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輝(十一)
汴京有詩“梁園歌舞足風(fēng)流,美酒如刀解斷愁”,七夕夜色之中,更是美不勝收。這里是昔日帝京,美人如云,在汴京城的盈盈燈火里,無數(shù)眷侶相依相偎。
白歸踩過滿階紅葉,回頭去看橋上的仙尊。仙尊從上面走下來,傘遮住了淅淅瀝瀝的煙雨,也擋住他眉眼。直到走到白歸跟前,不明白為何停住,“怎么不走了?”
“這里會有孔明燈,”白歸說,“再等一等�!�
“又不是出來過七夕,”葉凡星笑了一下,雨中朦朧俊美,“看了燈和不看燈有什么分別?只有傻子才會在這里等�!�
白歸確定了還是那個說話不饒人的小師弟,但他卻不是真的在等燈。他在等人。
他們在汴京城東的護(hù)城河邊,這里是整個汴京最繁華的地帶,林立著商鋪,到處都有歡歌,酒香氣一路地飄灑來。秋夜里,葉凡星端不住仙尊的清凈自在模樣,舉著只手在風(fēng)里用靈力生火,白歸直接雙手握住他的手,好耍賴地一笑,“冷了?”
年輕的仙尊盯著他,“你膽子很大。”
“等得無聊,講講你師兄?”白歸問。他的計劃已經(jīng)布置了下去,只要拖著葉凡星,不讓對方發(fā)現(xiàn)異樣就好,因此一點也不擔(dān)心地凈往葉凡星的雷點踩。
葉凡星出乎意料地沒有生氣,平靜看著城東的護(hù)城河。兩岸種滿木槿花,紫紅的花瓣落在水中,在這樣的節(jié)日里,它永遠(yuǎn)不變愛意的寓意就顯得討喜又應(yīng)景,許多姑娘在旁邊折花,
“我?guī)熜�,是第一個帶我下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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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歸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到許多零落的花瓣順著水流漂了過來,如同胭脂倒進(jìn)了水中。城中的少年坐在河邊為他心愛的姑娘唱歌,引起了許多人的善意哄笑。
鬼使神差,白歸突然輕功踏水跳到河岸邊,摘下一朵開得最好的木槿,引起了兩岸一陣驚呼。他又重新回來,重新抓住葉凡星的手,也將木槿胡亂塞了進(jìn)去,
“別人都有�!彼男煹芤惨�。
葉凡星今晚極好脾氣,也許是滿城燈籠和河邊花勾起了他的思緒,令他難得溫柔下來,也不疑問,只是繼續(xù)說,
“我?guī)熜质俏矣龅降牡谝粋煮東西難吃而不自知的人。”
“等等,”白歸一句這個就不要說了憋在喉嚨里,硬生生憋了回去換成,“他就沒有什么優(yōu)點嗎?比如正氣凜然……”
葉凡星沉默了一會兒,很是為難地說:“五官端正俊美,而且蠢得有趣�!�
白歸沒了情緒,心中一點點惻隱蕩然無存,松開握著的手背過身去:“你不要說了,我知道你師兄是一個毫無優(yōu)點的人了�!�
“為什么這么想?”葉凡星皺眉,“雖然他再三心軟,被我騙帶我下山,開副藥就給大夫一個金錠,自顧自替我出頭還自以為很英俊瀟灑,看一晚上別人放花燈也不知道自己買一盞來,毫無煮東西的常識只會放孜然和芥末……”
白歸面無表情看著遠(yuǎn)處天空飄上來的孔明燈,終于忍無可忍去掉了臉上的易容,回過頭惡狠狠道:“你看看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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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很喜歡他,希望他活著,活得好。”
“……是,”白歸卡殼了一下,“是誰�!�
葉凡星驚異地看著他,面色幾經(jīng)變化,終于慎重又不可置信地開口:“師兄?”
白歸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忽然不敢開口,目光也有些閃躲起來。
葉凡星又喊了他一遍,走上前兩步想要問些什么,眉宇間不知是驚喜多些還是困惑多些。
這時候,被人群的熱鬧歡笑聲掩蓋住的其他聲音終于從遠(yuǎn)處涌了出來,那是來自城中客棧的方向,黃昏的時候,來自各門派的修仙者們包下了整座客棧,里面只住了仙門的精銳。
為了談話的秘密性,客棧里所有的普通人都被花錢請了出去,包括掌柜和小二。
此時客棧里火光沖天,眾修仙者灰頭土臉地逃了出來,沖進(jìn)七夕溫馨的人群里面,引起了一陣驚呼。
葉凡星正要過去,白歸卻突然拉住他的手,遲疑片刻終于說:“你當(dāng)初為何要……”
“尊上,”幾個魔修過來,看到白歸這張臉熟練地行禮,習(xí)慣了魔尊經(jīng)常換臉,“放完火了,他們?nèi)艹鰜砹耍灰佟?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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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白歸臉色漲紅,尷尬地看向葉凡星,“其實我,我并非……”
葉凡星原本帶著點關(guān)切的臉色猶豫了下來,道:“我一直以為他們是騙我的,沒想到你竟真是這樣的人。對著一客棧的修仙者放火?你從前不是最不齒這樣的行徑?”
白歸想說自己只是想嚇嚇?biāo)麄�,他早就讓剩下的魔修在外面丟東西弄醒那些修仙者,還早早準(zhǔn)備了滅火的陣法,也給客棧掌門送了萬兩黃金足夠他重修幾百幾千家,但是話到了嘴邊,他也知道荒唐,
“其實我并非你師兄,”他臉上面容變幻,成了他作為魔尊見人的那副五官,慢慢地說,“我只是查到了此事,變成他的樣子騙騙你。你不會真的信了吧?”
葉凡星看著他,眉目里靜得如夜里風(fēng),“是嗎?”
“我煮東西很好吃,”白歸說,“心腸硬得很,從不替人出頭,看到別人七夕摘花,自己也會摘來。我和你師兄并無半點相似之處�!�
“是嗎?”葉凡星重復(fù)完,又自問自答,“的確,我?guī)熜止怙L(fēng)霽月,以守衛(wèi)正道蒼生為己任,魔尊卻卑鄙無恥,道貌岸然,欺騙仙門。”
白歸低著頭,像是少年時候太過輕狂,做錯了事等待師父責(zé)罰之時一樣的神情。
這時候,那些修仙者們已經(jīng)跑了過來,都是滿臉黑灰,氣沖沖地大罵著魔修,看到仙尊站在橋邊,都來請他主持公道。
“仙尊,你不知道那些魔修猖狂到了何種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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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惡貫滿盈不知悔改的魔修,我們絕不能同他們和談,一定要堅持仙門風(fēng)骨與他們死戰(zhàn)到底!”
“仙尊,你手上的花……”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插了進(jìn)去。
葉凡星看了一會兒手里的木槿花,站在橋邊,終于默默扔進(jìn)了水里,“沒有傷亡吧?”
白歸從惴惴中突然生起怒火來,轉(zhuǎn)過頭對著那群修仙者,冷冷道:“不和談了?”
仙門眾人沒想到站在仙尊面前的竟然是魔尊,一時之前喊得最大聲的人都躲到后面,不敢再說話。幾個前輩面面相覷,權(quán)衡之下求助地看向葉凡星,意思是希望他作為正道表率打個圓場。他們仙門現(xiàn)在可不能和魔修們正面對上,不和談必然會損失慘重。
葉凡星接收到了目光,看向白歸。
白歸原本冷漠的表情緩和少許,默默等著對方開口打圓場,自己順勢答應(yīng)。
“那的確太過分,”葉凡星說,“不和談了�!�
“對對仙尊說的就是我們的意思……啊??”一個仙門前輩正要順著說繼續(xù)和談,突然反應(yīng)了過來,臉上笑意頓時褪盡,恨不得把自己剛剛的話吞回去。
周圍鴉雀無聲,過七夕的普通人都在遠(yuǎn)處繼續(xù)過節(jié),歡笑聲隱隱傳來,只有這一邊死一般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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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個來匯報的魔修似笑非笑,“也好。原本就是你們幾次三番挑釁,現(xiàn)在又一意撕毀和談契約。我們有沒有動你們性命,你們自己心里應(yīng)該清楚,在你們仙尊面前裝什么傻充什么愣啊�!�
尤其是那幾個被他們魔修喊醒還跑不出去的人,硬是被他們幾個兄弟提著衣領(lǐng)揪了出去�,F(xiàn)在這副裝傻的樣子真是氣人。
白歸心中覺得好笑。從前的他和小師弟,現(xiàn)在好像換了個位置,不再是他嚴(yán)厲問師弟為何傷及無辜,換成了他被師弟失望看著。其實他還有些難過。
“那就算了,”他說,“沒意思�!�
仙門幾個前輩連忙推一把自己門派的后生,被推的弟子有些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口:“不不不是,我們還是很愿意和談的,只是一時受到了驚嚇,尊上不要誤會了,仙尊他是,是見氣氛凝重,開個玩笑罷了。”
一番話說完,眾仙門前輩們對他的目光充滿了慈愛與贊賞。
“…嗯。”白歸瞅瞅葉凡星的臉色,對著這蒼白無力的解釋,冷漠地微微頷首。
葉凡星道:“我不是……”
“仙尊你別……”那弟子欲哭無淚想說別說了,下一刻就懵在了原地。
他們看著高高在上頗為不好對付的魔尊突然上前親住仙尊,仙尊剩下的話被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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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風(fēng)吹過,帶來了木槿花香,一個年紀(jì)小的弟子沒忍住,被香氣撲鼻,打了個噴嚏。
兩個魔修已經(jīng)成了兩具雕塑,在河邊站崗?fù)κ?br />
遠(yuǎn)處過七夕的人們注意到這邊的擁吻,笑聲高了一個度,護(hù)城河上漂來無數(shù)的木槿花,像是隔岸的人也在注目這里的盛況。
之前飄在天際的孔明燈已經(jīng)順著風(fēng)飄了過來,在眾人頭頂漆黑的夜幕里明明滅滅,明黃透亮,把整座汴京城的夜空都照得溫暖。
仙門前輩抹了把臉上的黑灰,喃喃道:“還沒睡醒,我回去接著睡會兒……年紀(jì)大了,都出現(xiàn)幻覺了……”
他們正道人人景仰的仙尊,修仙人士們心中凜然如明月一般的人物,正道的白月光……
接到修仙者們鬧事消息趕來的魔修們也木在了橋邊,礙于魔尊好像是主動親人家的那個,他們甚至不太好意思開口。
他們魔修言聽計從的魔尊,魔修們心中放肆隨性如日中天的領(lǐng)袖,汴京的當(dāng)頭烈日……
白歸熟練按住葉凡星的手,順利收繳了匕首一把,退開兩步驚奇道:“你怎么還隨身帶刀?不能用靈力嗎?”
話音剛落,磅礴的靈力就壓了過來,白歸轉(zhuǎn)了轉(zhuǎn)匕首又退開一些,他在汴京的燈火里微微笑著,就又顯出了當(dāng)年肆意瀟灑的少年天才模樣,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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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師弟,不如我們從頭再來。”
什么報復(fù),什么劍如此人也如此……過了這么久,白歸想,自己還是會一腳踩進(jìn)這個坑里,犯同樣的錯誤,一點長進(jìn)也沒有。
師父當(dāng)年說他棋藝不精,未必沒有先見之明。
葉凡星走回到仙門眾人之間,心說誤會都還沒解開,橫著一根刺談什么戀愛,他頓住半晌才說,
“不是下山那日,為何要重來一次?”
白歸隱去笑容,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看著河里已經(jīng)順?biāo)叩哪嵌漕伾�,“罷了。見氣氛凝重,我也是開個玩笑�!�
少年時候一眼心動時的畫面依然鮮活,可是他們早都變了。如今名動天下,各有前程,重逢相認(rèn),的確是徒增煩惱。
眾人比之前還不敢出聲,各自看花看草看樹木,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走進(jìn)人群里的仙尊卻倏地回過頭,燈火闌珊里,他像是無意中想了起來,還想要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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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之前問我,當(dāng)初為何,為何什么?”
“其實我還想問問你,”仙尊清風(fēng)明月般俊美面容,沒什么表情地問,
“只有帶我下山的路,沒有歸路嗎?”
青云派門前山路的桃花每年都開得早,但也只一起走過那一夜一次,就再也沒有。
白歸驟然僵住,兩個問題將他砸得有些回不過神,下意識就開了口,
“當(dāng)初為何要殺我?”
仙門魔修眾人在一邊豎起耳朵。
年輕的仙尊抿抿唇,眉眼湛湛生輝,“我怎么會殺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