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他想起《巴黎圣母院》的結尾——敲鐘人走進了心愛女孩的墓中,兩人的尸骨擁抱在一起,當人們想要將他們分開時,他就倒下去化作了灰塵。
而他的任務也并不是“找出兇手”,而是“發(fā)現(xiàn)真相”。
正常來說,電影演到這個地方就該播放片尾字幕了。
但他們頭頂?shù)挠暌廊贿B綿不絕,烏云從無盡的天際線滾過來,沒有一點要將他們傳送回現(xiàn)實世界的跡象。
“要我說,你這個角色干嘛把事情搞得這么麻煩。
”
景燁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的手腳還有些不利索,顯然還沒從自己誤殺了同伴的震驚中走出來,但看到顧正熙的表情,他還是努力擠出了一個無所謂似的笑容來。
“都能意念造物了,能不能管管他的腦子,還做個人出來干什么?”他半開玩笑地說,“他要是做個死亡筆記、惡靈道具什么的,我們不就都輕松多了?”
顧正熙斜了他一眼:“你這種人當然不會理解。
”
“我這種人?我怎么了?”
“要不是你消失得早,這個學校都快被你翻過來了。
”
“喂,我做的都是很正常的調查好不好?像你那樣考慮這考慮那的,得拖到什么時候去?”景燁不服,“再說了,我做那些不都是為了你嗎?”
顧正熙低下了頭。
“你說得對。
我當年要是有個你這樣的朋友,估計事情就會不一樣了。
”
景燁感覺心臟的某個角落狠狠震動了一下。
一方面是因為他用了“朋友”這個詞,另一方面是因為明明即將在物理意義上消失的人是自己,但對方卻仿佛在這一刻卸下了堅硬的偽裝,那張蒼白的臉就像一張被雨水浸濕了的廢舊海報,風一吹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當年……我是說,現(xiàn)實世界里,最后發(fā)生了什么?”他試探著問。
“沒發(fā)生什么。
被傳謠言是真的,但我沒有殺人,他們也沒有對我做什么出格的舉動。
我只是被迫念了個不喜歡的班級,上了個不喜歡的大學。
”顧正熙輕描淡寫地說,“你是高中老師,你應該明白……這種事每天都在發(fā)生。
”
景燁咬住了嘴唇。
他當然明白,每天都有無數(shù)張愁云慘霧的臉龐與他擦肩而過,然而與這些學生要經歷的最終考驗相比,這些連一點浪花都算不上。
就算他經常被主任罵愛出風頭、愛管閑事,他也無法抓住每一張在洪流中消逝的臉,一一聆聽他們的痛苦。
但是這一次,既然他已經知曉,他就一定要……
亮色的影子突然沖破雨幕。
在顧正熙猝不及防之時,景燁已經彎下腰湊近他的臉,認真地注視著他的眼睛,溫暖的手掌將他冰涼的肢體握住。
“如果我當年真的在場……我一定會去幫你。
”
雨水遲滯,被淋濕的話語過了好一會才重重地降落在他的心底。
顧正熙突然感到一陣慌亂。
他眨了眨眼睛,躲開他的視線,左手卻無法逃離地被他握得更緊,讓他的每一條神經末梢都要跟著燃燒起來。
“別開玩笑了,”他逃避似地說,“你這種大紅人,會在意我這種沒人理的怪物在想什么?”
“唉,既然你非要用這種詞形容自己……”
景燁被他說得脾氣上來了,干脆單手撐住墻把他禁錮在自己的影子里,做了個裝模作樣的壁咚姿勢。
“我告訴你,我高中時挺傻的,我可分不清人和怪物。
”他眼珠一轉,想起那條預告片,脫口而出一句頗有風味的臺詞:“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會把水給你的。
”
顧正熙用空出的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腕——紋絲不動。
該死,他這個時候不是應該沒有實體了嗎?是電影這個時候覺得不必遵循設定了,還是說幻人的狀態(tài)會依賴制造者的潛意識控制……
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的表情瞬間郁憤交加,氣急敗壞地撓著對方的手腕,在景燁看來就像學校里那只流浪貓被人搶走了飯的樣子——有點可愛,讓人忍不住想再多逗兩下。
“我現(xiàn)在也一樣……”景燁壓低了聲音,“只要你敢說一句好,我絕對煩死你,你信不信?”
顧正熙冷笑一聲:“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
景燁正要開口,突然聽到樓下傳來了警笛聲,三長兩短,像是某種信號——他的太陽穴突然開始一跳一跳地疼,接著變成了撕裂般的劇痛——和陷入幻境的那時候很相似。
“什么……情況?”他不得不后退了兩步,艱難地問,“大家……都在樓下?那我們現(xiàn)在出去把事情說清楚……”
“沒用的。
你還沒發(fā)現(xiàn)你如果離開這個地方就會消失嗎?”顧正熙敲了敲墻,“我能支撐住的幻境就剩下這一個了。
”
“那……你打算怎么辦?”
“無論我們的關系如何,警察都不會相信的。
”顧正熙冷靜地說,“他們大概只會覺得我得了精神分裂癥,給我定罪后把我送進醫(yī)院,然后我繼續(xù)在那里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你——很簡單的商業(yè)片結尾套路。
”
景燁挑了挑眉:“你好像很懂這些。
我早就想問了——你平時也寫劇本嗎?”
在他寸步不讓的目光逼問下,顧正熙只得擠出兩個字:“……偶爾。
”
“你喜歡這種結局?”
顧正熙抿緊了嘴唇。
“不是我喜歡,這是……劇情邏輯要求。
現(xiàn)實就是……”
“現(xiàn)實?你已經被冤枉過一次了,就那么喜歡折磨自己?你以為承認殺人的罪過是這么簡單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