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相遇
沈山初看他眼里濕潤，近乎有淚。他心里暗罵一聲這人腦子有問題吧！戲精吧！但凡把這點演技放在戲里，也不至于年復(fù)一年被群嘲。沈山初只好笑著，像是做了微笑嘴角一般，上揚的嘴角比全盛時期的大不列顛還要日不落。
記者都驚呆了，被傳成宿敵的兩個人一個雙目深情流露，一個全程寬容的笑。怎么也看不出不和的跡象。如果是裝的，那也是中國流量明星演技的高光時刻。
沈山初助理催了一下沈山初，明顯是要幫沈山初擺脫這困境。沈山初便道：“我們趕場。到時候約吃飯�！庇檬衷诙鋽[了個電話的姿勢。大家都心知所謂的到時候就像甲方說的下一稿定稿，或者黑粉的良心，永遠(yuǎn)不會到來。
誰料到顧云霄問：“到時候是什么時候？”
任哥聽了他的問話，那飽經(jīng)考驗的笑容差點撐不下去，沈山初心想這貨今天是故意跟自己杠上了是吧。嘴上只得繼續(xù)保持日不落的微笑：“我和助理排一下時間就告訴你�！�
任哥和鸚哥尷尬得頭皮一陣陣發(fā)麻，忙著盡快遁逃出這修羅場，催命一樣催顧云霄趕緊回輪椅，還要推他去片場呢。
但顧云霄顯然無所謂現(xiàn)場所有人的焦慮：“你助理不就在身邊嗎？”他說。
沈山初看了旁邊的助理一眼，助理宛如武俠片里的主角，死到臨頭忽然福至心靈破解武功秘籍的最后一段：“不是有一場時裝秀嗎？我們都參加的，就那個時候吧�！�
顧云霄想了想，點點頭這才放了他們離去。鸚哥卸下心頭重?fù)?dān)，連忙推著顧云霄往前走，顧云霄心想現(xiàn)在離民國三十年竟然過去了近乎八十年，心下恍惚，眼睛望著這眼前亭臺樓閣，野草閑花。一時之間不知自己身之所存。卻聽任哥道：“你忽然跟沈山初攀什么交情？你這種突如其來的惡作劇能不能少點？”
原來他叫沈山初，不叫林飄風(fēng)了，就像自己也不叫戴思舟。顧云霄心想。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只是換了個像自己的軀殼？他道：“我和他就不能有交情嗎？”
鸚哥忍不住“噗呲”笑出聲，任哥的白眼翻到要把自己掀個后空翻：“你有這種覺悟，當(dāng)時為什么要在后臺和人干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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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難怪剛才一堆人全是看熱鬧的模樣。顧云霄心想�！澳憧吹搅�？”
“看到什么？”任哥說。
“打架。”顧云霄說。
“那場晚會的人都知道，還要我看？”
“人都是會說謊的�！鳖櫾葡稣f。
“你自己也說了�！�
“我也是人，也會說謊�！鳖櫾葡雒娌桓纳Ｈ胃鐩]想到他現(xiàn)在翻臉不認(rèn)，氣得想把他從輪椅上推下去。又走了幾分鐘，顧云霄發(fā)現(xiàn)雖說現(xiàn)在的小徑車開不進來，但剛才倒是可以。
顧云霄道：“為什么剛才不把車開到這。”
任哥道：“開到這里記者怎么拍到敬業(yè)的你？”
果然記者是他們放出消息的。顧云霄道：“為什么不直接安排在醫(yī)院？”
任哥笑：“安排在醫(yī)院太擺拍了，很容易被群嘲。而且怎么拍到你劫后余生依然要趕往片場的專業(yè)精神。為你挽回一波口碑�！比胃缧闹性俅瘟R街，這人問得好像自己很愿意來這一場。如果不是老板拿槍頂著自己，自己根本不想他見記者，這貨太不可控了，現(xiàn)在這種口碑下，萬一又胡言亂語難以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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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云霄聽出來，自己這軀殼的主人以前可不是個善咖，口碑也差得不行。又分析出來這些人心眼多，道道也多，以后要更加謹(jǐn)慎。
一到片場，就有好幾個人過來接他們，導(dǎo)演，場記，打光師，還有其他一些助理都涌上來。導(dǎo)演一副慶幸的模樣：“顧老師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鳖櫾葡鲇X得這導(dǎo)演看起來得六十了吧，還稱自己老師。看來以前的自己真牛，還能給大自己兩個輩分的人傳道授業(yè)。
只見場記和打光師對著任哥和鸚哥說：“任老師，尹老師也辛苦了�！�
“不會不會，場記老師和攝影老師你們才辛苦�！比胃绲馈Ｈ缓箢櫾葡鼍涂吹狡瑘鰩资畟�人互相客套，紛紛稱呼對方為老師，顧云霄聽得自己耳朵都要炸了。這小小一個片場有近一百個老師，顧云霄覺得是自己人生見過老師最多的一次。
執(zhí)行導(dǎo)演和導(dǎo)演商量：“既然顧老師來了，不如就把最后兩場拍了，讓顧老師殺青回去休息�！�
顧云霄道：“別稱呼我為顧老師，叫我云霄即可�！�
大家呆了呆，以為顧云霄這個陰陽大師又開始陰陽怪氣，一定又有什么不快了，再加上今天讓他從幾十米的鋼絲掉下來本來就覺得對不起他。執(zhí)行導(dǎo)演連忙說：“顧老師，這樣的安排您有什么問題嗎？身體能吃得消嗎？”
“沒什么問題，就是別叫我顧老師�！�
“好的，顧老師。”
顧云霄呼出冷氣，懶得再糾正，鸚哥推著他往化妝間走。一邊小心翼翼問：“怎么突然又不讓人叫顧老師了？以前人家不叫你老師，你還生氣�！�
顧云霄道：“人之患在好為人師。沒這個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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鸚哥心里郁悶，心想您之前的愛好可是千奇百怪，百花齊放�，F(xiàn)在卻一心裝起白蓮花，天底下的真理都讓您一個人掌握了。
進了化妝室，化妝師過來，顧云霄想起他剛醒來時隱約見到的一些民國臉孔，以及剛才見到的布景，便試探道：“我們這民國戲……”講到這里停了一下，化妝師見他講一半就問：“怎么了，顧老師？”
顧云霄知道自己判斷得沒錯，就接著說：“為什么我是這種發(fā)型？”他皺著眉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呃……”化妝師欲言又止。不知道顧云霄說這個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又要找茬。
在一旁的鸚哥連忙說：“當(dāng)時我們和劇組商定，不換發(fā)型，戴假發(fā)的�！�
顧云霄聽出來了，大概率是原本的那個顧云霄拍個戲都不愿意換發(fā)型。顧云霄心想這人也夠橫行霸道，他們也真依著他，也是無能。他便道：“有發(fā)型師嗎？給我弄回民國的發(fā)型！”
鸚哥一聽又是大吃一驚，如果是開組之初他倒是沒有意見，問題是這都快殺青了，簡直是多此一舉。到時候估計又要折騰回來。便勸阻道：“可我們要殺青了，到時候兩天又換回來，多傷頭發(fā)。而且也變不回現(xiàn)在這個型�！�
“誰說我要變回這個型？”顧云霄冷道：“我的頭發(fā)我自己都不能做主？”
鸚哥聽了只好對化妝師使了個眼色：“那我去叫發(fā)型師�！苯铏C跑出去告之任哥，任哥想了下：“讓他剪唄。他還有半年的合約時間，現(xiàn)在還不肯續(xù)簽，盡量讓他作�！�
鸚哥點點頭，要去叫發(fā)型師。任哥喊住他補充了一句：“告訴他自己做的決定不能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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鸚哥叫上了發(fā)型師，又鸚鵡學(xué)舌把任哥要他對自己決定負(fù)責(zé)的話說了一遍。顧云霄冷冷道：“我向來如此�！比堑名W哥又在心中問候了他祖宗十八代。
顧云霄問發(fā)型師最后剩的兩場戲自己是什么造型。發(fā)型師便告訴他是大背頭的民國上海灘造型。顧云霄心想和自己以前的造型差不多，便讓發(fā)型師動手，發(fā)型師沒想到今天此人如此好說話，受寵若驚，連忙加倍努力。可見人都犯賤，一個壞人突然的好總比老好人同樣的好讓人感激得多。
顧云霄雖然沒有演過戲，但是這半日看到的風(fēng)評，這身體的正主恐怕演技也就那樣，他自小就很有自信，立刻覺得這事自己搞得定，可能不會演得特別出色，至少也不會搞砸。他讓鸚哥把劇本拿過來，鸚哥說：“您的劇本都是自己帶著的。”
“忘記放哪里了，你把最后兩場戲的部分給我就可以�！�
鸚哥只好又出去找劇本，原來現(xiàn)在的劇本和以前曹禺作品的格式也沒有多大差別。顧云霄看了最后兩場戲，是沒有臺詞的。一場是自己望著女主角離開上海的背影。
一場是自己一個人呆坐在茶館，窗外報童著急地一路跑一路喊著：日軍打進上海了。他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完了，和女主角不會有后來。戰(zhàn)爭是個沒有底的漩渦，把他和其他人為之奮斗終生的事業(yè)和家庭都吸進去，在子彈面前，人不過是最脆弱的rou體，性格，樣貌，才華都沒有任何意義。
這些場景他很熟悉，就發(fā)生在自己的昨天。他呆坐著，一會才問鸚哥：“時裝發(fā)布會是什么時候？”
一旁的鸚哥在打盹，醒來有點迷茫，一會才說：“下周。您……”看了看旁邊閑雜人等太多：“不會當(dāng)真了吧？”
顧云霄沒有回答。發(fā)型師宣布大作完成。鸚哥定睛一看倒是呆了，心想這人這樣其實更好看。頭發(fā)拉直，發(fā)色全染回來了，油光大背頭一絲不茍往后梳，頭發(fā)又厚又黑簡直像能吸收光線。而且因為顧云霄清瘦，肌肉線條分明，這發(fā)型看起來也不油膩。這人遠(yuǎn)不如別人知道自己的長處，以前分明是把自以為是當(dāng)作堅持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