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輝(13)
諸事談罷,葉凡星站起身,看了眼壇中靈器,對白歸道:“待過了晌午,我隨他們坐天靈船回去,今日汴京風(fēng)景正好,師兄不盡盡地主之誼?”
“回去?”白歸指節(jié)收緊了一下,也許是靈器之事又讓他莫名有些糾結(jié)起來,不像昨日那么坦然——師弟當(dāng)夜說得絕情,幾度讓他徹夜難安。
若是跟葉凡星出去,滿懷悵惘送師弟離開,回來后再看靈器回溯,聽著師弟當(dāng)夜心中如何罵他,白歸怕自己會氣得撕毀剛剛簽訂的和約。
“罷了。”白歸說。
葉凡星沉默了一下,道:“那日你說我親手殺你,不知是何意,但我記得花燈節(jié)那夜,連同夜里雨和水中桃花也記得清楚,更記得清楚,從無殺你之心。我為何要?dú)⒛�?�?br />
“因?yàn)槟阏f我知道魔氣之事。”白歸回想起此事,還是胸中郁氣難平,他少年成名自有傲氣,難得對一個人這樣真心喜歡,卻得了這么一個結(jié)局下場。
葉凡星說:“你不是說了不會告訴師父?我自然是相信師兄的�!�
白歸默然少頃,最后還是盯著那靈器看,強(qiáng)行忍耐著不再轉(zhuǎn)頭,“師弟說得好聽。只是從前騙我,現(xiàn)在我也不敢信了�!�
“好罷,”葉凡星點(diǎn)頭,轉(zhuǎn)身跟著仙門眾人方向離開,“有緣再見。”
極力平穩(wěn)了一下心緒,白歸摸了摸靈器,沒有立刻打開,他勇氣還不夠再聽師弟說一遍“不信”。他站了起來,走出去拔出劍在庭中發(fā)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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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煙雨又在汴京城朦朧灑灑,庭中紫薇朱槿花殘,劍光掃落,白歸又想到微微春雨的夜里,用樹枝與師弟過招,也是一樣劍招。只是此時,已經(jīng)是不同心境。
葉凡星跟著眾人在汴京轉(zhuǎn)了一圈,收起傘站在商鋪邊,他容貌出眾,汴京城中行人都還未全知道他們這一行人是什么人,就紛紛來向他示好�?此е鴿M懷的鮮花瓜果,邊上修仙者哭笑不得道:“即便是魔修扎堆的汴京,仙尊也是極受歡迎啊�!�
從懷里挑了朵漂亮小花摘出來,葉凡星倒是想起夢里這具身體七八歲時,也是這樣在街頭被塞了滿手的甜棗。冥冥之中仿佛又在不同的時間地點(diǎn)重合在了一起,令他有些分不清現(xiàn)實(shí)或是夢境。他抽出思緒,問起另一件事,“還有多久離開汴京?”
“再過一刻鐘,”一個修仙者說,“前輩們說汴京繁華消磨人道心,不可久待,不如早些回去�!�
他暗暗道,那恐怕是真要有緣再見了。葉凡星將懷中東西都給了同伴,只留了那朵精心挑的小花,他重新?lián)纹饌�,走進(jìn)細(xì)細(xì)煙雨里面。
昨夜護(hù)城河邊的木槿花猶香,只見街邊賣孔明燈的人已經(jīng)將沒賣出去的都收起來,等待明年七夕。葉凡星摸了摸袖口,沒帶錢,做不出全買下來的豪舉,只得默默看了一會兒,轉(zhuǎn)身準(zhǔn)備走。
“年輕人,”賣孔明燈的老人叫住他,給了他一盞折起來的燈紙,“送你一盞�!�
葉凡星靜靜思索,不錯,加起來應(yīng)該足以抵消昨夜扔掉那朵木槿的事了。只是可惜…應(yīng)該是來不及。
白歸正要打開靈器,一個魔修就慌忙來報(bào),
“尊上,前任魔尊帶人要攻汴京,他們造謠你是那個勞什子青云派的,我們已經(jīng)給各城傳音,還需尊上你主持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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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得不巧,”白歸沉默半晌,摸著靈器慢慢開口,“待我一刻鐘�!�
“迫在眉睫啊尊上,”那魔修連忙說,“已經(jīng)到了城外幾里處,他們有備而來,只怕各地人心動搖。尊上,什么事能比汴京城還重要?”
聽小師弟那天晚上怎么罵的他。白歸默默想著,說不出口,只有沉沉嘆氣,隨口說:“我瓶頸久久不能突破,此事事關(guān)修為進(jìn)益,你們只要拖住片刻,我就過來�!�
大約他聽不了多久,就受不了砸了這靈器。
魔修聞言驚喜道:“尊上又有進(jìn)益?屬下遵命�!闭f完,就退了出去。
房里又靜了下來,只聽見窗外淅瀝雨聲,風(fēng)吹進(jìn)來有些嘈雜。白歸伸手,按在靈器上,緩緩灌注進(jìn)魔氣,靈器光芒閃動,隨著他的心緒,靈光中逐漸浮現(xiàn)出那一日的情景。
夜色雨中,城郊花燈春色桃花,許多年前的他拿著樹枝與小師弟試劍招,身形交錯劍光如同游龍,從生疏到熟練,他們的身法劍招都漸漸相似重合。
【此事究竟是否要讓師兄知道?】
靈光里,小師弟的心聲在這過程中響了起來,并無厭惡,只有擔(dān)憂的情緒。
【其實(shí)醫(yī)館之事后,我也對魔修并無從前偏見。即使師兄成為魔修,應(yīng)當(dāng)也是光風(fēng)霽月。只是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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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光前頭,白歸臉色茫然,微微皺眉不知為何自己就非要成為魔修,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大變,按住胸口某處地方。
【也不知道那人說的是不是真的,我試師兄一試�!�
這道心聲剛落,白歸就聽見靈光中的自己說,
“師弟,我……”
我喜歡你。白歸在靈光前面,心里靜靜地想。他當(dāng)時很想說出口,卻又礙于少年意氣難為情,沒想到一晃過了這么多年,終究還是沒能說出這一句話。
“罷了罷了,回去再說,不急不急�!�
【……原來師兄竟已經(jīng)知道了?魔…的事,他要如何抉擇,回門派告訴師父嗎?師父生平最厭惡魔修,少不得要門規(guī)處置,他表面不說,卻決計(jì)不會還手�!�
【如此哪有命在,還不如……】
劍光掠過后,靈光之中尚且年少的白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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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要個理由嗎?”
【還不如讓師兄?jǐn)財(cái)嗲皦m修魔。我知道師兄有一枚靈藥,為了療傷他必然會服用�!�
【他從不看靈藥契書,真是糊涂,靈芝也能煮糊……想必是不知道這靈藥會讓人失去記憶。忘了這段時日相處,但傷口還在,總會記得這一劍…】
“…知道我隱瞞魔氣上山,我不殺你,才會引火自焚。”
“我不會告訴師父……”
【師兄自己的事,你卻不會瞞著師父�!�
“我不信�!�
【其實(shí)師兄之前說,沒有愛便沒有恨。若是師兄今后恨我,其實(shí)……又有什么差別�!�
外面值守的魔修正憂心忡忡,突然見魔尊沖了出來,忙說道:“尊上,前任魔尊一眾已經(jīng)到了汴京城外,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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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門那些人呢?”
“�。克麄兎讲乓呀�(jīng)上了天靈船,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等說完,魔修就看著魔尊沖進(jìn)雨中御劍追去了城門附近渡口的方向。
白歸心跳得很快,他想起來在銹劍中的時候,他看著師弟闖過禁制喝酒,神色總是淡淡,眼底卻像難過得很。他幾次故意騙他,騙他自己死了,就有幾次被丟到瀑布下。
此時回想起來,那些被他當(dāng)做趣事的往事,卻突然如同刀子扎進(jìn)肺腑一般劇烈翻涌起來,嗆得他滿口都是冰冰涼涼的雨水。
秋日的雨確實(shí)涼得驚心,隨著時間推移已經(jīng)越下越大,汴京城的霧氣又在雨中浮起來,令人看不清遠(yuǎn)處。雨太大了,街上原本還在擺攤的人們都已經(jīng)回家。
魔修們看到魔尊過來還來不及高興,卻見他一下子掠過,一點(diǎn)也不停留,絲毫不問城外前任魔尊的事,仿佛還有更十萬火急的要緊事。
天靈船的速度很快,白歸明知道,已經(jīng)啟程的話,他是追不上的……
但是若是今日一別,此后就沒有再見的機(jī)會了。不知為何,白歸隱隱有了預(yù)感,這預(yù)感和那日過劍招之后不妙的感覺一樣地強(qiáng)烈。
他在思過崖下離開那個晚上,師弟說恨之深切,也算是日思夜想。可是真見了面,最后卻還是很好態(tài)度,絕口不提重傷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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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什么沒有再早些發(fā)現(xiàn)?哪怕再早一刻。
很快,城門已經(jīng)到了眼前,渡口在霧氣之中隱隱,白歸跳下劍,在大雨之中身形有些狼狽,快步往渡口處走。
圍上來的魔修們焦急向他匯報(bào):“城門那里……”
“前任魔尊他們糾集的魔修太多,汴京城前些日子才散去各地一些人手,只怕防不太住……”
“讓開,”白歸說,“他要做魔尊,就讓他做去,讓開�!�
眾人驚住,一時都不敢出聲,看著魔尊一直走到渡口,隔著霧氣,終于停下。
渡口里有好幾艘船隱約在白霧之中,不知天靈船是否還在。白歸對照著時間,距離仙門那些人上船,已經(jīng)過去了一刻鐘,應(yīng)該早就來不及。他心中酸澀起來。
但白歸還是懷著劇烈的期望,慢慢走進(jìn)渡口霧中,對著幾艘船一一看過去——城中的商船,魔修們的靈船,普通漁民的……沒有,沒有天靈船。
“尊上,城中已經(jīng)人心惶惶……”一個魔修終于還是在眾人目光下硬著頭皮上來,匯報(bào)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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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靈船呢?”
“早已經(jīng)走了,”魔修下意識回答,看著魔尊身形滯住,慌張問道,“可是有哪里不對,尊上?”
“沒有不對。”
“沒有……”白歸驟然頓住聲音,回過頭去看。
俊美疏灑的師弟撐著傘笑瞇瞇地站在后面,還是少年時候微笑的神氣,很是好看,很是討人喜歡,
“我就知道來不及,若是你來早些,雨還不大,孔明燈還能點(diǎn)上去……”話還沒說完,葉凡星就忽然被抱緊了,他不由得頓住了一下,把傘舉高了點(diǎn),從懷中摸出一朵小花來,
“昨日木槿扔水里,實(shí)在是眾目睽睽難為情,對不住,還你一朵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