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意志
原來如此。
也是了,只有這樣諸多的不合理才能被解釋。
聽完尤因那些天方夜譚都不足以形容的夢話,奧莉安德甚至是冷靜的——她想起了很多被她忽略的詭異之處。
她當年為什么沒有死在學生的投毒下?羅溫·科爾就算才能遠不如她,也不至于連個人都毒不死。她活下來是因為她不是人類,能殺死人類的毒奈何不得她。為什么她能挺過海難還有余力救人?因為救人的……不是她作為人類的意識,而是她體內的另一個意志在作祟。她對尤因和凱思林抱有莫名的信任則是因為他們是另一個她收下的從屬,所以根本不用擔心他們會生出二心。
她又為什么那么篤定厄娜蒙妮還活在某處,而她們終將重逢?大概是她內心深處很明白,這世界上只有厄娜蒙妮是她的同類,她們都是不死的,而她們和其他人……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無論是同僚、學生還是父母,她對他們都是冷淡的�?茖W怪人、冷血動物、科研機器……有很多人這么評價過她,但她從來都覺得自己是人類,是個感情閾值不太尋常的人類。結果到頭來,她所深信的一切都是她給自己編織的幻夢嗎?
此刻,她不想去分辨她到底是奧莉安德·沃格爾還是尤因口中的那個神明,她只知道有一件事不用再操心了——她會活得很久很久,久到她在某天會對生存產生厭惡感都說不定。
換個角度想,折磨她的疼痛或許從最開始就不是什么病癥或是毒素,而是她否定另一重意志存在所受到的懲罰。身為一個唯物主義的科學家,她的自我認知從來都是人類。或許這就是她有著記憶缺失的原因——另一重意志活躍的時候,她對發(fā)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因為她本能地排斥不科學的信息�?紤]到她兩個意志的邏輯不僅無法自洽,甚至完全相悖,她會選擇性遺忘倒也不奇怪了。
沃格爾的傳說她從來沒有當真過,但結合種種異常和尤因的話,她只能選擇相信。這樣看來她的存在本身簡直就是絕妙的諷刺——有什么能比神的意志降臨在一個無神論者的身上更荒誕無稽呢?前后幾百年間,沃格爾家出過的虔誠信徒要多少有多少,可他們中的幸運兒都只是有一定的超凡天賦,歸根究底還是會生老病死的人。偏偏幾百年后,真正覺醒了血脈的卻是她和厄娜蒙妮這兩個沒什么信仰的人……感到荒謬之余,奧莉安德還覺得有些可笑。
無聲輕嘆后,奧莉安德喚起尤因,從他的眼瞳里看見了她此刻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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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體上差異不大,至少還是個人形,比她假設過的可能性要好很多。奧莉安德輕笑一聲。
尤因定定地注視她,謙卑道:“我的主神,您的仆人在此恭候差遣�!�
對尤因的稱呼不置可否,奧莉安德問他:“那時的我還說了什么?”
尤因答道:“凱思林或許會知道得更多,我這就讓她趕過來。她是受到您恩惠的眷族,而我身為普通人類,能為您做的實在是有限�!�
——眷族?是指另一個她在把凱思林復活后,小姑娘被轉變成了依靠她才能維持生存的種族的意思吧。所以當年凱思林的確是死了的——那么重的傷,能活下來才是怪事。這么想來凱思林能嗅到情緒的能力也是另一個她賦予的,畢竟那力量其實可以看做是沃格爾超凡感知力的一種啊。奧莉安德沒什么情緒地想。她微微頷首,算是同意了尤因喚人前來的打算。
等待的時間里,奧莉安德靠在扶手椅上,隨手把玩起她變成白色的頭發(fā)。那不是隨著人類老去會顯出的摻雜著灰的白,而是一種散發(fā)出金屬微光的銀白。冰涼的發(fā)絲總能輕易地從手中滑落,像一泓無法被捧起的泉水。而她試圖攥住頭發(fā)的手則失去了所有血色,白得徹底,不是活人應該擁有的顏色。
算了,她極有可能連人都不是,糾結于這種細枝末節(jié)實在是沒有意義。
奧莉安德閉上眼,不愿去細想她混亂到極致的身份,更懶得去考慮自我本我超我之間的沖突。她沉溺在回憶中的法蘭克福,回想起晴天漂浮在美茵河上的白帆船和會揶揄著稱呼她為女士的妹妹。
“奧莉女士,我來了�!�
奧莉安德睜開眼,記憶中少女的聲音有一瞬間和耳畔的輕喚重疊在一起。但她立刻回過神來,意識到她唯一的同類、僅剩的親族并不在此處。她眼前的只是一個懵懂少女,不是厄娜蒙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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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凱西,過來。”
紅發(fā)女子溫順地靠近奧莉安德,隨意地斜坐在地上,半身俯臥在奧莉安德的膝頭。
“女士,您現(xiàn)在和初見時一樣呢。”凱思林一臉天真爛漫,“我時常會猜測您的頭發(fā)是不是由月光凝聚而來的,所以才這樣好看純凈。哥哥說您想知道幾年前的事情,那我就慢慢說給您聽——”
奧莉安德?lián)徇^凱思林的臉頰,打斷她的話:“凱西,死亡的感受是什么樣?”
“又冷又痛,過了一會兒就什么感覺都沒有了,也什么都記不得了。”凱思林并不因回憶而感到痛苦,很認真地回答道。
奧莉安德又問:“那重新活過來呢?”
凱思林笑起來,聲音里溢滿了喜悅:“是您喚醒了我,讓我再一次有了知覺。雖然后來哥哥說他什么都沒有聽到,但我聽到了——您說我是個好孩子,很適合成為眷族[depes]的一員。”
“我還說了什么?”
“您說,終有一日您會回到故鄉(xiāng)。那時我或許能跟著您一同離開,又或許我會被留在地上,負責傳頌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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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發(fā)女子說著說著,突然停下了。她開始抬頭,脖頸的動作卻像是沒上好油的腐朽機械,僵硬且遲緩。奧莉安德當然察覺到了異樣,但她動也不動,很是冷靜地看著凱思林。等到凱思林幾乎要和她直視時,奧莉安德才感到一絲訝異——小姑娘眼里原本的憧憬消失得干干凈凈,因為她的棕瞳已經被侵蝕,現(xiàn)在的眼眶里只剩一片純白。
雙目相接之時,奧莉安德聽到了她自己的聲音——
[你在等待什么?]
[還不愿意醒來嗎?]
[這一刻已經推遲了很久,你該徹底清醒了。]
……醒來?
明明她從來都是清醒的……她是奧莉安德·沃格爾,就像她過去幾十年里深信不疑的那樣。
在這么想的瞬間,奧莉安德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和對身體的掌控,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痛苦席卷了她的全身。那是比任何一次神經陣痛都要難熬百倍的疼痛,是足以撕裂靈魂的究極折磨。
——無序無用的思維和痛苦將她拽入了混亂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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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在混沌中度過了永恒的時間,又好像只過去了一瞬間。等她稍微奪回一點思考的空間時,她僅存的意識就是要牢記自己的姓名,無論是誰都不能抹殺她的存在!
隨著思想重新開始運轉,原本麻木的感知同樣開始工作,痛苦試圖再一次占據她全部的感官,但奧莉安德拒絕屈服,她從深淵中爬了起來。
是另一個意志……祂知道她的抗拒,所以祂想要消除她的意識!祂不想讓她繼續(xù)決定她是誰了!
順著拼湊起來思維碎片,奧莉安德逐漸有了邏輯,失落的五感也慢慢被她找回。
就算她還在渾渾噩噩與清醒的邊界徘徊,她也本能地將試圖靠近她的人擊倒,本能地想要遠離原本的位置,朝不知道哪里奔去——
基斯兄妹從來都是祂的從屬,不是她的。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另一個意志,他們只會協(xié)助讓祂蘇醒,所以她不能留在那里,不能讓他們接近她。
那她該去找誰?她還能去找誰?這世界上還有誰知道奧莉安德·沃格爾嗎?還有誰會將奧莉安德·沃格爾視作人類、同伴或是親族嗎?
厄娜蒙妮厄娜蒙妮厄娜蒙妮!
可是厄娜蒙妮還在別處沉睡,等待著她去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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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別人了……她所屬的時代早就過去,所有的學生都已死去,以為可以相信的人另有其主,僅剩的親族亦不在此處。
原來她很早就是孤身一人了啊……
奧莉安德放緩了前往不明方向的步伐,思緒斷鏈后動作變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搖晃地倚靠著墻壁,吃力地用手拂開遮擋視線的發(fā)絲,眼神沒有聚焦地四處飄移,掃過不知道多少地方。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了舷窗外的某人身上——
那人棕發(fā)微卷,左側的機械臂反射著光,一身戰(zhàn)斗服……真是個過于熟悉的身影。
奧莉安德努力地思考了一下,終于想起了他的名字和他說過的話——
[我希望你能擺脫病痛的折磨,希望你能過上和過去不同的生活。]
[我想為了你而努力。]
[我會留在你身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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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巴基,他對奧莉安德·沃格爾說過的那些話……也就是,他對我說過那些話。
他愿意留在我的身邊。
他是我的。
從紛亂回憶中收集到足夠的線索,完成推理的奧莉安德找到了新的行動方向。奇異力量在她無所知覺的時候悄然回歸,她走向男人的腳步變得愈發(fā)有力。
奧莉安德最后停駐在船艙邊緣。不知道為什么,她不想走在陽光下,不想讓男人看清她現(xiàn)在的模樣。遵從本能行動的奧莉安德不再細思,只是遠遠地看著巴基——
視覺、聽覺與嗅覺在此刻達到了極致,即便遙遙相隔,奧莉安德依舊能輕松地看清男人的背影,聞到環(huán)境中的所有氣息,聽到他和不知道誰在對話。
她聽到那個人對巴基說:“你先和我們離開……現(xiàn)在你只要跟我們走就可以了�!�
——不行,她不允許,他明明答應過她的。奧莉安德想著,開口道:“你答應過我的,不要忘記對我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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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巴基回頭時,奧莉安德在陰影中勾起一抹無人得見的微笑,輕聲呼喚他:“到我身邊來——”
看見男人轉身,奧莉安德很滿意。可是為什么,為什么還有人在說些不知所謂的話?
讓巴基別靠近她?那個人……是想要妨礙她嗎?
太礙眼了,讓他消失吧。奧莉安德想道,一抹詭秘黑影隨著她浮上心頭的殺意而動。
還活著……?聽到被擊飛的那人還有力氣起身做出宣告,奧莉安德只覺得一陣不耐。
感覺到周圍涌現(xiàn)的敵意,聽到武器上膛的聲音和在遠處往這里趕來的更多繁雜氣息,奧莉安德沒有絲毫畏懼,她已經搞明白了接下來該采取的策略——
沒有人會是她的對手。
所以……把他們殺干凈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