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一個浪頭從船的后方打來，景燁一個趔趄，上半身瞬間被一股力量拉扯著往前倒，他又迷迷糊糊地把身體往后扯，那股力量繼續(xù)和他較勁——直到逐漸清晰的喊聲灌進(jìn)耳朵里，他才意識到那是真的有人在抓著他的領(lǐng)子呼喚他。

    “……醒醒，景燁！”

    景燁渾身一個激靈，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在一艘船上。

    但并不是新世紀(jì)遠(yuǎn)洋公司那艘裝潢精美、設(shè)施齊全的現(xiàn)代游輪。

    這艘船空間狹小，地板和墻壁都是陳舊的灰黑色，他站在一條空蕩蕩的長廊中央，風(fēng)浪晃得他的腦袋一陣陣眩暈。

    “這是……幽靈船？”他喃喃道。

    “沒有什么幽靈船。

    ”那個青年的聲音冷靜地回答道，“這里才是……真實(shí)的世界。

    ”

    景燁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并沒有摸到任何傷口和血跡。

    他右臂上的槍傷甚至也不見了，除了有些酸麻外并無大礙。

    而站在他身邊的，正是提著斧頭、和他一樣穿著進(jìn)入電影院之前的裝束的顧正熙。

    他“啊”地大叫了一聲，突然后退好幾步撞上了墻壁，把對方嚇了一跳。

    “我、我沒死？！你不是，你不是——”景燁語無倫次地指著他，“這是哪兒？游輪呢？主持人呢？其他人呢？”

    “我不是什么？”顧正熙皺了下眉，“你真的覺得我會把你殺了？”

    景燁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猶豫著說：“我……才不信呢，所以才被嚇到了嘛……我早就說過，讓你不要用那個道具……”

    顧正熙掂了掂把手，故意用斧刃在他脖子上比劃，景燁趕緊雙手合十沖他求饒。

    “要不是有這個道具，我們幾乎不可能發(fā)現(xiàn)這部電影真正的結(jié)局。

    ”他說道。

    “什么意思？”

    “先說結(jié)論，我們之前在游輪上經(jīng)歷的事情都是一場夢——或者更準(zhǔn)確地說，是某個人意識中的一場幻覺。

    ”

    景燁張大的嘴里簡直能塞進(jìn)去一個雞蛋。

    “那不就是徹底的爛片了嗎？！”他難以置信，“周一彤會干這么沒品的事嗎？”

    “不，跟你想的那種爛片不一樣。

    ”顧正熙解釋道，“把真實(shí)發(fā)生過的事件說成是夢境，以此掩蓋影片的邏輯漏洞，這的確是一種很低劣的手法。

    但把夢境和幻覺作為一種隱喻，讓人物分不清夢和現(xiàn)實(shí)，以此影射人物的真實(shí)心理狀態(tài)，則是很多藝術(shù)家都會采用的敘事方式，周一彤只是將它放大到了整部影片而已。

    ”

    景燁有些似懂非懂：“就和《閃靈》一樣？”

    “有些近似。

    對《閃靈》的其中一個解釋就是那些恐怖的事件并不是真實(shí)發(fā)生的，而是主角精神壓力過大產(chǎn)生的幻覺，最驚悚的地方就在于他和觀眾都無法分清幻覺與真實(shí)。

    你還記得那兩具消失的尸體么？”

    他指的是他們在電影院后門遭遇的那場意外。

    景燁回憶了一下當(dāng)時的狀況，感到一股寒意慢慢爬上了背脊。

    “尸體不是消失了……而是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我是這么理解的。

    這把斧頭來源于《閃靈》，那它真正的作用應(yīng)該是造成精神系的攻擊效果，比如擊碎所謂的‘幻覺’。

    它在升級之前只能對單個物體起作用，升級完成之后就可以將整個幻覺世界都打破了——只要我們找到幻覺的源頭是誰。

    ”

    “幻覺的源頭……是我？”

    又是一道巨浪打過來，船艙里一陣猛烈的顛簸讓顧正熙一下站立不穩(wěn)，幸好被靠在墻邊的景燁扶住了。

    他抓著另一個人溫暖的肩膀，愣愣地發(fā)問。

    “為什么只有你一個實(shí)驗體找不到自己的過去？為什么本來應(yīng)該是別人描述你的線索卻變成了你對自己的評價？為什么只有找到了線索才能揭示出你的回憶？”

    顧正熙的話語如同尖銳的魚叉，緩慢穿透布滿藤壺和角質(zhì)的皮膚表層，直達(dá)鯊魚奮力搏動的心臟。

    “因為作為‘七頭鯊’的你是不完整的，只是你靈魂的其中一個殘片。

    你靈魂的另一部分在追捕你……根據(jù)你自己留下的線索在追捕你。

    他在追捕你，你也同樣在追捕他，因為你的任務(wù)是——”

    “‘找尋自我’。

    ”景燁喃喃道。

    他忽然扭過頭，望著自己的右手邊，那被燭火映照的走廊深處，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條通往甲板的樓梯，陰翳的光隱隱從那里透出來。

    “如果沒有這件道具的話，我們就只能依靠線索的暗示了。

    這個設(shè)置有些隱晦，不過周一彤就是喜歡寫這種類似于表里世界的題材，倒也可以理解……”顧正熙還在自言自語。

    景燁打斷了他：“那，既然是我的內(nèi)心世界，你又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顧正熙抬起頭直視他的雙眼。

    “你以為我想出現(xiàn)在這里么？可能是道具的副作用，也可能我只是一個隱喻符號，代表著你的性取向、你討厭的人或者別的什么……也可能，你組建這個內(nèi)心世界的時候非要把我拉進(jìn)來不可？”

    景燁回望過去，目光一寸寸地在他平靜的臉上游走，仿佛要將懷中人的模樣永久地刻印在腦海里。

    他閉上眼，一個吻輕盈地落在了他的唇角。

    “去結(jié)束這部電影吧。

    ”顧正熙輕聲說。

    甲板上狂風(fēng)肆虐。

    景燁剛從樓梯上爬起來站穩(wěn)腳跟，就看見陰翳的天幕之下立著主持人的身影。

    他站在高大的桅桿下方，宛如被十字架刺穿了身體般一動不動，等待著他的到來。

    厚重的積雨云朝他們撲將下來，在他邁出第一步的同時，驚雷和閃電自海天相接處乍響，照亮了青年殘破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