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長命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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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昨日回了晉陽……”
“我知曉……碧華,你向來行事持重,不若、你去勸勸郡主?”
“郡主不喜郎君,便是勸她回了陸府,那又有何意義?”
“可——”
“青黛,我們是郡主的女使,縱使你盼著郡主好,也不能違背她的意愿……”
嘉寧在一陣窸窸窣窣的談話聲中驚醒。
她猛地睜開雙眼,像一個溺水的人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試圖吸入更多的新鮮空氣。
侍候在外間的女使們敏銳地捕捉到了內(nèi)室的動靜,有人迅速詢問:“郡主?您可醒了么?”是碧華的聲音。
胸腔內(nèi)心臟在劇烈跳動著,提醒著靈臺混沌的嘉寧,她還活著。
夢中冰冷湖水灌入口鼻耳目的窒息感還歷歷分明,嘉寧有些孱弱地開口:“進(jìn)來吧�!�
女使們聞聲魚貫而入。
有人扶著她的肩膀讓她半倚靠在床邊,有人手持著溫濕的帕子輕輕擦了擦她因?yàn)樨瑝舳浜菇蚪虻哪橆a和腰背。
一只瑩白的玉盞被遞到她唇邊,嘉寧微微低頭,讓溫?zé)岬牟杷䴘欁约阂颡q繞心間的恐懼而翕忽翁動的嘴唇。
碧華打量著她蒼白疲憊的面龐,頗為擔(dān)憂:“郡主,您夢魘已有半月,日日于睡夢中驚醒,這樣下去身體怎么受得��?”
青黛將用過的帕子遞給一旁的女使,附和道:“這山居雖清幽,但到底人煙稀少……郡主,不若咱們回晉陽吧?去普光寺上上香,說不定這魘癥就能好呢?”
嘉寧有些出神地將視線落在碧華臉上,她的眼瞳是淺淡的琥珀色,若有陽光落下,睫羽翻飛間,好似璀璨的琉璃。
被這樣一雙眼定定地望著,碧華不由得有些臉熱,情不自禁地扶了扶自己的臉頰,碧華有些疑惑:“郡主……婢子臉上是有什么東西么?”
嘉寧記得,碧華死在明德十三年的清嘉之亂中,死在攻入雒陽的叛軍亂刀之下,連尸首都沒有找全。在嘉寧心中,這個從小侍奉自己的女使已經(jīng)離開五年了。
光陰荏苒,物是人非。
嘉寧輕輕搖搖頭。
“沒有什么東西,是我睡懵了�!�
嘉寧半個月前外出郊游時失足跌入水池之中,發(fā)了一場高熱,再度醒來時,便變成了另一個嘉寧。
她來自和光五年的揚(yáng)州,跨越了十年的光陰,成為了尚未夫死大歸、外嫁并州時的自己。
如今是明德八年,距離嘉寧嫁入陸家已有三年,距離陸聿身亡命殞還有兩年。
陸聿。
嘉寧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這是她的夫婿,是冠絕一世、驚才艷艷的少年英杰,是她的母親衡陽長公主精挑細(xì)選的郎君——可惜,他們只做了五年夫妻。陸聿性格開朗豁達(dá),作為并州牧長子,并州士民無不盡心效力、樂為致死。
——但,他們兩人,合不來。
——說不上什么具體的沖突或矛盾,大抵是性子不契合加之聚少離多,雖是少年夫妻,但兩人并沒有太多情分。
陸聿逝后,嘉寧不到半年便回了雒陽。時天子與其母衡陽乃同胞兄妹,嘉寧自幼便長于宮闈,返回雒陽便如游魚入海,飛鳥歸天,過活得好不快意。
后來頻繁想起陸聿是什么時候呢?好像是明德十二年,幽州喬珩入雒陽為官,于筵席見到了嘉寧,自稱“驚為天人、情難自禁”,向天子求娶嘉寧為正妻。
嘉寧便開始頻繁想起陸聿,想起自己這個早逝的郎君。她想,陸聿生得如斯俊美,自己都不能與之作和睦夫妻,若是換個姿容不及的,怕不是過得更加雞飛狗跳?于是嘉寧在天子詢問時,婉拒了喬珩的求娶,表示自己無心婚嫁,只想做個恣睢快樂的郡主。
她是衡陽長公主唯一的孩子,天子最疼愛的甥女,樂意做個自由的女郎,又有誰能干涉她呢?
“青黛,我夢中似乎聽見你說,陸聿回了晉陽?”嘉寧突然問道。
青黛沒料到嘉寧猝不及防提問,心下驟然一跳,略有些磕絆地開口:“回郡主,郎君昨兒夜里抵家,今日一早楚夫人便遣人遞了消息過來�!�
青黛口中的楚夫人便是并州牧的正妻、陸家的主母。
平心而論,嘉寧并不喜歡自己這位婆母,而楚夫人也不見得很待見這位郡主兒媳,兩人一直保持著敬而遠(yuǎn)之、親近有度的婆媳關(guān)系。
嘉寧搬到這太山山居后,楚夫人每十日便會遣人來問候“郡主恙可安好?何時歸家?”十足的慈母作態(tài),實(shí)在讓人很難想起,嘉寧此番避家而居,緣由便在于這位楚夫人。
嘉寧不由得想起徐姬那張溫婉端莊的臉——間隔了十年光陰,可這張臉卻依然歷歷在目。她自嘲般嗤笑一聲。
“君姑有提到陸聿預(yù)計在家待多久么?”
青黛覺察不出她話語中究竟是何情緒,略有些遲疑道:“楚夫人言,郎君會在家中過重陽。”
如今不過八月初,也就是陸聿大約會在晉陽待一個月。嘉寧不記得上輩子陸聿待了多久,因?yàn)樗揪蜎]離開太山,但重來一世,她覺得自己或許應(yīng)當(dāng)有所轉(zhuǎn)變。
陸聿與她雖然夫妻緣淺,但到底對她還算不錯。
嘉寧頷首。
“那你們收拾收拾吧,我們明日回城�!�
碧華與青黛被這消息砸得有些昏頭,兩婢對視,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困惑與欣喜。雖然不知道嘉寧究竟是什么想法,但兩人歡歡喜喜地接道:“諾!”然后便指揮著一干女使們開始有條不紊地收拾箱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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