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見
早春二月,冬寒未褪。
伯府后庭柳抽絲絳,桃綻初蕊,一派春光明媚。
桃夭看著鯉魚池畔前男人的背影恍惚出神。
男人肩寬窄腰,體格碩實,凝望著春寒料峭的池面,煢煢孑立,周身環(huán)繞孤寂。
這么冷的天,不帶大氅也就罷了,連披風也沒有,僅著一身暗云黑錦。
桃夭袖中微顫的手泄露了她的緊張。
眼前的人,就是承王夜澈。
少時他曾與蕭時凜一同拜在柳太傅門下,據(jù)蕭時凜所述,夜澈從小蠻橫霸道,野性難馴,就連生母也不待見他。
九穆國舉足輕重的異姓王夜穆舟過世后,年僅十五歲的夜澈世襲承王之位,棄文從武,戍守邊境。
十年來,他子承父勇,手握二十萬黑羽軍兵權(quán),屢次平定邊境大小動亂,戰(zhàn)功赫赫,深得宣帝信重。
今日,除了洛紫曇這個“公主”之外,說話分量最重的,無疑是眼前之人。
似是下定決心,桃夭將一個黑色瓶子里的液體往袖口一抹,一股幽香隨著春風四散開。
深吸口氣,她緩步走向鯉魚池畔。
不出所料,如雕塑般的男人動了。
“誰?”
桃花樹下女子青絲及腰,后勺梳著一個簡單的雙平髻,身著鑲珠絳紅鳳尾長裙,雪色輕裘挽肩,似春日里一抹艷桃,灼灼其華。
桃夭垂首走到夜澈跟前,盯著他的鹿皮靴,福身行禮,“臣女拜見承王殿下。”
夜澈雖然威震三軍,可他的兇戾之名亦是如雷貫耳。
坊間傳聞,他性情陰晴不定,行事狠絕,殺人如麻。
蕭時凜也說,夜澈為握穩(wěn)兵權(quán),不惜鐵血鎮(zhèn)壓兵卒,對那些與世家沾邊之人,更是強安罪名,排除異己。
因手下冤魂無數(shù),人們甚至在私下稱其為“夜閻羅”。
前世的洛桃夭深以為然。
直到那日,她預感自己的魂魄將要離開人間,冒險進宮去看了父皇最后一眼,卻撞見夜澈在宮中發(fā)狂瘋癲,殘殺朝臣。
清醒后的他愧疚不已,揮劍自刎于九重殿前。
聽他的下屬申辯,夜澈是因為沒有嗅覺,才會不慎遭人暗算,中蠱發(fā)狂……
記憶中他的臉龐雖然模糊,可想起他狂躁殺人時,滿手血腥,暴戾如獸的一幕,桃夭打了個寒顫。
數(shù)次噩夢中,那雙猩紅眼眸似乎就這么盯著她。
可她總想不明白。
一個會因殺人愧疚而自行了斷之人,本性真的是惡嗎?
若他是惡,那蕭時凜和洛紫曇那般虛偽毒辣之人,又算什么
如果她能設法幫他恢復嗅覺,是否,就能博得一個機會,自證清白?
輕風拂來,男人修長的食指抹了抹鼻尖,“洛家的人?”
聲音如玉石輕擊。
桃夭詫異抬眼,一時忘了答話。
不是說承王在軍中十載,茹毛飲血,言行粗鄙,如未教化的獸一般粗獷嗎?
怎么聲音,如此好聽?
“臣女是洛家長女,洛桃夭。”
感覺那清冷的眼神似漫不經(jīng)心掃過自己。
桃夭正想趁機看清他的面容,夜澈突然沉聲。
“左邊袖子里藏著什么?”
桃夭心尖一緊,下意識攥緊左手袖中的香薰瓶。
這人的警惕性竟這般高?
桃夭還拿不定主意,對面的人已失去耐心。
黑影忽閃,兇戾的氣息如狼般逼近!
頃刻間,帶著粗繭的手拽住她的衣襟。
一個用力,洛桃夭后腰猛地撞在池畔的白玉欄桿上,清冷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
她痛得臉色煞白。
“說,誰派你來的?”
耳際,男人的聲音帶著蠱惑,危險涌動。
桃夭大驚,“我不是!”
她被迫半仰著頭,也將記憶中模糊的容貌看個清晰。
男人眉目鋒利,鼻梁高挑,嘴唇薄削,眼角一顆細微的淚痣泛出妖詭的紅。
似狼王般。
深邃,銳氣。
與夢中那雙泛紅戾眸合二為一,攝人心魄。
她極力保持鎮(zhèn)定,“那、那是臣女親手調(diào)制的舒寧香……”
舒寧香,對失去嗅覺之人有刺激作用。
沒有嗅覺是夜澈不為人知的秘密,她若明說,像他這樣到處樹敵之人,反倒要覺得自己居心叵測了。
“有何用處?”
見夜澈眸色瞬冷,她連忙舉起左手,露出瓷瓶,“就是我常用的香薰罷了!”
“請王爺……先放開我!”
一陣春風蕩漾,香郁芬芳。
池畔還未綻開的桃花苞隨枝晃動,如此時的她一般,在料峭的寒意中瑟瑟發(fā)抖。
夜澈單手取過她手上的香薰,挑開瓶蓋輕嗅。
瞬間,他鋒冷的眉梢微揚,神色似有一瞬驚詫,隨之恢復平靜。
“你平日都用這么濃的香?”
見狀,桃夭心中稍定。
“是啊,旁人不喜,我只做給自己用。”
看樣子,這瓶舒寧香,對刺激夜澈的嗅覺是有效果的。
他能聞到!
夜澈沒有錯過她眼底的鎮(zhèn)定,卻沒松手,反是俯下臉。
洛桃夭渾身一顫,狠狠咽了咽口水。
既然舒寧香有效果,為何他還是這般態(tài)度?!
如逗弄獵物般,夜澈盯著她微縮的瞳孔冷笑,“今日是你納征之日,你不去找你的郎君,來這里作甚?”
這是懷疑她的意圖了。
桃夭急聲辯解,“這本就是我家庭院,我不過是偶然路過罷了!”
“是嗎?”夜澈儼然不信。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的頭又壓低了一些,高挺的鼻翼似乎還動了動,有些貪婪地呼吸著。
一雙深邃的黑眸意味深長睨著她,“你可知,上一個跟你一樣心思的人,尸骨都喂了亂葬崗的野狗?”
桃夭心中卻暗喜,夜澈初聞芳香,如今,該對她所制的舒寧香極有興趣才是
“王爺明鑒,臣女真沒有壞心思�!�
“那是什么心思?”嗓音帶著一絲玩味。
深怕他貼得很近,桃夭扭著腰極力后仰,小心翼翼地開口,“若王爺喜歡這款香薰,臣女可以送你一瓶。”
即便半個身子幾乎懸出去,男人身上淡淡的竹木清香與舒寧香依然混在一起,沁入鼻尖,讓桃夭忍不住輕顫。
前世,除了蕭時凜,從未有男人與她這般靠近
蕭時凜自詡謙遜君子,從來不曾用這般霸道又極具侵略性的眼神看她。
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不能招惹。
可事實上,她已經(jīng)沒有選擇了……
“看來,你是不打算說實話了�!�
男人線條流暢的下頜微動,也將桃夭的深思拉回,她眨了眨眼睛,“其實”
下一瞬,夜澈眼底戾氣驟生,帶著粗繭的手掌一壓。
瞬間掐住她纖細的頸子!
“既然你活膩了,那本王就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