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天神(7)
一直在暗中觀察壺玉清兩人的“心魔”聽到這句話身子一震。
有點(diǎn)慌神。
——她想起來了?想起什么來了?只想起來一部分還是全都想起來了?懷著緊張的心情,靜待壺玉清接下來要說的話。
宋玉郎幫“心魔”問出了想要問的問題,“阿玉?你想起什么來了?”壺玉清壓低著聲音,似乎怕什么人聽到。
“心魔”也屏息凝神,不讓自己錯漏過壺玉清的任何一句話。
壺玉清說,“月亮怎么可能是從東邊升起的?我懷疑……”“心魔”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卻聽見壺玉清說——“我懷疑,雙鹿城有妖邪作祟。
”“心魔”長舒了口氣,不是恢復(fù)記憶了就好,她還沒成功誘·導(dǎo)他們向天神許愿呢。
宋玉郎疑惑,“妖邪作祟?”壺玉清說,“不信的話你跟我來,看月亮這會兒是不是還在東邊。
”宋玉郎跟著壺玉清走到窗邊,推開窗,抬眼一看,月亮此時靜靜的懸在西邊。
宋玉郎輕輕笑了一聲,“這不是在西邊嗎?”壺玉清也跟著笑了,拍著腦門說,“先前大概……是我看錯了,月亮不就在西邊嗎?”黑暗中,兩人躺在床上,手拉著手。
大概過了一會兒,街上傳來打更聲。
他們聽到更夫說:“早起早睡,保重身體!”1寅時了,月亮還在正西邊。
被子蒙過頭,兩人不約而同露出一絲微笑。
——真傻,寅時的月亮怎么會在正西邊呢。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宋玉郎在家喝藥調(diào)理身體,壺玉清一直暗中跟著林姑娘,看著她不時的往荒廟去。
“心魔”兢兢業(yè)業(yè)的在他們耳邊不遺余力的勸。
兩人俱不理會“心魔”天天在他們耳邊威逼利誘。
“心魔”見勸不動他們,似乎知難而退,漸漸的沉寂了下來。
壺玉清可以放心的觀察林姑娘了。
這段日子,應(yīng)該是天神像身上出了什么變故,林姑娘的表情從一開始的開心雀躍,變得越來越落寞,似乎在為誰而難過。
為誰難過?約莫是為那天神像。
在一個雪天,林姑娘沒有走出家門,壺玉清克服心中的抗拒,走進(jìn)荒廟中去看了一次天神像。
荒廟寂靜,不聞人聲,只有雪簌簌落在頭頂破瓦上的聲響,雪花穿過縫隙落了幾片到尊破落的神像上,在稀疏的光影里,整個神像比起上次見,顯得更加黯淡。
壺玉清閉眼,再睜眼時,視界變成黑白兩色,神像身上只環(huán)繞著一絲微不可見的神力,像黑夜中獨(dú)自飛翔的螢火蟲,黑夜無邊,而螢火將滅。
——有幸在“念”中見證了一次神的消逝。
搖搖燭火,風(fēng)吹即滅。
左右不過是這兩天了。
壺玉清往回走,路過林家時,聽到一聲高過一聲的哭喊,哀哀切切。
似乎是林家父母突然得了重病。
林姑娘心中不好受,一直守護(hù)陪伴她長大的神明即將消失,父母病重難愈。
兩重重?fù)?dān)壓在心上,林姑娘迷茫不已。
而在半夜,林家父母終于支撐不住,先后逝在這個風(fēng)雪刮心的夜晚。
林姑娘身子一軟,控制不住的往后倒,身后卻再感受不到那股這些年一直支撐著她的無形力量。
林姑娘忍著眼淚,在叔伯嬸娘驚詫不已的目光中奪門而出,向荒廟奔去,跪在神像前,“求您,求您,救救我爹娘。
”天神像想回應(yīng)她,可身上最后的那絲神光在神像上閃了一下,又無力的熄滅。
林姑娘知祂也是無能為力,最近這些日子,她去荒廟,神像已經(jīng)不太能回應(yīng)她了。
林姑娘心中存著的最后一絲希冀也消散,“打擾您了,我……我不該打擾您。
”踉踉蹌蹌的,走出廟門,風(fēng)雪吞沒她的背影。
神像望著她凄惶的背影,手想動一動,只能無力的往下簌簌掉灰。
行至自己家門前,欲要推門,隔著一扇門扉,卻聽見她往日敬愛的叔伯嬸娘在那里放聲大笑。
“死了,死了好,總算是死了。
”“死了好啊死了好,就剩個女娃活著能頂什么用。
”“那丫頭跑哪去了?不會發(fā)現(xiàn)我們給她爹娘下藥的事了吧。
”“知道了又如何。
她整日里除了跑去那破廟里瘋玩,還能干什么?”“要我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她也……了算了。
”“不好吧,她爹娘才去,她要是也沒了的話,旁人會不會懷疑是我們做的。
”“那就讓她……有家不能回!”“只要她敢回來,我們就把她……到時候就說她是父母先后去世,憂思成疾也跟著去了。
”林姑娘不敢置信的往后退,時至今日才發(fā)現(xiàn),往日溫和慈愛的叔伯嬸娘突然變得這么可怖。
林姑娘舉目四望,白茫茫的大雪夜,竟無處可去!往日溫暖的家被惡人占據(jù),有家不能回。
親戚?親戚都是劊子手,此刻在她家笑呢。
去哪里?去荒廟。
如果注定不能活,她想在那里陪著祂死。
死!死?死容易,可為什么偏偏是她死,不能是那些惡人死?林姑娘抱住冰冷的天神像,企圖從祂身上汲取到一絲溫暖。
她不知道,從她身上由恨而生出的黑色飄渺霧氣將天神像包裹。
她的眼淚掉在祂空無一物的手掌,溫?zé)岬乃卧谔焐裣癖涞氖稚仙鲎茽C的溫度。
天神像本來逸散的神識努力凝聚,虛空中一雙眼睛睜開,看著這個滿腔恨意卻無能為力的姑娘。
祂做出了一個背棄自己神格的決定。
祂輕輕的問她,“你想報仇嗎?”大雪天,冰冷的風(fēng)從四面八方吹來,林姑娘被冷風(fēng)包圍,已經(jīng)意識不清了,迷迷糊糊聽到這一聲問,遵從本心的點(diǎn)點(diǎn)頭,“想。
”“好。
”祂引導(dǎo)她,“跟著我說……”“天神在上……”“天神在上……”“我愿付出所有……”“我愿付出所有……”“祈求天神賜予我無上的力量……”“祈求天神賜予我無上的力量……”神變成了邪神惡鬼,光明潔凈的虛影變成張牙舞爪的暗影。
祂說——“允!”林姑娘醒了過來,發(fā)現(xiàn)她能輕易的看透人心,看透他們的陰暗,看透他們的欲望,還有無法用言語說盡的強(qiáng)大力量。
林姑娘問周身黑霧繚繞的天神,“我能將我的父母復(fù)活嗎?”“我如今這幅模樣,借給你的力量只有惡,就算你將他們復(fù)活了,回來的,也不是他們了——”林姑娘點(diǎn)頭,“好,也夠了,就讓他們安心去往生吧。
”雪停了,月亮鋒冷的光打在她臉上,光影半明半暗,“……而我,送那些惡人下地獄!”壺玉清和宋玉郎靜靜的看完了全程。
看著林姑娘走進(jìn)家門,一個一個的審判他們的罪孽,讓他們活著,也讓他們生不如死。
邪神的力量召來惡靈,時時刻刻折磨著他們。
惡鬼啃噬著他們的靈魂,一片一片,吞噬粉碎,碎片與本體相連,他們甚至能感受到原本的靈魂是怎樣經(jīng)過惡靈滿是業(yè)火的食道,被灼燒著一路往下滑進(jìn)如滾燙巖漿一般的胃里。
那樣的痛苦,他們祈求著巖漿徹底將那一片靈魂融化,卻沒能如他們所愿,時時刻刻能感到那一片靈魂傳回本體的,無一刻不被灼燒的痛苦。
坐在屋里,壺玉清還是能聽清每日旁邊院中接連不斷的哀嚎。
“侄女我錯了我錯了!看在我是你親叔叔的份上,放過我吧!”“這個惡鬼在咬我的心!我怎么還不死!我怎么還不能去死!讓我死吧!讓我死吧!”“都是你伯伯,都是你伯伯!都是他攛掇我們的!”……他們哀求著林姑娘,臉上痛哭流涕,一個個悔不當(dāng)初的樣子。
林姑娘看到了他們真實的內(nèi)心——家中貧困一直被爹爹接濟(jì)的叔叔心里想的是——自己活著好日子,怎么只從指頭縫里漏這么點(diǎn)給我。
爹爹尊敬的大哥——林姑娘的大伯會想,明明都是一個娘生的,憑什么他家財萬貫盡有,妻子賢惠,女兒聰敏,而我日子平平,家中只有一個整日只會喋喋不休的黃臉婆,游手好閑的紈绔兒子。
“只要他們死了!這些都是我的!我的!”……“心魔”趁著林姑娘肆意使用著力量的時候,竭力蠱惑兩人。
【看到了嗎?這就是天神的力量。
】【你想知道他她的心嗎?他她對你是真心的嗎?他愛你還是憎你?】【只要你向天神祈求,這些你都能知道,不用再惶恐她愛不愛你。
】【只要你向天神祈求,你就能獲得無上的力量,呼風(fēng)喚雨,無所不能。
】【快去~快去~】壺玉清似乎被說動搖了,點(diǎn)點(diǎn)頭,“那就去看看。
”宋玉郎默默跟隨。
去的路上,壺玉清突然問“心魔”,“你有見過一把鋒利的劍嗎?”“心魔”勸他們勸得心焦力瘁,意識也變得混混沌沌的,聽到她這話有些不明所以,還是回答了她,“你想要劍來防身嗎?”壺玉清默了默,點(diǎn)頭,“我想要劍來……防身。
”【不要在意這些。
只要得到了天神賜予的強(qiáng)大力量,任何威脅在你面前都不算威脅。
】壺玉清重復(fù):“是啊,力量強(qiáng)大,威脅就不算威脅。
”到了天神廟。
天神望著他們,往日斑駁的神像此刻受了邪惡力量的滋養(yǎng),讓天神像趨向人的模樣。
像人了一點(diǎn),始終非人。
天神站在神座上,居高臨下的望著他們,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你來了——”壺玉清垂眸,心中默念,“劍來!”頓時,一把劍就出現(xiàn)在手上,欲向神像劈。
【不要�。�!】“不要�。�!”一道紅色的身影和一道虛影同時擋在天神像前。
壺玉清冰冷的劍尖穿過虛影的胸膛,直指林姑娘鼻尖,壺玉清受收回了點(diǎn),不顧林姑娘驚慌的目光,對著林姑娘看不見的虛影說——“我該叫你顏姑娘?還是林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