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可能要委屈你一回
殿內(nèi)，程依方才坐定，便有幾個(gè)宮人魚貫而入，抬著數(shù)盆炭火。盆中皆是上好的紅籮炭，火光明亮，瞬間驅(qū)散一室寒意。
她一手支著下巴，眼含笑意，指著炭盆道：“六哥哥，你現(xiàn)在還覺得，是我搶了你的黑炭嗎？”
程延昭一怔，掃了一眼滿屋的炭火，他往日找肖嬤嬤要，從來都是被搪瓷過去的，哪里曾想過殿中竟有如此多的存貨。
隨即有些赧然的低下頭：“我……我那日胡說的�！�
程依輕笑一聲，語氣卻透著認(rèn)真：“你不是胡說，是有人故意欺騙你的�！�
程延昭猛地抬起頭，眼神中掠過一絲迷茫與遲疑：“欺騙？可……可母親去世后，一直是肖嬤嬤照顧我。”
“照顧？”程依輕聲重復(fù)，語氣卻微微一冷，“她照顧你，是職責(zé)所在，不是出于好心。”
她靜靜看了程延昭一會(huì)兒，才移開視線，望向那噼啪作響的炭火，語氣溫和卻帶著清醒的鋒利：“六哥哥，你的宮里，宮人寥寥，膳食寒酸，就連取暖的炭火也常年短缺�？赡闶腔首�，雖非嫡出，也不該如此清冷凄涼。”
程延昭怔住，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
良久，他低低地開口，像是自語：“原來……母親去后，就再?zèng)]有人真心待我了�！�
程依聞言，心中一震。她側(cè)頭看著他那張還稚嫩卻已寫滿落寞的臉，心底泛起一絲憐意。
“六哥哥。”她目光認(rèn)真，“若你愿意，我可以幫你�！�
程延昭望著眼前的小人兒，指尖輕輕顫抖，良久才艱澀開口：“我……我該怎么做？”
程依笑了，笑容里帶著某種程延昭未曾見過的鋒芒和堅(jiān)定。
“該做的，我已經(jīng)做了。你現(xiàn)在，只需安靜地等�！�
回宮路上，白露抱著程依。
今日與程延昭的談話，她并未避開白露——
一則此事并無隱瞞的必要，二則她在這宮中，也確實(shí)需要一位值得信賴的心腹。白露原本便是前身的貼身宮女，自她穿來后，又曾救過白露一命，若白露是個(gè)知恩圖報(bào)之人，就算幫不上忙，也斷不會(huì)背叛她。
所以，她也想借此機(jī)會(huì)，試一試白露的心思。
“白露，你可了解那肖嬤嬤？”
若是從前，白露只當(dāng)自家小主子年紀(jì)尚幼，心性未穩(wěn)。但今日一路相隨，她竟在小主子身上，隱隱看到了娘娘昔日的影子。
她心中雖有些許訝異，卻并未多想，只以為小主子落水之后性情大變，愈發(fā)沉穩(wěn)。
白露略一沉吟，道：“肖嬤嬤奴婢接觸不多，只知她是元帥府的老人，為人倒是機(jī)敏果斷，只是……心思淺薄，城府不深�！�
“哦？”程儀語調(diào)平靜，唇角卻輕揚(yáng)一抹諷意，“僅憑‘機(jī)敏’二字，就能坐穩(wěn)行云殿的掌事嬤嬤之位？”
白露聞言，神情閃過一絲遲疑，似在斟酌如何措辭，終是壓低聲音勸道：“小主子，若您是為六皇子出頭，還請(qǐng)三思�！�
程儀眸光微斂，似笑非笑地說道：“莫不是這肖嬤嬤，竟還有通天的背景不成？”
卻見白露輕輕一笑，道：“小主子說笑了，在您面前，哪來的通天背景。只是——這肖嬤嬤，乃是錢公公的姘頭�！�
“錢公公？”程儀怔了一瞬，眉頭微蹙。
白露神色微凝，壓低聲音道：“正是，錢公公可是娘娘身邊最得力的大太監(jiān)，宮中諸事，娘娘多有仰賴于他。”
頓了頓，不待程依說話，又道：“況且，這些年六皇子被娘娘冷落著，怕是不怎么得心，就算您出面告到娘娘那里，也頂多是對(duì)肖嬤嬤小小懲戒一番！”
程儀低下頭，指尖緩緩拂過白露秀發(fā)，語氣輕緩：“原來如此……”
隨即她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既如此，我倒有一計(jì)，只是……可能要委屈你一回了�！�
白露連忙俯首：“小主子言重了，奴婢這條命都是您救下來的，您吩咐就是�！�
程依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滿意的神色。
“白露，那你聽好了……”
永安殿外，顧明凰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至，衣袂翻飛，甫一踏上臺(tái)階，便疾聲問道：“怎么回事？御醫(yī)不是說并無大礙？怎的又說是染了風(fēng)寒？”
殿門前，白露早已候著，忙上前福身應(yīng)道：“回主子的，九公主今日在宮中悶得慌，正巧六皇子來殿中陪她解悶，說行云殿存了些花繩，做得甚為精巧，九公主聽了便纏著要去一觀。本以為兩殿相距不遠(yuǎn)，又有地龍燒著，去一趟也無妨，誰料那行云殿竟冷得如冰窖一般，小主子過去也就那么一會(huì)，便受了涼……”
顧明凰眉頭緊蹙，怒意隱隱浮現(xiàn)：“怎會(huì)如此？入冬前不是吩咐了往行云殿那邊送幾車紅籮炭嗎？”
她話音未落，身后一名內(nèi)監(jiān)急忙地站了出來：“主子，東西是都送了的，可能……可能六皇子貪涼，便讓下人停了去……”
白露微微抬眼看去——說話之人，正是顧明凰身邊最得用的大太監(jiān)錢裕。此人一身絳紅內(nèi)監(jiān)袍，年過四旬，身形瘦削，一張鵝蛋臉卻擦得油光水亮，此刻臉上的笑僵著，額頭更是滲出一層細(xì)汗。
白露眼中掠過一絲譏諷，卻低頭斂容，不露聲色。
錢裕話未說盡，顧明凰便是眼神陡冷，目光倏地一凜：“胡說八道，這才剛?cè)肴拢汉锨�，哪來的貪涼！�?br />
她猛地轉(zhuǎn)頭，目光掃向身后一位垂手侍立的嬤嬤：“馮嬤嬤，行云殿如今誰在掌事？”
馮嬤嬤聞言，眼角不動(dòng)聲色地掃了錢裕一眼，才緩步上前：“回娘娘，是咱們翠微閣出來的肖氏”翠微閣是顧明凰未出閣前的小院，能被顧明凰從翠微閣帶出來，并跟隨至今的，都是身邊忠心的老人，馮嬤嬤此番話語，也算是為錢裕求了份情。
“肖氏？”顧明凰當(dāng)初帶入宮的嬤嬤就那么幾個(gè)，她哪里不知道此人是誰，甚至連錢裕和肖嬤嬤的那點(diǎn)腌臜事她也是一清二楚。
但錢�？墒撬淖蟀蛴冶�，實(shí)在犯不上為了一個(gè)六皇子自斷臂膀，隨即聲音一肅：“一群膽大包天的賤奴！”話落，臉色卻緩了幾分，衣袖一拂，也不去看錢裕一眼，徑直邁步朝殿內(nèi)而去。
身后錢裕額上冷汗涔涔，身子幾不可察地顫了幾顫，感激地看了馮嬤嬤一眼。