紀琢已如此放低姿態(tài),嫻意也不好執(zhí)意拒絕他,只得道:“世子太客氣了,嫻意著實慚愧。您先請�!�
兩人相攜漫步,在眾多結(jié)伴同游之人中,竟也并不顯得突兀,就這般隱匿在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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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家眾人在一處用過晚膳后,鄔氏特意留了嫻意敘話。她已從蘭素那兒探聽到些底細,此刻便再來試探一番:“嫻姐兒今日已見過那紀世子了,覺得如何?可還合心意嗎?”
“尚可。究竟只是粗粗談過幾句,嫻意也瞧不出什么�!眿挂庖褤Q了身家常衣衫,比起白日要更冷淡些,“紀世子是勛貴嫡子,我若百般熱絡(luò)打聽,倒顯著是我攀著他似的。太太說是也不是?”
鄔氏被她這樣回了,就不再細問,只對她道:“話雖如此,你到底在年歲上吃虧些……罷了,這事也急不得。待我與你父親籌謀一番,教你們再見上幾面也就是了。今兒也奔波一整天了,你且先回去歇著罷。”
“是。太太好生歇息,嫻意告退�!�
待到她退出房去,王巡便從屏風(fēng)后繞了出來。鄔氏揮退下人,又為他重斟了茶,兩人對坐著不發(fā)一言。
一盞茶喝罷,王巡這才開口:“你覺得如何?她可起了疑心么?我瞧著不如何熱絡(luò),怕是還得讓她相相那兩家�!�
“妾身倒不這樣覺得�!编w氏顯得成竹在胸,“老爺是頂天立地男兒,不懂得閨閣女孩兒的小心思……咱們這位三小姐吶,怕是動了春心了。”
“女兒家么,在心儀的男子跟前兒,總是想顯得自己更體面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