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顆糖

    金宇鵬真的快被氣瘋了。

    他好好待在家里，這倆人突然上門找茬，這事就是換白樸，他都忍不了。

    門也不關了，江湖道義也不講了，背對著班主任，金宇鵬怒氣沖沖的跑過來，猛地一揮拳。

    他是沖著班主任后腦勺砸過去了，李星行沉默旁觀，完全沒有拉架或者阻攔的意思，然而就在這鐵一般的拳頭砸上自己之前，班主任忽然一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個揉皺的紙袋子。

    金宇鵬來不及收回力氣，當場給李星行表演了一個圓規(guī)是怎么單腿畫圈的。

    李星行：“……”

    金宇鵬：“……”

    彼時，班主任也直起了腰，他回過頭，瞥了一眼金宇鵬，沒說他背后搞偷襲的事情，只吩咐李星行，“去把門關上。”

    李星行突然有點期待起后面會發(fā)生什么了，于是，他順從的走過去，拉上了防盜門，金宇鵬被剛才的慣性晃的頭暈，現(xiàn)在才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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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等會兒，我讓你們進來了嗎？滾出去！”

    班主任跟沒聽見似的，又從地上撿起兩個吃剩的漢堡盒，地上是垃圾，沙發(fā)上是垃圾，茶幾上還是垃圾，可以說，這里除了垃圾桶，哪里都有垃圾。

    班主任沒潔癖，都要被這電視劇一般的頹廢單身狗場景膈應出潔癖來了。

    他嫌棄道：“能把這么好的房子住成垃圾場，你絕對是第一人，你小學生嗎？頓頓炸雞漢堡，這是什么，啤酒？好家伙，你也是外星來的吧，吃炸雞配啤酒，你家對門是不是也住著一個千頌伊？”

    金宇鵬本想發(fā)火，然而聽到這句，他皺著眉問道：“千頌伊是什么東西？”

    班主任：“……”

    這就是代溝帶來的痛。

    心累了，他不想再說廢話，于是，隨便把沙發(fā)上的垃圾都扒拉下去，他站起身，對著不遠處的沙發(fā)點了點，用特別輕的聲音說道：“你倆，坐過去�！�

    班主任垂著眸，目光落在地板上，這地板其實不臟，銀灰色的瓷磚看著特別高級，整間屋子都是這樣的黑灰風格，說實話，看起來不像一個家，倒像是房產(chǎn)商用來吸引客戶的禁欲風裝修樣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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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星行望著班主任，發(fā)現(xiàn)他好像真的有點生氣了，默了默，他走過去，挑出一片還算干凈的地方，坐了下去。

    坐下去的時候他還在想，聽說他倆打架，班主任沒生氣，被他忽視短信，班主任也沒生氣，就算被金宇鵬說滾，他還是沒生氣，反而是盯著一片狼藉的地面，他開始不高興了。

    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邏輯？

    李星行突然轉頭，把整個客廳打量了一遍。

    他打量的時候，金宇鵬還在跟班主任扯皮。

    “你有病吧？！你這叫擅闖民居，不是我說，就你這個德行，你是怎么當上老師的，一點師德都沒有，信不信我去教育局投訴你�。　�

    班主任諷笑一聲，“怎么叫師德，我站外面一個勁的拍門，說你開門啊、金宇鵬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打架，倒是有本事開門啊，這么喊一天，就叫有師德了？”

    金宇鵬：“……總之你這么進來就是不對！”

    班主任投降般的舉起雙手，“好好好，我不對，我的錯咱們一會兒再論，你先給我坐過去，我要跟你倆說說，你倆犯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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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見班主任認錯，金宇鵬氣焰更囂張了，“我不去！既然已經(jīng)不在學校了，你就不是我的班主任，也管不著我了，趕緊滾，別讓我再說第三遍！”

    班主任瞪大眼睛，立刻摘掉袖扣，擼起自己的襯衫袖子，臉上是不作偽的驚喜，仿佛從頭到腳都在散發(fā)著“還有這等好事”的氣息。

    “你說真的？在外面，我就不算是班主任了？”

    好像金宇鵬只要一點頭，他就能撕下那層衣冠禽獸的偽裝。

    金宇鵬：“…………”

    他那天倒在地上，磕了不少青紫，耳朵還被刮破了，剛回家那天耳鳴了一晚，第二天雖然好了，但他也不想上學去了，就在家里睡覺，剛被撞木的鼻子仍然在隱隱作痛，金校霸估算了一下自己現(xiàn)在的戰(zhàn)斗力，又悄咪咪瞥了一眼不知道在尋摸什么的李星行，總覺得他要是在這和班主任打起來，李星行這貨絕對會落井下石。

    形勢比人強，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能屈能伸才是好漢。

    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金宇鵬冷冷一哼，轉過身，越過沙發(fā)，坐在了后面靠窗的吧臺椅上。

    不是讓他坐沙發(fā)么？他就不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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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主任也不想跟他計較這些細節(jié)，在垃圾堆里找了半天，終于發(fā)現(xiàn)了抽紙盒，抽出一張衛(wèi)生紙，慢條斯理的擦了擦自己沾上油的手指，他問道：“你們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嗎？”

    金宇鵬又哼一聲，面部神經(jīng)扯動了耳朵，讓他忍不住嘶了一聲，李星行倒是沒動靜，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這間屋子。

    他倆之間的問題，班主任覺得，還是金宇鵬更大一些，李星行的背景條件不明朗，他現(xiàn)在還弄不清楚，李星行是喜歡打架、還是被迫打架、抑或是，需要發(fā)泄。

    所以他直接就把火炮對準了金宇鵬，隔空點著金宇鵬的腦袋，班主任的話跟連珠炮一樣發(fā)射不停。

    “你看看你自己現(xiàn)在的德行，就你，還自稱在銀杏混，你見過哪個混的把自己搞這么慘的，你是致敬梵高、還是對你的左耳朵不滿意很久了，有你這種主人，你的左耳朵比你怨氣大知道嗎！”

    “我從來不認為學習是人生唯一的出路，尤其像你們倆這樣的孩子，你們的世界更廣闊，道路也更多，不喜歡學習可以做別的，但不管做什么，都應該往發(fā)揮到極致而努力。金宇鵬，你這么喜歡當大哥，有本事，你倒是帶著你的那群小弟們走出銀杏、走出x市、走出華夏啊！眼界就放這么低，快兩年的時間，你就盯準了一個李星行，你給我轉頭看看他，他除了一張臉，現(xiàn)在什么拿得出手，你打贏他不光彩，打輸了更是丟人至極！”

    李星行：“……？？？”

    怎么安靜坐著，也能躺槍？

    金宇鵬現(xiàn)在就是個火藥桶，一點就炸，他猛地站起來，陰陽怪氣道：“你厲害，你改邪歸正，重新做人了，所以就來拯救失足的我了，你以為我是你嗎？什么都沒有的人才需要奮斗，就像你這樣的，高材生、研究生，上了那么多年學，考這么好有什么用，最后不還是給我當老師，連我家保姆都比你工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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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極盡蔑視的扯起嘴角，金宇鵬吐出兩個字，“可笑�！�

    和他對視了幾秒，突然，班主任也笑了一聲，“能說出這樣的話，卻還不認為自己有什么錯，你也挺可笑的�！�

    金宇鵬拳頭又硬了，他最討厭的，就是別人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居高臨下的對他指指點點。

    盯著班主任的眼睛，金宇鵬看了很久，倏地，他身體一僵。

    他看到了。

    那種熟悉的憐憫。

    他討厭這個班主任，一直都很討厭，他煩他，可是從來沒厭惡過他，而現(xiàn)在，他覺得這個班主任無比惡心。

    金宇鵬僵硬的站著，他目光輕輕往旁邊挪，最終定格在一個深棕色的抽象馬型陶瓷上。

    這一瞬間，他想把那個陶瓷摔在地上，然后拿起碎瓷片，割斷這個老師的頸動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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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真的想殺人。

    以前也有人用這種眼神看他，用這種態(tài)度對待他，可那時候他都沒這么生氣過，因為那些人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他們從不遮掩，這個班主任不一樣，他假意接近金宇鵬，執(zhí)拗的讓他參加各種煩得要死的班級活動，就算金宇鵬不領情，心中卻還是能意識到，他是為自己好。

    然而現(xiàn)在，那些好變成了自以為是，原來，這個班主任和別人沒有任何區(qū)別，他也是利用他、來完成自我感動的一員。

    金宇鵬盯著那個陶瓷擺件，左腿剛微微動了一下，面前的班主任突然走了幾步，他在沙發(fā)的另一端坐下，和李星行中間隔了兩個人的距離，李星行扭過頭看他，順便還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金宇鵬。

    李星行的目光自帶冰桶buff，被他看一眼，金宇鵬立刻就清醒了，沒再動彈的同時，班主任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您二位，能給我解釋解釋，為什么您們喜歡打架嗎？”

    說著，班主任把胳膊撐在沙發(fā)扶手上，懶懶的看著他們。

    金宇鵬肯定不配合，于是，班主任對脾氣稍微溫和一點的李星行揚了揚下巴，“你先說�！�

    李星行又回頭看了一眼金宇鵬，后者冷著臉，已經(jīng)坐回了吧臺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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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回目光，他說道：“我不喜歡打架�！�

    班主任挑了挑眉。

    過了一秒，李星行又說道：“但我更不喜歡別人給我的生活帶來麻煩�！�

    金宇鵬翻了個白眼，但是沒否認。

    確實，每一次，都是他去挑釁李星行，攪的李星行沒法好好上課生活，李星行才會忍無可忍的和他打一架。

    但這么多人，他就挑釁李星行，這也是有理由的。

    不過這理由，他不想說。

    趴在吧臺上，金宇鵬死活不張嘴，班主任等了一會兒，沒逼他，倒是自顧自的說起了自己的事，“我以前喜歡打架，是因為我總是很生氣�！�

    李星行扭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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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主任笑了笑，問他：“沒想到我也有放蕩不羈的時候？”

    李星行：“……”

    我是沒想到，你居然認為你放蕩不羈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

    符且要是聽到這句心聲，一定能當場笑出聲來。

    幸好班主任不會讀心，于是他繼續(xù)說道：“總是生氣，卻沒人知道這件事，我想讓大家知道，想讓他們發(fā)現(xiàn)，于是，有架我就打，有人求我，我就替他出頭，打到最后，連學校都不要我了�！�

    長長的嘆了口氣，班主任抬起手，觀看著手背上的一個黑點，他專心致志的對付那個不知道從哪沾上的黑點，差點沒把李星行和金宇鵬憋死。

    …………

    你倒是往下說��！

    金宇鵬豎著耳朵，抓心撓腮，李星行比他能裝，但也不好受，最討厭說話說一半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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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故意卡在最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上，人干事？！

    終于把那個黑點抹掉，班主任抬起頭，發(fā)現(xiàn)李星行正眸子沉沉的盯著自己，不禁一笑，“怎么了？”

    李星行：“……接下來呢？”

    “接下來啊，”班主任低笑一聲，“其實那時候我是沒意識到的，過了很久吧，我才明白，為什么我會做出那些事來。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苦，你看不見，不代表就沒有，憤怒，是所有人都共通的情緒，有些人為了讓自己平靜，選擇暴力的方式發(fā)泄，另一些人會選擇自我消化，還有些人，會選擇做一些違法的事情尋求刺激。”

    “選擇不同，結局也不同。也許有些事情，是命運加諸給你的，你逃不掉，可未來是握在自己手里的，如果任由過去帶來的東西影響自己，那你連未來都會一起丟掉�！�

    李星行靜靜聽著，聽完以后，他問出靈魂的一問：“可這個，跟你輟學又上學的經(jīng)歷有什么關系？”

    班主任看著他，再次無辜道：“誰說有關系了？”

    李星行：“……”

    這場談話虎頭蛇尾，開局這么霸氣，然而講了半個故事，班主任就準備走了，他要把李星行送回去，還點名要讓金宇鵬跟著，這倆死對頭，今天居然出奇的默契，都在心里想著，這個班主任究竟是什么品種的神經(jīng)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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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把李星行拉出來溜一圈，然后又把金宇鵬拉出來溜一圈，他家挖石油的嗎？汽油多的沒處使？！

    這兩人完全不懂班主任的腦回路是怎么長的，只能跟著他一起折騰，回程的路上有點堵車，除此以外，班主任還開的特別慢，金宇鵬和李星行各自坐在后排的角落里，兩人都很安靜，只剩下班主任自己一個勁的念叨。

    “下周一，都給我回來上課，風頭快過去了，學校也不打算跟你們計較，夾著尾巴回來，好好做人，知道嗎？”

    “你們真是我?guī)н^最差的一屆，平時關系不好，你們就不能換個方式較勁，聽說過抽王八嗎？我給你倆買一副牌，你們互相抽，沒抽到的那個還能罵抽到的那個一聲大王八，這不比互相打個鼻青臉腫有意思多了，自古以來，物理攻擊干不過化學攻擊，化學攻擊干不過魔法攻擊。”

    “唉，我是管不了你們了，天天就會做一些讓人擔心的事，我說的可不是我，我跟你們不熟，你們打架，牽動的是別人的心，想過嗎？要是被特別關心你們的人看見現(xiàn)在這副尊榮，他該是什么心情？”

    說著，已經(jīng)到李星行家附近了，班主任猛地一踩剎車，車穩(wěn)穩(wěn)的停了下來，就是后排的兩個同學頸椎受到了一點傷害。

    ……

    李星行捂著脖子，一聲罵差點出口，就在這時候，班主任吹了一聲口哨，“說曹操曹操到啊，李星行，滾下去迎接考驗吧�！�

    李星行一愣，抬起頭，發(fā)現(xiàn)符且拿著手機，正一邊張望一邊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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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抿著唇，看看手機屏幕，又抬頭看看眼前的別墅。

    他很焦躁，想按門鈴，又怕里面人不給開，更怕李星行排斥他突然過來的行為，從此以后就不想再跟他說話了。

    再顧不上別的，把車門打開，李星行立刻就跑了出去，這里距離他家有幾十米，李星行一路沖刺，終于跑到符且面前，他突然出現(xiàn)，把符且嚇了一跳，班主任坐在駕駛位上，看著他倆，嘲笑一聲，“毛頭小子�！�

    金宇鵬也望著他倆，他聽不見符且在說什么，但是能看見符且的表情變化，從驚嚇轉為更重的驚嚇，是因為他看到了李星行嘴角上的傷。

    他的神情肉眼可見的焦急了起來，那個無助又無措的模樣，仿佛挨了打的人是他。

    突然，安靜的車內(nèi)空間里，班主任的聲音從前面?zhèn)鬟^來。

    “看到了嗎？如果李星行再去打架，他會在未來丟掉擔心他的符且，而你再去打架，你什么都不會丟掉�！�

    “因為你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