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四井莊,那個田契所在的村莊,正好位于房山附近,距離李武當初租院子給劉家?guī)X的地方也不算遠。
那處院子一直未退,老三時常往返于此,今日也有事要辦前去。
到達四井莊后,老三隨意掃視了一圈覺得無趣,向李武打了個招呼,將馬車上卸下的東西放下后,獨自騎馬前往劉家?guī)X,打算稍后再來接李武和張玉清。
李武則陪著張玉清,沿著四井莊的田埂緩步而行。
田地里已播下了種子,嫩綠的幼苗破土而出,整片景象顯得整齊且清新。
張玉清雖分辨不出哪塊田屬于自己,但依然怡然自得地背著手,口中不斷輕哼著小調(diào),偶遇忙碌的村民時還會主動搭話。
倒真像一頭巡視領(lǐng)地的雄獅。
李武看得分明,張玉清此刻心情愉悅,滿心驕傲。
盡管張玉清并非從未見過農(nóng)田,家中至今仍有軍田,然而軍田歸朝廷所有,稅負沉重且無法交易,說得直白些,他們不過是朝廷的佃農(nóng),為朝廷耕作。
可如今情形不同了,這些田地完全屬于他們自己。
下屬二十多戶佃農(nóng)依靠這些田地謀生,而他對田地的處置權(quán)也全然自主,想種什么就種什么,隨心所欲。
這便是地主的滋味。
此時,燕王府內(nèi),朱棣正在書房與道衍大師商議要事,剛談完,便接到李武帶家人出城至四井莊的消息。
朱棣不禁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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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仆
燕王府書房里,道衍大師注意到朱棣收到一封信后露出笑容,好奇地問:“殿下為何發(fā)笑?”
朱棣將信遞給道衍大師,并笑著說:“這李武啊,真是個沒出息的家伙�!�
道衍大師接過信仔細讀了一遍,捻動念珠數(shù)次后也笑了起來,“我對這個人倒是起了幾分興趣,若時機合適,倒是可以見上一面�!�
“為何?”
朱棣追問。
“殿下若非有所了解,又怎會笑他?根據(jù)收集的情報來看,李武應(yīng)該不是那種沒出息的人。
看到五傾地便急切前往,此次更是帶著家人同行,大概是為了陪伴家人,這正合殿下所料,是個孝順之人,殿下可以加以利用。”
朱棣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李武一直陪張玉清逛到盡興,才與她一同朝村子里走。
既然到了此處,總該拜會一下村里的負責人。
這片田地原本屬于王府,因此負責人自然也是王府的人。
這位負責人姓劉,早得消息,此刻見到李武便熱情迎入家中,一番客套后,劉管事才切入正題。
“李百戶既已到此,是否從自家佃戶里選個管事?如此以后收租或有其他事務(wù)也好安排�!�
張玉清在一旁,對這類事務(wù)難以插言。
李武笑著回應(yīng):“我對這邊情況不熟,不如劉管事推薦一人吧?”
既然王府將田地給了李家,李武自當挑選一名管事,但也不能完全脫離王府的影響。
于是,他決定讓劉管事推薦一位合適人選。
至于劉管事的能力如何,李武并不十分在意,即使出了問題,也有王府頂著,而且他相信朱棣手下的人不至于太差勁。
劉管事略作思考后點頭答應(yīng),派人喚來一個叫梁大興的男子。
李武打量著他。
梁大興約莫三十多歲,因常日勞作,皮膚顯得黝黑,長相端正,穿著樸實的農(nóng)裝,更顯老實模樣。
聽罷劉管事解釋為何召見自己,梁大興頓時露出憨態(tài)可掬的笑容。
這二十多戶人家早已聽聞要更換主人,心中略有忐忑,擔憂新主人苛刻且另設(shè)管事,如今竟讓自己擔當此職,無疑是一樁喜事。
劉管事見梁大興不成氣候,一腳踢過去:“告訴你,你新主人可是經(jīng)歷過戰(zhàn)場的百戶,你若存有敷衍之心,別說李百戶,就連我也不會輕饒!”
梁大興并不生氣,立即保證:“劉管事盡管放心,絕不敢有二心�!�
“向誰保證?”
劉管事又踢了他一腳。
梁大興趕忙轉(zhuǎn)向李武,信誓旦旦地說:“東家您放心,我一定把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
李武笑答:“我本是燕王護衛(wèi)軍的一員,與劉管事也算熟識,既然他信任你,我也相信你。
不過不用急,慢慢適應(yīng)就行,有事可進城找我,我不在時就請教我母親。”
“明白了,東家�!�
梁大興笑著答應(yīng),并對張玉清說道:“老夫人日后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也可讓人知會一聲,我們佃戶雖然普通,但有的是力氣�!�
張玉清顯得有些慌亂,卻努力模仿李武的樣子,平靜地說:“不用客氣,以后咱們都是一家人。”
即便說是“一家人”
,但其實他們與外人也沒什么差別。
這些佃戶的生活全依賴李武家的土地,雖然苛刻了些,但只要能維持生計,誰會愿意離開家鄉(xiāng)呢?
所以,這些佃戶以及李武手下那些軍戶,可以算是他的兩大支柱,通過這些人,他能找到值得信任的人。
想到這里,李武讓梁大興退下后,問劉管事:“不知莊里是否有想賣身的?”
劉管事疑惑地看著李武,問:“你是想買個小丫頭?”
李武苦笑著搖搖頭:“我想找個能管家務(wù)、照看門戶的人�!�
這事對李武而言確實挺急迫的。
宅子太大,他和家人不可能一直守在門口,客人來了總不方便。
他對使喚別人沒什么心理負擔。
畢竟,他都能向朱棣下跪,自然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自己階層的特權(quán)。
當然,也有少數(shù)人把他只當作老板看待,沒有忠君的想法,真要是惹毛了,帶著家人逃到國外也不是不行,這世界這么大,他還怕活不下去?
他對下人也從不打罵,把他們當雇員一樣對待。
劉管事也無奈地笑了笑:“我們莊子里的人都過得不錯,恐怕不好找。
不過……”
他頓了一下,又說道,“倒是有一個人,不知道合不合適�!�
“你說說�!�
“莊里有個叫梁方的,最近兒子和兒媳因事故去世了,只剩下一個老人和孫女,生活可能難以為繼。
如果你有意的話,我可以幫你去問問。”
“他們多大年紀?”
“梁方快五十了,腿腳還算利索,干點雜活、守門都沒問題,但他孫女還小,只有八歲。”
李武想了想,覺得八歲的小女孩也無所謂,家里孩子本來就多,正好給小的們找個玩伴,于是點頭道:“那就麻煩劉管事去問問吧,如果合適的話,改天再見面聊聊�!�
“好�!�
劉管事痛快地答應(yīng)了。
接著,大家又聊了一會兒,李武才帶著張玉清離開。
剛走出劉管事家門,張玉清就忍不住問:“你怎么又買仆人?家里哪有錢?而且你能養(yǎng)得起嗎?那群孩子就夠你忙活的了!”
李武說:“母親,您算算五百畝田地一年能收多少租,加上我的薪俸,總該夠日常開銷了吧。
您看哪家省吃儉用就能愈發(fā)興旺的?要賺錢才行,這樣咱們李家才能蒸蒸日上。”
張玉清一時還沒轉(zhuǎn)過神來,還以為還是從前窮困的日子。
聽李武這么一說,才意識到家里似乎已經(jīng)漸漸富裕起來了。
不過她想起以前劉管家在時,李武從不征求她的意見,凡事都自行決定,心里就有些不悅。
父親在世時,至少還會聽聽她的想法呢。
兒子如今怎么這般專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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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武與張玉清走在四井莊的路上,張玉清依舊嘮叨個不停。
其實她心里很開心。
可要是不多嘮叨幾句,總覺得兒子好像就要飛上天似的,控制不住了,只有嘮叨才能讓她安心。
李武懂得母親的心思,便帶著笑意隨口附和著。
不曾想,越聊越不對勁,張玉清忽然臉色一沉,冷冷丟下一句:
“你是不是覺得我老眼昏花?我還不到七十歲,不用你說那些好聽的話來哄我�!�
“媽,你怎么突然這樣說?”
李武一頭霧水。
張玉清板著臉,加快腳步,不愿再理會李武。
李武摸著腦袋,一臉困惑。
這……
李武自嘲一笑,算了,誰讓自己是兒子呢。
不過張玉清沒生氣多久,因為梁大興領(lǐng)著一群人迎面而來,見到李武母子,急忙快步走近。
“東家,老夫人,你們是要出門嗎?我剛好召集大家,讓他們認識一下東家�!�
張玉清冰冷的臉瞬間換上笑容。
李武在一旁咂嘴。
張玉清瞪了他一眼。
李武趕緊收斂表情,對梁大興說道:“不必如此拘禮,別耽誤大家的時間�!�
“現(xiàn)在大家都不忙,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
梁大興憨厚地笑著,還帶著幾分討好之意,隨即招呼后面的人上前打招呼。
一群人男女都有,簇擁而至,個個帶著笑意,還有人提著禮物硬塞給李武。
李武推辭不收,眾人又轉(zhuǎn)向張玉清,弄得她手足無措。
正在大家寒暄之際。
一騎飛馳而至,馬兒昂首長嘶,韁繩拉緊,馬首高高揚起。
李武微微蹙眉,這馬是他養(yǎng)的,也是老三常騎的。
他本欲責備老三行事莽撞,卻見老三尚未下馬,便先開口喚了句“哥”
,語氣中透著委屈。
李武眉心鎖得更緊,瞥了眼被眾人圍住的張玉清,隨后走向老三,順手牽著馬遠離人群,盡量避開張玉清的目光。
老三跳下馬來,李武指著衣擺上顯眼的腳印,沉聲道:“怎么回事?”
李武已有些怒意,雖然在這北平城里他未必能輕易欺人,但若有人敢欺到自家頭上,他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老三低頭看了看衣擺,隨意拍了幾下,“無妨,我自己沒關(guān)系�!�
再抬眼時,已滿是焦慮:“可有人正在欺負石家兄妹呢�!�
李武聽聞并非自家之事,頓時放松下來。
老三見狀更加著急:“哥,石家大哥被打得吐血了�!�
“那又怎樣?”
李武反問。
他對石家兄妹并無太多交情,只是租了他們家院子,而石家采藥賣的價比別處略高,勉強算作償還租金。
若非親眼所見,李武不會主動插手此事,更不用說貿(mào)然去解圍。
老三吞吞吐吐,無言以對。
李武轉(zhuǎn)身欲走,顯然并不打算理會。
老三急得跺腳,脫口而出:“那要是有人踢了我一腳,你也不管了嗎?任憑我受欺負?”
李武站定身形,直視老三。
老三感覺李武的眼神如般銳利,令他面紅耳赤,但想到石家兄妹的遭遇,心中升起一股倔強,堅持不肯退讓。
李武輕笑一聲:“這幾月你和石家兄妹混得挺熟啊?記得那個叫石暖的小丫頭,還把你摔了個狗啃泥�!�
老三臉頰發(fā)燙,帶著幾分尷尬,卻又固執(zhí)地不說話,只盯著李武,等待他點頭同意去幫忙。
李武想起石家兄妹,確實品行尚佳,而且老三難得對他示弱,終于點了點頭:“罷了,去看看吧。”
老三大喜,用力推著李武催促快些上馬。
李武瞪了他一眼。
房山。
李武的話剛落音,也不管老三漲紅的臉,直接轉(zhuǎn)向張玉清的方向,來到她身旁。
張玉清早察覺老三的臨近,身為母親,她一眼便能看穿兒子的心思。
然而當發(fā)現(xiàn)李武有意避開自己時,她便釋然了。
很多事她看得透徹,老大確有能耐。
即便如此,當李武靠近時,她仍忍不住問道:“老三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李武搖頭笑道:“沒事,只是石家兄妹有些麻煩,我和老三去瞧瞧,您就在莊子里稍等片刻�!�
張玉清應(yīng)允。
“石家兄妹,我以前見過,年紀輕輕便互相扶持,實在令人心疼�!�
說罷,又囑咐李武道:“既然人家有難,你能幫則幫,但也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了�!�
李武說完,轉(zhuǎn)頭對梁大興說道:“讓娘到你家,叫你媳婦陪她說說話吧,你替我照顧好她�!�
梁大興聽聞此言,立刻表了態(tài):“需要我派人一起過去嗎?您一句話,我們村的人絕不會退縮。”
“不必了,只煩請你好好照顧我娘即可�!�
張玉清聽了這話,不悅地瞪了李武一眼:“我還不至于需要被照看�!�
隨即又轉(zhuǎn)向梁大興等人,笑著說:“走吧,大家一起過去坐坐,我還想聽聽你們聊些農(nóng)事。”
“老夫人想聽,肯定不成問題,不如去我家吧,我讓丫頭給您捏捏腿�!�
人群中有人提議。
梁大興頓時緊張起來。
“去你的,哪里輪得到你家,誰家沒個丫頭�!�
張玉清笑著定下主意:“別爭了,這次我們就去梁管事家�!�
說完,示意梁大興帶路,往他家走去。
李武看著眾人簇擁著張玉清離開,不禁莞爾一笑。
他對張玉清的安全毫不擔憂,這里是王府的莊子,不會藏匿惡意的佃戶。
而且,咱們國人的習慣就是這樣,只要地主仁慈,百姓生活無虞,便會對主人心生感激。
即使到了現(xiàn)代,只要老板薪水開得足夠高,再多的工作量也無所謂。
李武這才又將目光投向老三,老三早已急得團團轉(zhuǎn),李武沒好氣地罵道:“沒出息的東西,快走吧,看你急成這樣�!�
自從李武在這一帶靠賣藥材獲利后,不少并不富裕的家庭開始進山采藥謀生,既有普通農(nóng)戶,也有軍籍家庭。
不同的藥材市場需求不同,價值也各異,大家各索出了門道,漸漸地,在房山形成了規(guī)模不小的產(chǎn)業(yè)。
甚至,還有個地方被人戲稱為“藥王谷”
。
如此一來。
北平城的小診所和一些做藥材買賣的商販,也開始逐漸留意到房山這片區(qū)域。
一旦需要某種藥材,總會先來這里看看。
特別是藥王谷那邊,漸漸吸引了不少人,愈發(fā)熱鬧起來。
不出幾年,恐怕會變成一個小藥材市場。
這倒也挺符合國人愛跟風的習慣。
石家兄妹中,哥哥石冷是最早進山采藥的。
他和妹妹相依為命,能賺錢的法子不多,既然挖藥能掙錢,他便全力以赴。
但劉家?guī)X附近的山不高,常見的藥材種類有限,被周邊人瘋狂挖掘一段時間后,已所剩無幾。
而且李武家情況越來越好后,對收購藥材的興趣也日漸減少。
因此,石冷近來不得不跑得很遠去采藥、賣藥。
于是他去了藥王谷。
去了并沒什么大礙,但他偏偏肯拼命,手腳又麻利,起初幾天沒事,但時間一長,就顯得格外突出。
結(jié)果前幾天與其他人的矛盾爆發(fā)了。
而藥王谷周邊恰好有不少永清左衛(wèi)的軍屯田莊,軍戶們一向抱團,得罪一人,今日便引來一群。
李武在路上聽完老三的講述,心里便踏實了。
雖然他不認識永清左衛(wèi)的人,但既是軍戶,想必會顧及幾分顏面。
幫忙解決石冷的事,應(yīng)該問題不大。
兩人策馬疾行,快馬加鞭趕至劉家?guī)X,剛到石家門口,馬還沒站穩(wěn),老三便迫不及待地下馬,匆匆朝院里走去。
李武本想說幾句,但看著老三急切的背影,也只能無奈嘆息。
他下馬后,并不著急,將馬拴在一棵樹上,從容走進院子。
石家院子里。
一群壯漢圍在石家門口,喧嘩不止,罵聲不時傳來。
周圍的鄰里似乎無人愿意多管閑事,要么冷漠無情,要么與石家兄妹關(guān)系本就不近,要么畏懼惹禍上身,竟無一人前來圍觀或助陣。
而石冷也不知去向。
石暖一手持刀,柳眉倒豎,挺身堵在門口,舞動著菜刀驅(qū)趕那幫人,嘴里更是滔滔不絕。
“呸!一群男人,竟敢欺我一個小姑娘,這算哪門子英雄好漢!”
“要是回家讓你們的婆娘娃兒知道,怕是得把唾沫吐你們一臉吧?”
“裝什么軍人?戰(zhàn)場上見不到你們殺敵,倒在這兒對百姓耀武揚威,干脆別活了,給祖宗丟臉的事干多了,不如死了算了。”
“是不是想嚇唬祖宗,讓他們從墳里爬出來抽你們這些不孝子孫!”
……
屋外的李武聽得直瞪眼,這姑娘一張嘴就沒停過,顯然是跟村里的婦人們混熟了的結(jié)果。
盡管如此,她卻不像那些市井潑婦般粗俗,反而有一種灑脫大氣的氣質(zhì)。
此刻,老三已擠進人群,與石暖并肩而立。
李武見狀冷哼一聲,心中暗忖果然如此。
少年少女正值青春萌動,此刻老三看石暖的眼神格外不同,既有喜愛又帶著心疼。
這份心疼,在這種場合竟也顯得熾熱。
而在一眾漢子的包圍中,這種情緒轉(zhuǎn)化成了憤怒的力量。
李武靜靜旁觀,并未急于現(xiàn)身,意欲讓老三歷練一番,同時也想看看他會如何應(yīng)對。
只見老三奪過石暖手中的菜刀,橫于胸前,怒視眾人喝道:“有種沖我來!欺負一個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又是你!若非聽你說也是軍戶,你現(xiàn)在怕是已經(jīng)躺下了!居然還有膽子回來多管閑事!”
有人喊道。
老三正要回擊,石暖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他回頭,恰巧迎上石暖含笑的眼眸。
雖離得稍遠,李武依舊能察覺到石暖眼中的喜悅,不由感嘆這對年輕人竟彼此有意。
石暖笑著說道:“好啊,三勇,我還以為你見勢不妙就逃了呢。
我都快罵死你了,以為自己好心喂了狗。
沒想到你還敢回來,可別怪我,回頭我再給你做點好吃的便是�!�
“怎會呢�!�
老三不知該說什么好,只會傻乎乎地搖頭。
“我說二位,不管怎樣,今日我們前來豈能空手而歸?打了我們的兄弟,要么賠償銀錢,要么交出人來,隨我們?nèi)ヌ随?zhèn)撫所。
若繼續(xù)這般糾纏不清,可別怪我們不講情面了。”
鎮(zhèn)撫所,通常就是衛(wèi)所里負責軍紀的部門。
放在后世,有點像軍事法庭。
不了解的人會覺得這是個可怕的地方,但實際上不過如此,這點小事,鎮(zhèn)撫所根本懶得理會。
他們現(xiàn)在這么說,不過是想嚇唬嚇唬罷了。
再說,就算報官,這事該由衙門處理,與鎮(zhèn)撫所無關(guān)。
可石暖和老三完全不懂這些,真被唬住了。
石暖著急地說:“你們也把我哥哥打得流血,現(xiàn)在還臥床不起,憑什么緊咬不放?再說,也是那個小子看上我哥手中的藥材,要不是他搶,我哥怎么會動手?你們這般無緣無故地欺凌他人,還有沒有天理?”
“天理?你去鎮(zhèn)撫所說去�!�
領(lǐng)頭的漢子冷笑著說道,眼神銳利地盯著石暖。
石暖啞口無言。
從小她就明白,官府最缺的就是公道。
不然為何父母去世后,叔伯侵占了自家的土地,到現(xiàn)在都拿不回來?為何村里人無人站出來主持正義,反而對兄妹倆冷嘲熱諷?
只因母親是外鄉(xiāng)人。
只因母親曾做過富人家的妾。
這般糾纏多年,從不罷休。
公道怎會出現(xiàn)在這些人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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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見往往是人的常態(tài)。
只有少數(shù)人才懂得憐憫弱者。
石暖深知這一點,所以不敢奢望公道。
老三雖是軍戶,但對鎮(zhèn)撫所了解不多,只是偶爾聽父親或李武提起過幾次,知道這不是個好地方。
看他反復(fù)催促他們?nèi)ユ?zhèn)撫所,他更覺得這是對方的地盤,不愿接受這種方式。
老三忍不住問:“你們到底要賠多少?”
“一百兩!”
“你們怎么不去搶!”
老三驚呼。
石暖更加急切地說:“別說沒錢,即便有錢也不會給。
不過是你們一幫人尋釁滋事罷了,來吧,看我石暖怕不怕�!崩先粫r不知如何是好,在這緊急關(guān)頭,他顧不上石暖,想起自己不是獨自前來,還有大哥。
隨即,他四處尋找李武的身影。
李武微微偏過頭,躲開了老三投來的目光。
他期待能見到老三的應(yīng)對方式,卻遲遲未見,于是決定再多等一會兒。
老三四處尋覓李武無果,心中焦急萬分,甚至忍不住抱怨李武為何如此拖沓,關(guān)鍵時刻總是消失不見。
然而,意外的是,石冷竟從屋內(nèi)攙扶著物件,緩緩走出。
他面色慘白,胸口依然殘留著血跡,僅僅幾步便已汗流浹背。
當石冷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時,那些軍戶首先發(fā)現(xiàn)了他,原本略顯平靜的眾人頓時躁動起來,紛紛開始大聲喧嘩。
石暖與老三聞聲回頭,石暖趕忙上前扶住石冷。
“哥哥,你怎么出來了?快回去好好休息,這件事我能夠處理。”
石冷用力擺了擺手,對石暖說道:
“這事兒是我惹出來的,他們想怎樣就隨他們?nèi)�,咱們兄妹接招便是,無需害怕�!�
說到這里,石冷轉(zhuǎn)向老三。
“只是……三勇兄弟,你走吧,這事不關(guān)你的事�!�
老三急切地回應(yīng):“石冷哥,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們認識這么久,我豈會坐視不管�!�
“這份情我心領(lǐng)了�!�
石冷說完,不再注視老三,毅然轉(zhuǎn)頭面向被圍堵在屋門外的眾人。
“你們究竟想要如何?”
老三聽后,自己也被激怒,跟隨石冷一同質(zhì)問對方同樣的話:“沒錯,你們到底想怎樣?人已經(jīng)打了,還不罷休,有膽量就沖我來,想打就奉陪到底,別以為我的護衛(wèi)軍里就沒有可用之人。”
此言一出,旁觀的李武不禁莞爾。
這位糊涂的老三,總算說出了一句讓人信服的話。
這才算是在解決問題啊。
不能因為他們?nèi)硕嗑鸵晃兜乇粻恐亲幼摺?br />
不過,他的舊習難改,依舊只知愣神,逞強斗狠,殊不知他的護衛(wèi)軍軍戶以及自己的百戶身份,隨便扯個幌子就能鬧出不少動靜。
李武無奈嘆息,慢慢來吧,有的是時間教導(dǎo)。
可對方接下來的話,卻讓李武哭笑不得。
只見,為首的那人嘴角一揚:“護衛(wèi)軍?這里輪得到你們橫行霸道嗎?這一帶全是永清衛(wèi)的地盤,也是你能插手的地方?”
老三怒目圓睜,一時不知所措,這憨直的少年不過十五歲,僅憑熱血敢沖鋒陷陣,一旦涉及具體事務(wù)便束手無策。
而且,他根本不清楚自家百戶哥哥的能力有多大,歸根結(jié)底,不過是懵懂無知罷了。
從前困窘的日子,不只是身體上的煎熬,更讓他缺乏應(yīng)對困境時能拿出的辦法。
石暖看似成熟幾分,卻也有限,眼中閃爍著怨恨的光,不知在策劃什么樣的暗箭傷人之計。
而石冷深深吸了口氣,瞥了妹妹一眼,最終無奈地嘆息。
他們家既無權(quán)亦無勢,對方咄咄逼人,作為兄長的他實在無計可施,到了這一步,只能盡力保全妹妹。
對方要怎樣,他就隨對方的意。
想到這里,石冷起身準備離開房間。
就在此刻,李武的聲音從院子傳來。
“我想問問,是誰這么大膽,敢小看我的護衛(wèi)軍?”
眾人循聲望去。
原本倚靠在院門處的李武,挺直了腰桿,一步步走向前,緩緩來到那群人的領(lǐng)頭者面前。
“是你說的?”
李武笑著問道。
那領(lǐng)頭者三角眼閃爍,臉上肌肉顫動,帶著一股油膩的感覺:“你是誰?還輪不到…”
話音未落。
出乎所有人意料,李武在大家還沒反應(yīng)過來時,已抬腳猛力踹出,力道沉重,毫不留情。
瞬間爆發(fā)的力量,直接將對方領(lǐng)頭者踹飛出去。
眾人皆愣住了。
一個個震驚地望著李武。
如此不動聲色,如此迅猛如雷,如此對包圍的二十多人毫無畏懼。
他怎敢如此?
石暖張大了嘴,她記得李武,記憶中的李武總是帶著笑意,溫和又睿智,帶著村里人上山采藥,無論什么藥材都認得,收村里人藥材時,無論賬目多復(fù)雜,人數(shù)多寡,總能立刻算清。
她曾常常想,這世上怎會有這樣神奇的人。
可這樣一個神奇的人,竟像普通人一樣與人動手,而且出手快準狠,這讓她一時難以接受。
對面的人終于緩過神來。
離李武最近的那人,立刻露出兇狠的表情,沖向李武揮拳打去,嘴里還罵罵咧咧:“我…”
話還沒說完。
所有人只見李武輕輕松松接住對方拳頭,腳下踢出一腳,那人砰的一聲跪倒在李武面前,同時李武另一只手壓住對方腦袋,直接讓對方臉貼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這人頓時不敢再有動作了。
李武生怕對方的膝蓋突然砸下,免得自己臉上開花。
看到這一幕,其他躍躍欲試的人都泄了氣,停下動作。
李武取出自己的百戶腰牌,丟向人群中的一位老軍戶,同時說道:“現(xiàn)在談?wù)掳桑瑐宋疫@兄弟,你們準備賠多少銀子?”
老軍戶接過腰牌,頓時心中一驚。
百戶。
怎的這家人平日里不是被村里人冷落的主兒?
不是說欺負他們就能占些便宜?
不是說絕不會鬧出大亂子?
為何現(xiàn)在會有個百戶找上門?
那個領(lǐng)頭的也被攙扶過來,接過老軍戶手里的腰牌掃了一眼,又與老軍戶交換了幾道眼神,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
最終,他還是硬著頭皮走到李武旁邊低頭認錯。
“既然這是您的朋友,那我們就告辭,就此離去�!�
“哈,當我的百戶腰牌如此廉價,甩出來聽你幾句空話,這事就這么算了?”
李武冷笑著看他。
“實話說,我姐夫也在永清左衛(wèi)任百戶之職,叫王全吉,或許您與他還認識,不如雙方各讓一步?”
這人倒也爽快,直接亮出了背后的靠山。
……
原來李武有個做百戶的姐夫。
他以為李武會給姐夫幾分薄面,所以領(lǐng)頭的站定后顯得十分鎮(zhèn)定。
按道理講,大家同為軍戶,李武應(yīng)該給這個面子,前提是王全吉在此,兩個百戶碰面,這點小事大可一笑置之,再一起喝上幾杯。
但一個百戶的親戚怎好接李武的情面?
更何況這個百戶,李武從未聽說過,更別提往來。
再加上這三角眼的領(lǐng)頭人還瞧不上護衛(wèi)軍,李武又怎能輕易放過?
李武輕笑兩聲,并未立刻回應(yīng),而是轉(zhuǎn)頭望向老三,對他說:“看見沒,這才叫場面話,你之前整天跟小姑娘閑聊,哪里有出息�!�
老三的臉瞬間漲紅,連脖子都跟著泛紅。
倒是石暖這小丫頭瞪著眼睛看向李武。
李武搖頭笑了笑,這才轉(zhuǎn)向三角眼。
可李武不僅沒在意三角眼的話,反而立刻反將一軍。
“這樣好了,我不刁難你們,就按照你們之前定的規(guī)矩來。
你們要么跟我去鎮(zhèn)撫所走一趟,要么拿錢了結(jié)此事。
至于賠償多少嘛……”
李武正沉思之際,身后的石暖便仗著他的勢,大聲嚷道:“賠一百兩!他們就得賠一百兩!”
李武聽罷,嘴角微微揚起,帶著幾分玩味打量這群軍戶,隨后冷哼一聲:“瞧你們穿得這身衣裳,我猜你們連五十兩都湊不夠。
今天我大發(fā)慈悲,給你們個機會,拿出二十兩,趕緊離開�!�
三角眼臉上的肥肉顫了顫,瞇起眼,擺出一副兇狠模樣:“我姐夫人脈廣,你真要這么不給面子?”
李武笑了笑,突然一膝頂向一直被他壓制跪于身前的人臉上。
那人大叫一聲,滿面鮮血。
李武拍拍手:“還有什么異議?”
眾人一陣慌亂,忙扶住滿臉是血的同伴,人人眼里滿是敵意盯著李武。
李武毫不畏懼。
經(jīng)歷過戰(zhàn)場廝殺還能活下來的人,怎會怕這幾個?
“怎么,想動手?盡管試試�!�
李武倨傲地說。
李武話音剛落,滿臉血跡的那人條件反射般連連搖頭,他哪敢再動,剛才短暫的交鋒已讓他明白,李武要對付他,簡直易如反掌。
不說別的,單是他按在那人頭上那只手,就似有千鈞之力,讓他無論如何掙扎都動彈不得。
三角眼瞳孔微縮,本想狠下心來,但胸前的痛楚陣陣襲來,瞥見李武腳邊的鞋尖,心里也不禁有些膽寒。
其余人齊刷刷看向三角眼。
像是在等待他的指令。
最終,三角眼擠出一絲笑意,拱手行禮,為自己找個臺階下。
“你是百戶大人,我等怎敢造次�!�
說完,從懷中掏出二十兩銀子丟給李武。
李武接過隨手塞入袖中,擺擺手:“滾吧,若不服氣,叫王全吉來找我,跟你們這種不上臺面的角色糾纏,只會弄臟我的手�!�
說完,猶未盡興,又補了一句:“一群廢物,竟敢在這邊鎮(zhèn)胡作非為�!�
這些人聽了,只能默默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