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凌云:“我還要替某人接儲君回去,今日就得動身。
”
陸沉舟點點頭。
陸沉舟和凌云又深談了一番,然后來到廚房,沈云稚正坐著矮凳在飯桌前喝粥。
窗欞外的晨光照進來,照出了他臉上的細小絨毛,仿佛覆了一層光圈。
陸沉舟最后的一點善心就是等沈云稚吃完早飯,然后才對他說了這件事。
沈云稚并沒有怔愣很長時間,仿佛為這一刻準備了許久。
他站起身,說:“那你也快去收拾東西,隨我一起回去。
”
陸沉舟手里握著那封京城來信,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不同殿下回去。
”
兩年過去,陸沉舟又開始叫他殿下了。
沈云稚這才僵住,看了他許久,確認他不是在說笑,然后聲音發(fā)顫道:“你是帝王師,怎能不隨我回去?”
陸沉舟說:“我本是當今圣上給你留的一條后路,如今我職責已盡。
”
沈云稚帶著一種能將人看穿的眼神,看著他說:“我以東宮之令,命你隨我回京。
”
陸沉舟告罪,說:“恕下官難以從命。
”
沈云稚知道陸沉舟的性子,犟得像那頭青牛。
他再也無計可施,哭著跑了出去。
一路穿過熱鬧的街市,聽著集市上的交談聲。
“今天的梨好啊,娘子稱點回去吧。
”
“掌柜的,我要這匹布,你幫我裁一下。
”
“老板,這個點心我要兩斤,給我分開包。
”
“瓦匠啊,這里給我砌一堵墻,把兩個院子隔開。
”
“離”、“裁”、“分”、“隔”…
沈云稚跑到街尾僻靜處,終于停下忍不住哭了起來。
這就是耳卜,這就是鏡聽,這就是結果嗎?
陸沉舟找到沈云稚的時候,他蹲在一個墻角埋頭抱膝,小孩子一般的抵抗姿勢。
陸沉舟強忍心中酸澀,說:“車馬行李都備好了,你午后就走。
”
沈云稚低著頭,還是那一句:“我要你你陪我一起走。
”
陸沉舟:“我不能跟你走,有人護送你。
”
沈云稚抬頭質問:“為什么?為什么不能跟我一起走?”
陸沉舟執(zhí)扇,指著身后看似繁榮的街道,說:“你看看!這個街上擺攤的全是老弱病殘。
我走了,他們怎么辦?”
沈云稚不語。
陸沉舟問:“再隨便指派一個官員?帶著催收長隨上任?為了搜刮民脂民膏而來?”
幾句話把沈云稚問得鼻頭發(fā)酸。
“那我怎么辦��?”沈云稚哭著問。
陸沉舟垂眸,看著面前這個即將擔負千斤重擔子的人,心里是心疼的,可只能狠著心說:“我該教你的,都已經教了你。
你會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皇帝。
”
沈云稚抹掉臉上的淚,大叫道:“你明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陸沉舟耳邊如有驚鼓在疾捶,登時愣在那里。
沈云稚掏出懷里的銅鏡,問:“你連這個都送我了!你讓我怎么辦啊?”
陸沉舟過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說:“你還年輕,你以后要做帝王。
你要娶皇后,納妃子。
”
沈云稚猛地抬頭看他,那目光可以說得上是在質問。
一向磊落的陸沉舟,在他明利如刃的目光中敗下陣來。
許久之后才說:“回去吧,吃完午飯,有人送你回京。
”
沈云稚不語,看他的眼神近乎含恨。
陸沉舟只好蹲下來,哄他說:“什么時候,沒有霧城這種地方了,我什么時候就回京了。
”
沈云稚離開的當天,陸沉舟坐在屋頂,看了整整一夜的月亮。
直到月亮越來越薄,薄得像一片冰刀,割得他心里生疼。
沈云稚在凌云的護送下回了宮,回頭望去,只覺山高水遠,再見也漫漫無期。
他回宮的當天,皇帝駕崩,看起來是吊著一口氣在等他。
沈云稚
山海不可平
陸沉舟把沈云稚教得很好,他已經是一個非常合格的帝王了。
王座龍輦,明鏡高堂。
忠臣相逼,奸佞作娼。
文臣虛言,武官欺傍。
朝堂是不見血的戰(zhàn)場,沈云稚堪堪十八歲,脖頸尚且稚嫩,但也承起了冠冕之重。
權衡薄情相,算計機峰藏。
裝愚,暗降,拔除權貴近忠良。
除惡,安邦,文韜武略無人擋。
沈云稚用了五年時間,終于成了一個心思深沉不可撼動的帝王。
可沈云稚仍然時常想起那座山城終日彌漫的大霧和夜雨。
他終于立于最高處,卻無法摘星拭月。
一日復一日的孤寂和苦寒,殿中明燈不熄,更漏的聲音如同相思,一點一滴將他侵蝕。
月光灑在帷幕上,沈云稚閉上眼,夢長君不知啊。
。
。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帝王也不過浮名一場。
縱然權勢滔天,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他也不能讓那個人留在他身邊。
同年,陸沉舟回京述職,兩人隔了五年的光陰終于再見到了彼此。
沈云稚早已褪去稚氣,宛如脫胎換骨一般。
他坐在龍椅上,滿身的威儀和尊貴。
陸沉舟穿著低階的青色官服,補子上是一只磕磣的瘦鳥。
沈云稚看著他,心里充滿了酸和澀。
他已經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唯獨面對這個人,僅僅是看著就忍不住想要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